傍晚时分,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直到掌灯时也未停歇。
廊下的灯笼被风吹的左右摇晃,连带着投下的昏黄光晕也摇摆不定。
多子推门进屋的时候,有丝丝的凉意透过门缝吹了进来,他对着韩清漾摇了摇头。
“还没来?”
韩清漾坐在桌旁,看着满桌子的美食,没好气的嘟囔了一声。周炎宗明明就答应他一定会来的,况且就算被政事绊住了手脚,也该让人来告诉他一声,让他在这枯坐苦等,算怎么回事啊?
多福劝道:“要不奴才让人去御前问问?”
韩清漾哼了一声,夹了一筷子槐花蜜卷扔进了嘴里,嚼的特别的用力,仿佛那槐花蜜卷就是周炎宗似的。
“不来就不来,就当谁稀罕他来似的,他不来倒好,你们也别站着了,坐下来咱们一块吃。”
他辛辛苦苦,好心好意的做了一桌子菜,偏有人还不领情。
韩清漾虽摆手张罗着,可多子和多福却不敢真的坐下,两人对视了一眼,默契的笑了起来。
多福将他手中的筷子夺了下来摆好。
“主子真是愈发的爱生气了,前些日子误会了陛下将那些桃花姬给糟蹋了,完了还巴巴的给做了剑穗赔罪,今儿不过是等了片刻,怎的又动了怒了?”
韩清漾原本还满肚子牢骚,听了这话整个人又放松了下来。
有人疼,有人爱的人才有生气的权利和资格。
可帝王的宠爱如没有地基的高楼,指不定在哪一刻就倒塌了,思及此,韩清漾又顾不得生气,转而忧心忡忡了起来。
多子见状,忙转移了话题。
“主子,您前几日让奴才准备的黄纸和元宝蜡烛都备好了,待晚些时候咱们找个墙角的地方烧给娘娘吧。也不知咱们在大周烧的心意,娘娘在大晋那头能不能收得到?”
韩清漾又想起今儿是清明,听着外头沙沙的雨声,心情愈发的沉重了。
他的母妃早逝,弟弟又还在大晋受苦。
“你们将这菜都端下去热着吧,我去养心殿瞧瞧。”
说完也不顾多子和多福的劝说,也不叫人跟着,撑了把雨伞便去了养心殿。
他低着头走着。
有低洼处积起了一小滩的水,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沉沉的光。
韩清漾心情郁郁,刚到养心殿外,就见小乐子迎了过来。
“娘娘您可算是来了。”
韩清漾诧异的望着他,他是特意在这等他?虽然殿门紧闭着,可韩清漾还是越过他的肩头朝着里头看了看。
“陛下呢?”
小乐子躬身行了礼。
“我师傅说了,要是娘娘来了,便叫您去昭纯宫。”
.......
昭纯宫。
在皇宫的西北角,跟冷宫离的不远。
夜雨潇潇,愈发显得这座破败的宫殿鬼气森森。
门窗早已腐朽,有风从四面八方吹了进来,吹的殿中八仙桌上的那盏油灯的灯光明明灭灭,有好几次守在门外的汪寿都要以为那油灯会灭了呢,没成想风一散就又亮了起来。
周炎宗也不嫌脏,直接坐在了桌旁。
八仙桌上除了那盏油灯之外,还有一坛酒,并两副碗筷。
周炎宗先是抬手将酒倒在了地上,跟着又仰头喝了一大口,纯正的烧刀子,入口辛辣。比起宫里的那些甜腻的果酒,他还是喜欢烈酒,大约是在边地养成的习惯吧。
“娘,也不知您能不能喝酒,儿子先干为敬了。”
周炎宗从来没见过他的母亲,更不知道她长的是何模样,因为她的母亲在生出他的那一刻便因难产而死了。可以说他的生是踩着母亲的死而来的。
他生在七月十五,钦天监的人说他出生不祥,命中带煞,克父克母,克妻克子。
是以他刚满月便被送去了边地。
周炎宗很多时候都在想,既然他的父亲,也就是先帝,那么忌惮这些无稽之谈,为何不索性将他杀了,反而将他一个人扔去边地,任由他自生自灭呢?
当初他接到先帝的密旨,让他带兵回京平乱,当时他是不愿回京的,他想坐山观虎斗,他想眼睁睁看着他们内斗,直至这个国家分崩离析,似乎唯有这样才能一解他心头的恨意。
可后来他想通了,他得回来,夺回原本该属于他的人生。
事情比想象中的要顺利,他只是杀了些人,就登上了帝位。这两年来,他用了铁血手腕,朝中的权利也渐渐重新掌握在了他的手上。
可是,这又如何呢?
他还是不快乐,那些曾经受过的苦难,如附骨之疽一般印在了他的血脉里,怎么也摆脱不了,有无数次他大汗淋漓的从噩梦中惊醒,口鼻间都是血腥的味道。
梦里他浑身是血,提着手中的剑,一步一步走在堆满尸体的战场上。
韩清漾在小太监的带领下到了昭纯宫的时候,瞧见汪寿似是拿着衣袖在擦眼泪。
他心下一惊,几步走了过去。
汪寿轻声道:“娘娘您进去劝劝陛下吧,烈酒伤身。”
借着昏暗的灯光,韩清漾简单的扫了一眼,这宫殿很破旧,墙角处挂满了蛛丝,屋顶因为年久失修,有好几处正在漏雨。
而周炎宗则坐在桌旁,手里握着酒壶,面上有着悲愤之色。
“大胆,孤不是让你在外边候着吗?谁准你进来的.......”
话音刚落,一阵香风袭来,跟着手上一空,酒壶就被夺了去,他掀了掀眼皮,来人着一身白衣,虽面有薄怒,可却依旧美的摄人心魄,似是九天仙子下凡一般。
周炎宗抄起了放在桌上的另一壶酒,仰头灌下一大口,因为喝的太急,有酒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延着他的脖子一直流进了他的衣裳内。
“你怎么来了?”
韩清漾又将他手中的酒给夺了去。
“臣妾是来找陛下问罪来的,陛下明明答应了臣妾要陪着臣妾一起用晚膳的,何故爽约迟迟不来,不来也就算了,也不差人送个信,陛下知不知道臣妾看着那满桌子的美味佳肴,能看不能吃,臣妾等的有多辛苦啊。”
周炎宗的眸子里有了惺忪的醉意。
“如此说来,倒是孤的不是了。今儿是清明,孤...只是......”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有些难受......”
韩清漾愣了一下,任由着他将自己手中的酒壶夺了回去。
他举起酒壶跟周炎宗碰了一下。
“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臣妾陪着陛下一起吧。”
他仰头就喝了一大口,喝完就弯腰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辣。
太辣了。
周炎宗笑了起来,“这是正宗的烧刀子,酒性最烈,岂是你们这些养尊处优之人能喝的惯的。”
韩清漾拿衣袖擦了擦嘴,直直的望着他。
“陛下莫要小瞧人了,况且谁说只要是皇室里出来的人便得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臣妾小的时候过的可辛苦了。”过往的那些苦楚,他不想说,仰头又喝了一口。
这一回有了准备,倒是比刚才好了些。
烈酒入喉,驱散了身体上的寒意。
烛光之下,韩清漾白皙的面上因着喝了酒的关系,泛起了红晕,似是桃花般,分外的好看。
“陛下如今成了大周的皇帝,万万人之上,只要你愿意你的生母便是大周的太后,流芳百世。”
周炎宗薄唇紧抿。
“人都死了,要这些虚名做什么。如果可以,我愿意拿现在的一切去换母亲的性命.......况且我的母亲她生前被困在了这宫墙里头,死后我希望她可以自在些。所以我至今未给她谥号,也未将她的尸身迁入帝陵。”
他一时忘了情,连自称“孤”都忘了。
“孤千方百计让人打听,找来了当年伺候过我母亲的嬷嬷,嬷嬷说母亲性子温柔,在家时最爱家里的那一小片梅林,所以孤悄悄命人将母亲的尸骨送了回去。”
带着凉意的手覆过来的时候,周炎宗的话头戛然而止,他抬眸看着红了眼眶的韩清漾。
“你说母亲会怪我吗?”
韩清漾起身走到他跟前,将人揽进了怀里。
“不会的。”
周炎宗靠在他香香软软的怀中。
“清漾,答应孤,永远不要离开孤。好不好?”
韩清漾见过的周炎宗是冷酷的,无情的,且无坚不摧的,他只站在那儿便有一种不可撼动的感觉,仿佛是一柄利刃,又像是一座大山。
可现在的周炎宗却是脆弱的,可怜的,像是个走失了的小孩,迷茫且易碎。
“好!”
韩清漾答应的无比轻快。
“反正我已经是陛下的妃子了,只要陛下不要我,我就跟定陛下一辈子。”
周炎宗双手环在他的腰上,脸在他的怀里蹭了蹭。
“若是有一日,孤不再是皇帝了呢?”
韩清漾伸手推开了他。
“周炎宗,你想不赖账吗?我把我的手,我的腿都给了你......”
他气急败坏喊他名字的样子,可真好看。
周炎宗伸手将人拉进了怀里,低头吻上了那红润饱满的唇,品尝着那带着酒香味的柔软。
良久之后,两人分开。
“孤定不负你。”
韩清漾目光灼灼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男人的面容俊逸,气质沉稳,他拽着他的衣襟问道:“陛下,我饿了。”
周炎宗起身,抓着他的手往外走去。
“走,回去用膳。”
韩清漾酒量有限,烧刀子的酒劲又大,这一起身才发现脑袋发晕,脚下无力,整个人倒进了周炎宗的怀里。
“陛下,臣妾走不动了。”
他巴巴的望着他,眼底有着亮亮的光。
周炎宗在他身前蹲下,“孤背你。”
韩清漾喜滋滋的趴在了他宽厚的背上,一手勾着他的脖子,一手接过汪寿递过来的雨伞。
“陛下背臣妾,臣妾给陛下撑伞。”
汪寿瞧着那合二为一的身影消失在了暗夜的雨幕里,这才紧走几步跟了上去。他在周炎宗身边两年,在这宫里几十载,旁的本事没有,唯有看人最准。
人人都羡慕帝王手中无上的权利,唯有他看到了权利背后那如永夜般的孤独和寂寞。
荣光与其背后的阴影永远是并存的。
周炎宗脚下很稳,每一步都有力。
韩清漾趴在他的背上,借着醉意,轻轻的咬着他的耳垂。
“陛下今儿害的我等了那么久,一会儿得受罚。”
周炎宗低喝一声,“别闹。”
韩清漾带着哭腔道:“陛下自己做错了事,做什么还要凶我?”
周炎宗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声哄道。
“是孤的不对,清漾想要怎么罚孤,孤都认。”
韩清漾又笑了起来,在他的脖子上轻咬了一口。
“那一会儿就罚陛下把我准备的菜都给吃完了,不吃完就不许走。”
周炎宗唇角勾起。
“那要是一直都吃不完呢?”
韩清漾覆在他的耳旁,声音里带着醉酒后的娇憨。
“那便一辈子也不准走。”
真是孩子气。
周炎宗的眼睛里有了笑意。
韩清漾歪靠在他的肩上,喃喃的说着狠话。
“你要是敢逃走,我就咬死你......”
作者有话要说: 看评论里有小可爱们问后面会不会虐。
统一回答:不会。
看过酒窝的上一本《废太子的心尖宠》就该知道酒窝写的都是没啥逻辑的小甜文。所以放心入坑吧。感谢在2021-01-0720:10:28~2021-01-0820:4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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