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王庭的气候和荆南的大不相同,昙摩罗伽种下的莲子还是发了梗,入夏时池中冒出一片一片舒卷的荷叶,但是一直没有开花。
眼看秋日已尽,池中还有几丛荷叶挺立,不过今年是不可能开花了。
又到了瑶英回西州的时候,临走前的一晚,她让人摘了几片荷叶,教仆妇做荷叶羹。
昙摩罗伽喜欢吃鲜荷叶熬的羹。
他对吃食向来不挑剔,好像没什么喜欢的,也没什么讨厌的,只要送到他跟前的食物都会认真吃完,无欲无求的样子。
瑶英喜欢看他吃东西,渐渐观察出他的喜好。
前一阵她胃口不好,想起从前吃过的荷叶羹,自己摘荷叶熬了一罐。其实活都是仆妇帮着做的,她只是在旁边指点,然后捧着送到案前,昙摩罗伽以为是她亲手熬的羹,立刻放下手里没看完的经书,拿起匙子就吃。
他没说什么,安安静静吃完一碗羹,拉着她的手看了看,吻她指头和手心。
瑶英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后来又让人给他熬了几次。
出发时,她叮嘱缘觉:“我不在的时候,记得提醒罗伽每天早点睡,他天天忙到半夜,不催他的话,他是不会休息的。”
昙摩罗伽每天早起晚睡。
她早上起来时,他已经看了半个时辰的经文,她夜里忙完回到内殿,他还在伏案批阅奏本,每回都要等到她趴到他肩上作弄他,他才会放下笔——次数多了,瑶英怀疑他是故意的,每次她的手刚伸过去,他就像是背后长眼睛一样,忽然紧紧按住她的手,不让她作怪。
她不在,没人敢催促他,更没人敢趴到他背上闹他,他肯定不记得按时就寝。
缘觉恭敬应是,脸上难掩失落,今年王后不让他跟去西州,他只能留在圣城照顾王。
没有人明里暗里提醒王后,王后这次肯定要住满一个月才动身回来!
缘觉退到路边,目送车队消失在长街尽头,长长地叹口气。
回到王宫,殿中寂静无声,风声满庭,王后才刚刚离开,内宫的气氛已经和王后在时不一样了。
缘觉去内殿回话,门口侍立的近卫朝他摇摇手,指了指高塔。
他脸上没有意外之色,顺着长长的大理石长阶爬上高塔,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窗前,凝望瑶英离开的方向,锦袍上的金线暗纹在晨晖映照下熠熠生光。
瑶英不喜欢离别,不许昙摩罗伽去送她,每次都是在王宫和他话别。
佛寺方向传出阵阵洪亮悠远的钟声,霞光没入天际,旭日高升,栉比鳞次的白色高墙从淡青、银白,逐渐变成浅红、绯红,色彩变幻,绚丽壮美,殿廊穹顶的浮雕壁画金碧辉煌,华光闪颤。
车队汇进市坊外摩肩接踵的人流,看不见了。
昙摩罗伽凝望东方,静立不动,直到毕娑过来找他。
第二天,仆妇记得瑶英的嘱咐,熬了荷叶羹送到内殿。
绿宝石金丝白玉盘里一碗碧绿的粥羹,清香扑鼻,米粒圆润饱满,粒粒分明,吃起来却软糯,入口稍稍有点涩,几口下去,淡淡的甘香在齿颊间弥漫开来,不见荷叶,但空气里满是荷叶清冽微苦的香气。
昙摩罗伽看着碗里碧莹莹的荷叶羹,出了一会儿神。
她不在,粥羹的味道好像少了点什么。
夜里,他坐在殿中处理政务,灯火摇曳,不知不觉间到了半夜,一轮明月斜挂,洒下霜雪似的银辉,映得窗前一片清冷光华。
“王……您该歇息了。”
缘觉打了个一盹,揉揉眼睛,再一次提醒昙摩罗伽。
昙摩罗伽接着埋头书写,淡漠清冷,全然没有瑶英在时的温和。
缘觉不敢出声打扰他,退了出去。
殿外风声呼啸,夜风拍打幡旗,发出猎猎声响。
昙摩罗伽从堆叠的文牍中抬起头,月光映出窗下绒毯上繁复的花纹,满殿月华静静流淌。
如果她在的话,这时候一定会趴在他肩头,一边翻看他案上的奏疏和经文,一边絮絮叨叨告诉他今天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他静静听着,转身抱起她上榻,有时候直接抱着她压在绒毯上。
月光照进来,他取悦她,看着她在怀里慢慢绽放,埋在她身体里,和她一起感受前所未有的、神魂融合的快乐。有时候难以自持,她不能承受,泫然欲泣、面蒸桃花,嗓音带着钩子似的,一颤一颤,还是坚持用命令的口气要他给她全部的模样,往往叫他不受控制。
她因他而快乐,紧紧地缠裹着他,密不可分。
身体和灵魂都攀到顶峰。
她来到他身边,陪他践行他的道,纵容他的贪婪和私欲。
原本心无尘埃,对她起了欲念之后,这点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贪欲格外浓烈,其求无餍。
他想她了。
想听到她回殿的脚步声。
从拱门走进长廊时,她会和缘觉他们说几句话,进殿后脱了鞋子,赤足踩在绒毯上,刻意放轻脚步,不让他察觉,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然后柔软就靠了过来,沐浴过,身上一股幽幽甜香,双手有时候故意去抱他的腰,手指勾弄几下,更多的时候直接从他肩膀伸过去,环住他的脖子,亲他侧脸,偶尔坏心眼地在他头上亲一口:“今天好累。”
嘴上在诉苦,撒娇似的,要他帮她揉揉酸痛的肩膀和腿,其实是在催促他早点休息。
他帮她揉肩膀,拨开她的长发,吻她颈侧,压着她倒下去。
绒毯上一朵朵莲花盛开,他在怒放的莲花间紧紧拥着他的明月奴,檀心交融,让莲花颤抖绽放,也向她索取最极致的欢愉。
昙摩罗伽收回目光,也收回飘远的心思,翻开一本记录军中调动的文册,凝神细看。
门口,缘觉掀开毡帘一角,见昙摩罗伽仍旧就着灯火批阅文书,愁眉苦脸地叹口气,放下毡帘。
等王后回来就好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金将军在圣城和西州之间飞了几个来回,它长大了不少,张开翅膀可以遮住整个窗户。
瑶英在的时候,迦楼罗喜欢啄金将军,瑶英不在,迦楼罗似乎懒得理会金将军,哪怕金将军占了它的鹰架,它也只是冷冷地瞪视几眼,飞到昙摩罗伽身边讨吃的,金将军反过来啄它,它气得扑腾翅膀,鸟羽飘落。
昙摩罗伽抬手轻挥,两只鹰灰溜溜地收起翅膀,回到鹰架上。
他翻开瑶英给他的信,冷峻的眉微微拧起。
信上说今年伊州白叠丰收,她要去一趟伊州,一个月内赶不回来。
毕娑和缘觉得知消息,一脸失望,他们连接风宴席都准备好了。
又是半个月过去,缘觉抖擞精神,再次张罗宴席。
瑶英的亲笔信送回圣城,她在回圣城的路上遇到曼达公主,要耽搁几天,和曼达公主一起回圣城,不能按时回来,信尾特意提醒昙摩罗伽别去找她,免得和去年那样擦肩而过。
这次她知道自己理亏,锦囊里塞了一只半月承露囊,里面满满一把殷红的相思豆。
昙摩罗伽收起信。
算好了她快要回来,他特意把最棘手的几件事料理清楚了,等着去城外接她,刚吩咐车马,她又要推迟行程。
欲雪未雪的天气,天色阴沉,寒风凛冽,他立在廊前,负手而立,脸上没什么表情,碧眸映出晦暗的天光。
……
大雪纷飞。
瑶英的车队在驿站躲避风雪,曼达公主刚好在附近,闻讯赶过来和她相见,像模像样谈了些正事,屏退随从,抛了一个媚眼给她,意有所指地问:“佛子怎么样?”
一边问,一边捧出她收藏的宝册。
瑶英眼皮抽了抽。
这些东西昙摩罗伽都有,而且种类丰富,什么语言的都囊括了。他几乎不出席宴会,毕娑他们总笑话他没有情趣,帮他支招,要他多陪她逛坊市。估计除了她以外,没人知道他会像研究佛理一样认真研究那些宝册,前几次实践的时候很收敛,之后根据她的反应看她喜不喜欢,然后强势地加快节奏,她都没有反客为主的机会。
看瑶英兴致缺缺的模样,曼达公主啧啧了几声,压低声音:“佛子是不是只会用蛮劲,什么都不懂?公主用不着和我害羞,佛子是出家人,我这里正好有一本经书,是毗罗摩罗寺庙收藏的宝典,出家人看了才能彻底放开……”
瑶英按下曼达公主递过来的宝册,笑着道:“他很好。说正事罢。”
曼达公主没错过她眼底发自内心的笑意,收起宝册,也笑了笑,佛子还真是不容小觑。
谈完正事,两人各自歇下,第二天结伴出发,瑶英看到曼达公主身边跟着一个蜷发褐眼的小女孩。
“是谁家女郎?”
曼达公主平静地道:“医官的女儿,我这辈子不能生育,认她当了义女,这次来圣城献礼,顺便带她出来长点见识。”
瑶英让亲随拿了一套天竺嵌宝头面和一张牛皮弯弓给小女孩。
曼达公主看着她和小女孩说笑,忽然道:“我很佩服公主。”
瑶英抬眸看她。
她笑了笑,摸摸小女孩的头发,“公主喜欢一个僧人,世人耻笑公主,公主从未怯懦,我不如公主……”
文昭公主壮大西军,喜欢佛子就大大方方喜欢,大不了带兵把佛子抢回去。
曼达公主停顿了片刻,接着说下去,“毗罗摩罗没有佛子这样的君主,人一出生就分了三六九等,高贵的人永远高贵,低贱的人到死都改变不了身份地位。我所认识的人中,只有他真心喜欢我,而不是我的舞姿和身体。我勾引过很多男人,只有他不肯碰我,他还狠狠地训斥我……可他和我注定不可能,他只是个医官,保护不了我,我如果嫁给他,他只能看着他的妻子沦为其他男人的玩物……我也忍受不了跟着他一辈子清贫,被其他女人当成奴仆使唤。”
所以她选择藏起真心,继续寻觅靠山,医官娶了他的表妹,从未对她有非分之举。
她一点都不后悔,只是偶尔想起,心里终究有遗憾。
曼达公主仰头,妩媚地一笑,收起惆怅之色,朝瑶英眨眨眼睛:“能和自己真心喜爱的男人双宿双栖,共享云.雨之欢,一定又是一番享受……”
说着,她再次捧出宝册,“收下吧!我就这么点好宝贝!”
瑶英哭笑不得。
雪后初晴,他们接着赶路。穿过沙漠之后,天气骤然变得和暖,圣城河川环绕,幽谷纵横,虽然也是白雪皑皑,但顶着寒风行路没那么难受了。
瑶英不想扰民,没有知会各地领主,直到快到白城了才派快马回圣城送信。
这晚,她和曼达公主坐在篝火前喝酒,教小女孩跳拓枝舞,玩得高兴,拉着谢青一起跳,闹到半夜才回房,刚推开门,一双冰冷的胳膊伸过来,紧紧揽住她的腰。
瑶英脚步虚浮,有些站不稳,暗处的人带着她转身,几乎把她提了起来,她下意识攀住他的肩膀。
男人托抱着她走进里间,压着她,一只手举起她的双手按在墙上,另一只手捉住她的下巴,低头凝视她。
他一身玄衣,腰束革带,气息冷冽,脸藏在面具下,碧眸清淡。
瑶英仰起脸,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眸光湿润。
“苏将军……”她有些醉了,眼神迷离,嗓音娇柔,踮起脚主动吻他脸上的面具,“我好想你。”
昙摩罗伽沉默不语。
砰的一声响,面具落地。
他放开对她的禁锢,她满意地缠上来,推着他坐在榻边,直接挑开他腰上革带:“苏将军想我吗?”
昙摩罗伽仰坐着,和她对视,一言不发。
瑶英一笑,解开革带上的绊扣,不知道是真醉了还是故意的,手指直抖,几次都抽不出玉带,眼看着袍服底下的动静,又故意缩回手,不碰他了。
昙摩罗伽闭了闭眼睛。
数日不见,知道她终于回来了,赶来接她回去,她这么戏弄他,他不免起了反应。
他睁眼看着瑶英,碧眸沉静,看上去依旧从容克制,轻蹙的眉头却诉说着身体的本能,眸底映出她的脸,从下往上仰视着她,苦痛欢乐,由她掌控。
瑶英最受不了他用这样的神情看自己,不逗他了,在他无言的凝视中,抽走革带,坐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