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刚转身走进紫宸宫,宋萤玥就后悔了。
天知道她刚才壮士断腕的决绝是从哪儿来的。
说好的要做个咸鱼,这会儿要为了所谓的和平很有可能要把她自己给搭进去……
宋萤玥想来想去,也没能想明白她自己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到头来只能归咎在前世受过的义务教育的影响。
可能是在这么多年的影响下,形成的对于生命以及和平的天生敬畏。
但是这个理由太过单薄,宋萤玥觉得她都说服不了她自己。
林一在紫宸宫的内侍眼前常常走动,也都知道他的身份,并未有人阻拦。
他出来的时候,表情有点奇怪:“娘娘,皇上请您进去。”
破罐子破摔了,都已经到这份儿上了,后悔也没有什么用了。宋萤玥咬牙跺脚跟着林一走了进去。
紫宸宫是自古以来皇帝的寝宫,廊下的廊柱抬头望不到顶。
廊柱上浮雕的盘柱金龙衔着光滑莹润的明珠,飘飞的龙须栩栩如生,点睛的眸子盯着金殿大门,似乎在认真审视着每一位来人。
虽是以入夏的天气,但是紫宸宫周围并不见蝉声聒噪,也没有半丝杂声。
只觉得四下寂静,宋萤玥甚至能听见自己不安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鼓点一般,伴着脚步一步一步。
走上台阶,林一忽然止了步子:“娘娘,臣只送到这里玩,绿茵姑娘也跟着臣先退下吧。”
绿茵迟疑了一下:“这……”今天的事情有点超出她的理解范畴了。
先是平日里似乎什么都不管不顾不理会的自家娘娘,忽然疯了一样转了性怒闯紫宸宫。
后又是皇上破天荒诏娘娘进殿……
“嗷呜~”我陪你一起进去。
侧边的廊柱忽然侧身露出一个圆圆的小脑袋。
宋萤玥被突然出现的小团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去看林一和周围的内侍的反应。
发现是她反应过头了,所有人脸上都是一脸淡定司空见惯了的平静。
也是……护国神兽什么的,至少在紫宸宫来往很多的。
他们能够在这里伺候,肯定都是心腹,大概早就习惯了,也就她大惊小怪……宋萤玥顿时觉得自己有点没出息,有些尴尬地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宋萤玥朝林一颔首:“请林大人帮本宫招呼绿茵。”
走到小团子身边,握住他的手把他从柱子后面拎了出来。
这团子来得还算是及时。本来就很忐忑,还不让绿茵进去,她孤身一人就更怂了,这小团子简直就是及时雨。
只要有个认识的人或者妖怪陪着,顿时就不觉得那么怂了。
宋萤玥笑吟吟的拎着小团子抱在了怀里,顺便撸了一把小尾巴。
怀里揣着个熟悉的在人,心里就没有那么怂了,定了定心神朝着正殿走去。
荣嫔娘娘这动作的姿势真的是拎孩子一样的姿势,该说是皇上的恶趣味,还是荣嫔无知者无畏呢?
林一差点没绷住脸上的表情笑出声来。引得绿茵忍不住侧头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林一强压下脸上的笑意,轻咳两声,抬手道:“无事,绿茵姑娘先跟我去耳房等候吧。”
凌楚墨常在她面前没防备,被揉一脸,扑一脸或者抱一脸……早就淡定了。
只是这会儿是在紫宸宫门口,未免羞耻过头了。
奋力挣扎并且恶狠狠地对视半柱香之后,凌楚墨终于获得了被放下来的权利。
脚一沾地,拉着宋萤玥飞速逃离紫宸宫门口的现场进了主殿,这回真的是在自己寝宫门口把脸丢尽了……
宋萤玥每次出现的时机都太不凑巧。
第一次深夜被她遇见,他灵力错乱,挣扎不得被她半强迫抱回了飞星苑。
这一次,又是每两三个月都会出现的常规的灵力失控回归到半本体状态。
他骤然想起来宋萤玥那句“你肯定是我命里的福星”,忍不住蹙眉暗道,这女人是他的灾星才对。
宋萤玥被团子拽得一个趔趄差点趴到正殿里,来不及整理一下心情,就抬眼看到了主位上的人,手忙脚乱地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高高在主位之上的“皇上”一身庄严正式的龙纹锦衣,玄色的腰带上坠着杂色的丝绦。
台阶太远,宋萤玥有些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总觉得在这陌生又有些庄严的正殿上,被突如其来的气势压得有些胆怯。
但是看着就不是什么身体不适到见不得人的地步……忍不住又在心里骂了声狗皇帝。
这狗皇帝肯定不知道又是在给谁示弱,说不定就是在给聂丞相下套呢!
他计谋可多得很,这刚刚亲政几年,就靠着一个新科状元把聂丞相挤了下去。
刚才她在殿外等候的时候,还想着靠这个情报来跟他换取放她出宫的可能性。
这会儿对上他,瞬间有点怂了。总觉得……把这句话说出口会很危险。
“嗷呜~”浅浅一声低吼从身边的小团子口中发出,宋萤玥破天荒地没听懂他是什么意思。
瞧着他负手直立,没有半丝行礼的意思。
她才发现,这团子的地位好像不低啊。
护国神兽,居然连皇上都不用参拜的吗?
微微有些怒气的吼声传到正殿的主位之上,“皇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慌忙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赐座……”
说着说着,头上的冷汗都要落下来了。
他不知道本来应该担任这份工作的洛大人今天怎么不在。
害的他临时被推上来演戏,低头就看到皇上本尊站在下面,他也是怂得很。
清了清嗓子,强行镇定道:“荣嫔今日有什么事情吗?”
“臣妾今日是来禀告皇上有关于先皇的事情,臣妾曾听到敬王和家父的谈话……”宋萤玥顿了顿,狠了狠心说了下去,“与先皇的失踪有关。”
主位上一身龙纹锦衣的“皇上”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跟在宋萤玥身边的凌楚墨。
凌楚墨倒是一点不客气,进了殿就爬到了太师椅上,一副老神自在地看戏的样子。
主位上的人急得都不知道怎么继续演下去的时候,才看到凌楚墨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如释重负般长长出了一口气,才继续问下去:“你说什么?敬王和你的父亲?”
“家父去往姚县上任之前,臣妾家住江省。那个时候的敬王还没有被封王,也并不下辖江省……我听他们谈到谷水渊以及九玄岛……”
宋萤玥蹙眉回忆片刻,那些记忆颇为零碎,她也记不真切:“似乎是说在谷水渊和九玄岛设陷阱困人什么的……”
宋萤玥的声音都不自觉心虚变低。
主位上的皇上一直都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甚至在听到那样的消息之后还能保持长久到沉默震惊。
但正是这样的平静,让宋萤玥觉得陌生且捉摸不透。
也更加觉得,她没有拿这个当做资本和他换出宫的资格的明智……
她可不觉得和这狗皇帝在智力权谋上博弈,她能获胜。
而且,上次喝醉的时候,这狗皇帝大概知道她想偷跑了。
那这个时候就更不能说了,那不是逼着他杀人灭口吗……
“孤知道了。”平淡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荣嫔还有什么其他事情吗?”
这人太镇静了吧!宋萤玥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合着她说了半天就一句“孤知道了”?
你当你是后世那些批请安折子的皇帝?一句“朕知道了”就把事情打发了?
似乎也意识到这样的回复有点不合适,“皇上”继续说道:“孤是说,孤先记下了,荣嫔先回去,随时等着孤再次召见。”
“臣妾知道了。”
这人真是捉摸不定。宋萤玥暗暗嘟囔一句,不过她说都说了,后面就看这个狗皇帝怎么决定了。
转身准备走的时候,宋萤玥拉着小团子的手抬头问道:“请问皇上臣妾可以带他走吗?”
毕竟还是护国神兽,带走也是要打声招呼的。
“当……当然可以……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坐在主位上的人都被吓得有点结巴了,荣嫔娘娘这问题还真是有趣,哪有人敢管皇上去哪儿啊?
宋萤玥牵着小团子的手,有些沉默,摸摸想着回忆里的两个地名。
她不曾听说过谷水渊这个地方,却知道九玄岛。
九玄岛是皇家禁地,是地处海外的一座小岛。大启朝臣民皆知,岛上供奉着皇家陵墓,是皇家族地。
并且大启朝有一个规定,所有被立为太子的继承人都要前去九玄岛。
在九玄岛族地得到祖先认可,然后取回具有代表性质的圣物,才算是获得了皇位继承权。
凌楚墨继承皇位时候年纪尚小,再加上意外事发突然,并没有达到这一规定的要求就匆匆坐上了帝位。
但是,按照规定,他也是要在及冠之后补齐这一项的。
这也是宋萤玥为什么忽然着急的缘由。
算起来,凌楚墨再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及冠。若是敬王真的设计在九玄岛布置陷阱,那就不是件小事了。
结果,看起来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了?宋萤玥想起来刚才他不甚重视的语气都有些愤愤。
什么狗屁明君?怕不是她之前眼瞎看错了。
“团子啊,你说,如果我的父亲真的是大逆不道之人,密谋杀害了先皇,甚至老早就商议着要谋害皇上……”宋萤玥悠悠叹了口气,停住了接下来的话。
这样的后果她有点不愿意去想。她想做个咸鱼没错,但是这些事情她不能明明知道却装作一无所知。
这只是个虚幻的梦中世界吗?绝对不是。
和她和谐相处的嘉嫔,对她那么好的庆贵妃,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小团子……甚至是说那个她最开始一点都不喜欢的狗皇上……
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有温度血肉的人。
而如果皇室陷入危难,战争四起,为了夺位和权势,要有多少人流血牺牲。
这样的场面是生活在和平时代的宋萤玥没有办法想象,却也知道一定是让人不寒而栗的。
“嗷呜~”这件事与你无关啊。
凌楚墨破天荒地主动往她身边蹭了蹭,抬着头望着她的侧脸。
今天宋萤玥突然跑到紫宸宫说这些事情,让他觉得很意外,又觉得有种被信任的责任感。
十几年前,先皇消失在谷水渊。
那个原本风平浪静的峡口,从那次之后就形成了风暴飓风,无人能够接近。
所有的船只无一例外被钢刀一样的飓风摧毁。
太后只能和肃王一起出面维持朝政平稳,扶持凌楚墨登位。
那个时候的凌楚墨还是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孩子,甚至连人身都不能保持很久。
所以,太后和肃王只能编了个皇上年少病弱的理由,少见外人。
也是那个时候为了笼络聂丞相,太后早早就把丽妃接入了后宫。
靠着裙带亲属的关系,把聂丞相绑在了皇家的船上。
等到凌楚墨开始接触朝政的时候,已经不再是那个内忧外患的摇摇欲坠的危机时刻。
甚至可以说,凌楚墨这么多年坐在九五至尊的位置上,却始终没有承担过怎样的责任。
可是宋萤玥今天在紫宸宫所说的一切,不仅代表着她对于她的信任,更代表着他需要担负起他的责任了。
他需要查清楚当年意外之间发生的一切,也需要去尽力寻一寻失踪的先皇。
甚至有可能先皇并没有驾崩。
正如宋萤玥所说听到的他们的谋划,只是被困在了谷水渊。
作者有话要说: 墨墨:又一口锅……孤习惯了……(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