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古琴还未调好,你先去忙;这几位客人,我来招待便好。”李信唇角含笑,轻轻揽过燕丹的腰,淡淡地对他说了一句。
韩昕砚看到李信的举止细节,心中更是蒙上了一团疑云:若是没记错的话……自己在衍水救燕丹的时候,李信跟他好像并没有如此和谐吧!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何事?
正在混小子苦思冥想之时,燕丹却左右打量了一下,“李兄,我若不一同招待客人,会不会显得有些失礼了?”
李信望着燕丹一笑,便将他牵到了那张古琴前面,而后按着所爱之人双肩,让他坐下继续调琴,“两位是我多年的故交了,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需和他们太客套;不然倒显得有些见外了不是?”他这番话虽是对燕丹的宽慰,可说到最后,还是不由得看了看韩昕砚、缭子师徒。
“李兄所言甚是,公子丹就不要和我们师徒二人客套了。”缭子轻扬右手,淡淡笑着应道,而后与爱徒四目相视。
燕丹笑笑,“好!那便请二位随意些吧!”
话音将落,李信弯腰附到他的耳边,“我陪两位故友去屋中坐坐,你若有事,唤弄璋、弄瓦帮你便是。”
燕丹回眸,与李信相视一笑。
紧接着,韩昕砚便被师父拉着,跟着李信一起前往屋中了:这里装饰极简,案头摆件也没有金玉之类的俗物,厅中最常见的,便是各种竹木摆件;看那些物什的做工,倒像是外边那位修身养性的公子丹所做。
“两位随意坐。”李信伸手,将韩昕砚师徒二人引入座中;而后亲自为他们烹好了香茶,紧接着便送到了两人面前,“请用些茶水吧。”
缭子冲着李信轻轻颔首致谢,混小子也双手执礼,谢过了屋主人的热情招待。
韩昕砚仍在向外看着,然后伸手指了指屋外燕丹的方向,试探着问起了李信:“这……太子丹怎么会在此地?他为何不认识我们了?难道他是失忆了,全然不知前尘往事了?”
李信听到混小子一连串的发问,不禁悠悠一笑,而后双手扶着桌案,颔首道:“正如你们见到的,燕丹已不记得曾经的事了;但他并非失忆,而是重铸了魂魄。”
“重铸魂魄?”韩昕砚刚一听到这四个字,便惊得目瞪口呆,他连声疾呼着,不解地看着李信,仿佛在等待一个答案。
“没错!当初的燕丹的确已经死了,但我献给秦王的首级……却只是个和他长相极为酷似的死囚;我不甘心自己赌上后半辈子,却仍要输给一个死人!所以就……和一个神秘人达成了交易:我帮他一次,他命人替燕丹重铸魂魄、起死还生。”李信略略勾唇,眼中无神地说着,目光中似乎暗含一股力量——一股还在和已故荆轲争锋的力量。
缭子听着他的陈述,不仅轻轻叹息,而后摇了摇头,“你所说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昌平君熊启、阴阳家的首脑——东皇太一吧。”
李信一笑,挑眉看向缭子,微微颔首示意,“不错!尉缭不愧为尉缭,我只是刚刚谈及,你便已经猜到。”
话说到此,混小子仿佛也想到了什么,于是不屑一笑地说着:“交易?难不成二十万人攻楚惨败,便是你和东皇太一的交易吗?”说罢,韩昕砚直接起身,一把揪住了李信的衣襟,将他拉倒自己面前,恶狠狠盯着他的眼。
那可是二十万条人命!就算这二十万人葬身大河,也能堵得黄河之水无法流通啊!他李信怎么好意思拿秦军二十万兄弟的性命……去做这场交易呢?
“没有!我没有!”李信仿佛是被韩昕砚戳到了痛点,他红着眼睛厉声反驳,一下子扳开了混小子揪住自己衣襟的手。
“韩昕砚,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人当秦营将士是自己的手足兄弟!我李信——也是一样!”说罢,李信一把推开混小子,然后咽着委屈直接坐了下来。
韩昕砚还想动身向前,再与他进行分辩,可缭子却及时出手,死死扯住了爱徒的衣摆,令他无法向前;混小子回身看去,但见师父冲着自己摇了摇头,示意他暂时莫冲动,且听李信如何解释。
“燕丹身死,信痛不欲生,就在我将要把丹殓葬之时,一个带着蛇纹面具、身着月白色长袍的男人找到了我;他说自己是阴阳九歌之一的云中君,他有办法可以让燕丹起死还生……”李信讲到这里,语气已经哽咽万分。
“徐福?是他主动找到的你?”韩昕砚忽而皱眉,越发猜不透这位云中君到底想做什么,“他提出的交易条件是什么?”
“他要我想办法将昌平君送回楚境,所以在王上决意二十万众攻楚之后,我才提议要带昌平君随行;反正王上也不想留他在秦国折腾自己,倒不如将他放还楚地,让他野心膨胀……一旦他有心与秦国为难,朝中支持昌平君的臣子便会无条件奉行王命了。”李信一言道破当初诸事,原来其中竟有这般隐情。
“昌平君留在秦国对王上威胁甚大,可此人杀又杀不得、逐又逐不得,随军攻楚、将其放还——便是当时唯一一条出路了;当今王上何其英明,他难道猜不出昌平君会阵前倒戈、与我为敌吗?他敢公然哗变,王上杀他有名,朝臣之中谁还敢再放肆多言?”李信这话说的倒是不错。
“可一时疏忽,导致昌平君阵前反水的骂名……哪儿能让王上来背呢?我既然已经知道王上心中所想,岂有不主动抗下此番骂名的道理?况且,我与王上心知肚明:攻楚之事,绝非一战能成,所以我率二十万人出征的目的,就是要将秦楚阵线推至平舆一带,然后建构防御工事、囤积粮草装备,用以策应秦军的二次征战。”
李信不由得长叹一声,微微仰面朝天,轻轻合上了眼,“二十万众几近全军覆没是我之责,我不推脱;但你敢说王老将军二次出征攻楚,与项燕拉锯一年之久而未被其冲散,这其中没有一点点平舆战线防御工事的功劳吗?”
李信说的不错,项燕多次袭营未果,皆是因为老将军一直紧紧依托平舆战线防御工事与其周旋,否则秦军真的很难坚持一年之久,最终取得攻楚胜利。
“好在……好在云中君此人还是可以信得过的,昌平君顺利回到楚都寿春后,他便根据先前约定,动用阴阳家秘法复活了燕丹。”李信说着,慢慢睁开了眼,而后将目光投向了院中正在调琴的公子丹。
“可是……阴阳家根本不可能起死还生的!如果他们可以随意操纵生死,又怎会因为注灵永生之法而彼此相残呢?”韩昕砚突然想到了这个致为关键的问题,如果阴阳家根本没有起死还生的秘法,那燕丹又是怎么活过来的?
“云中君复活燕丹之时,你可有陪在身边?”韩昕砚眸中一亮,顿时来了精神,紧紧追问着李信。
“丹是我挚爱之人,他起死还生,我岂会不陪在身边?”李信眼中流露出万分诚恳,静静地看向韩昕砚说道。
“那当时又是怎样一副场景?”混小子继续追问。
李信微微皱眉,略略思量了下,淡然答道:“我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功法,但我见到丹的时候,他尸身完好、未曾腐坏,只是眼中无神直直盯着正前方,无论我怎么喊他,他都没有任何回应。”
“人傀!”韩昕砚听到李信描述的燕丹状态,不禁回头与恩师四目相视,而后两人异口同声惊呼出了这个名词。
“人傀?那是什么?”李信望着师徒二人,不解其意,问道。
混小子立即回过神来,暂时压下了心中的诸般猜测,而后继续示意李信讲下去,“没……没什么,那你是否还看到了什么奇异景象?”
李信不禁点了点头,“云中君施法之后,我只见到一团魂火绕着丹的身体,然后与肉身合二为一;我在丹的身边守了三天三夜,他醒来后,就是你们看到的这个样子了。”
“燕丹平白无故丢失记忆,你难道没有去找云中君问一问吗?”韩昕砚继续追问。
李信不禁长叹,摇了摇头,“他施法结束后,还没等丹彻底苏醒,就已不知去处了。”
“李兄,古琴我已调好,要来试试音吗?”屋中几人聊了片刻,燕丹便步履轻盈地走进了屋,他脸上带着无忧的笑,一直看着主位上的李信。
“两位既然还有事要忙,那我们师徒便不打扰了。”缭子仿佛有些急着想要离开这里,难道他已经猜到了什么端倪?他一边说着,一边携韩昕砚拱手辞别李信与燕丹两人。
“是我打扰到你们叙旧了吗?”燕丹有些心怀愧疚,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缭子师徒。
“没有没有!公子丹不用多心,是我和师父还有点事亟待处理,望你能够多多担待,恕在下失礼了。”韩昕砚连忙摇着手,及时出言打消了燕丹的顾虑。
“原来如此!那我与李兄倒确实不便强行挽留二位了。”燕丹眼中流露出歉意,天真单纯地看着屋中的三人。
“李兄、公子丹,我和师父改日再登门拜会。”韩昕砚说着,便同师父一起执礼告辞。
李信与燕丹亲自将韩昕砚、缭子师徒送出了府门,“两位慢走,路上小心。”
“留步,告辞!”混小子与恩师不约而同地抱拳拱手,而后转身离开了李信的府邸,沿着之前寻来的小路往回折返。
“师父,您这么着急从李信家中离开,是因为想到了什么,要说与徒儿听吗?”韩昕砚仔细打量了前后左右,确定附近并无任何异样后,才凑到缭子跟前,稍稍压低了声音问道。
缭子看着爱徒一乐,抬手敲了下混小子的脑门儿,“聪明!为师怀疑云中君是在借机利用燕丹,想在他身上做一次尝试。”
“尝试?”韩昕砚听罢,脑中飞快做着联想和推测,不一会儿,他便恍然大悟道,“师父是说……云中君修成了一种能够让人傀拥有思想意识的秘法,但他不确定秘法功效,所以在燕丹的身上做了实验?”
缭子颔首,道:“正是如此!阴阳家的人傀,其战力比之原主要高出数倍,这本就十分恐怖了;若是人傀重新拥有了思想意识,将来会不会变成世间浩劫……那可就难说了!”
韩昕砚听着师父一声长叹,不禁再度陷入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