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昕砚动作轻缓地搅拌着锅里的粟米,眼睛却直直地盯着锅里腾起的水雾,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没过多久,混小子竟然独自一人嘿嘿笑出了声来。
“师父啊师父,徒儿昨天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您至于这么放在心上吗?”韩昕砚自言自语地磨叨着,然后左手插腰,仰天一乐。
是啊,他和缭子结契已久,平时在战场上出谋划策都是两人互相帮衬;对于缭子突然说起只想喝一碗粥的原因,自己怎么会想不出来呢?
昨天的小游戏里,韩昕砚输掉了第二轮,他也因此抽取了“大冒险”这个选项,紧接着,他便依从了众人的期待,背着缭子绕秦军驻地跑了一周;在此期间,他的体力越到后面透支越严重,所以便随口抱怨了一句“师父该减肥了”,岂料自己一句无心之语,竟会被师父深深记在了心里呢?
韩昕砚想着想着,便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然后转身去寻找其他食材了;毕竟自己与缭子既是师徒、又是情侣,他总不至于因此饿着自家的大宝贝儿吧!
不久之后,混小子便端了一大碗粥回到了自己与师父的营帐;他一进去,缭子便立即匆匆来迎。
“为师只是想喝碗稀粥,你怎么去了这么半天?”缭子说着,便接过了混小子递来的爱心早餐;他垂眸一看,竟当即愣在了那里。
原来,韩昕砚不仅在粥里加了肉丁、蔬菜,而且还煮了个鸡蛋,来为师父的早餐“平衡营养”。
缭子静默无言,混小子便拉着他重新回到榻上坐下了。
“师父,还愣着干什么?快点趁热吃啊,凉了可就不好吃了。”韩昕砚看了看恩师,又瞥了眼缭子手里的早餐,然后心急地催促着。
缭子就这样一直低着头,直到他默默吃下了第一口早餐,方才整理好心情长长舒了口气。
韩昕砚守在一旁嘿嘿一笑,“师父,快把这些都吃完吧,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啊。”混小子话刚讲完,就马上接过了缭子手里的粥碗。
“您看您都多大的人了?怎么吃个饭还不情不愿的,难不成还非要徒儿亲自喂给您吗?”他就这么一边说着,一边从碗里捞了一大块肉,然后递到了缭子嘴边。
“为师自己来就行了。”缭子说完,还想将粥碗从爱徒手里夺走;只不过,韩昕砚早就知道他会这样,便早早地将碗举高高了。
“现在又没旁人看着,您就许我喂您吃吧,成吗?”韩昕砚一皱眉头,再次动用了自己无敌的厚脸皮撒娇模式。
缭子无可奈何地看着混小子一声长叹,然后苦着脸点了点头……
秦军用完早餐,便收拾行装拔营上路了;一路监察着王翦所部动向的项家军,也随着秦军的步步推进而慢慢移动着,他们脑中似乎时刻都绷紧了一根弦,就想等到对方无意中露出薄弱之处,然后一举攻破秦营现在的抱团战术。
只可惜,人在高度紧张下是很容易疲劳的,王翦恰到好处地抓到了楚军的疲累时刻,然后下令转换全军的行进节奏,秦营六十万大军忽然加快进程,一时间竟把项燕甩到身后去了。
“王将军!前面马上就要到城父了,不如就让我和师父前去和蒙大哥打个招呼吧!”韩昕砚手握着缰绳,回身向王翦高声喊道,脸上却再也藏不住即将和老友重逢的欣喜神色。
王老将军遥遥招了招手,道:“去吧去吧!记得嘱咐蒙恬准备好伙食,咱们大家伙儿的肚皮……可都咕咕叫上老半天了!”
韩昕砚听罢,用力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策马,一溜烟儿回到师父身边,“徒儿和王老将军打过招呼了,咱们现在就启程吧!”
缭子与爱徒相视一笑,便不约而同地扬起马鞭一打;两人两马便像离弦之箭一般飞奔而去了……
王翦所部牵制住了项家军,城父蒙恬所部便趁着这个时间,迅速清理到了城墙前的土坡,然后构筑了简单的驻军工事,静待着大军前来和自己会合。
晴朗湛蓝的高空万里无云,似是碧玉一般澄澈;远山含黛,和风送暖,鸟儿振着翅膀掠过天际。
“大哥!城外有贵客来见啊!”蒙毅仍旧是那样风风火火的直爽性子,他一得到城头守卫的探报,便急忙忙地四下里找起巡城的老哥了。
“为兄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为将者,就要有为将者的稳重,你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蒙恬阴着一张脸,上上下下地打量起蒙毅来。
这小子一路狂奔而来,气息不畅、脸红脖子粗的,铠甲也跑松了,头盔也跑歪了,这么看上去就像个火急火燎逃难的难民,哪有一点点大国重将的风度?
“行了,别鬼扯了!快去……快去城门口迎人吧!”蒙毅费力地吞下一口空气,然后双膝微曲,手扶着膝盖,断断续续地催促着蒙恬。
“阿毅,你只叫我前去迎人,是不是也该先说说:外边到底来了什么人?”蒙恬信自说着,一挽袖口,然后便将右手附在了腰间佩剑上。
“是国尉和韩昕砚啊!王翦将军所率六十万众随后便到,他们是……先行过来打个招呼的!”蒙毅拼尽全力一口气将这消息告诉了哥哥。
他这边话音未落,蒙恬便已惊得目瞪口呆,他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立即回过了神,下意识地转身冲了出去;不经意间,他还撞到了面前仍在调理气息的好弟弟。
一瞬间,蒙毅的身体重心不稳,他为了不让自己摔倒,便顺势转了个圈儿,然后昏头涨脑地追查着哥哥离开的方向;片刻后,他的视线终于清晰了起来。
“喂!你这人怎么说一套做一套啊?你不是要……讲究什么为将者的稳重吗?等……等等我啊!”蒙毅气喘吁吁地高喊着,然后便追着哥哥狂奔而去……
轰隆一声,城父正门大开,韩昕砚与缭子的熟悉身影,便一下子映入了蒙恬的眼帘。
韩昕砚欢畅笑着、大步而前,“蒙恬老哥别来无恙啊!”说话间,混小子便已张开了双臂,激动地和蒙恬相拥在一起。
蒙恬大笑着捶了捶韩昕砚的背,“还以为你小子被项燕吓破了胆,这一次不敢跟来前线了呢!”
他们正忙着寒暄的功夫,蒙毅双腿发软、两脚无力地慢吞吞蹭到了门口;一个不小心,他便被脚下凸起的小石头绊到,整个人直接向前扑去。
缭子眼疾手快,一个箭步蹿了出去,然后稳稳将蒙毅扶住,“你怎么还是这样不小心?”
“没事、没事!”蒙毅立即站直了身子,傻笑着冲两人一抱拳,“老朋友许久未见,我这不是高兴的吗!”
说着,四人便不由自主地互搭着肩膀,抱在了一起。
“王翦将军和六十万大军何时抵达?”蒙恬终于从故友重逢的喜悦中缓过了神。
韩昕砚跟随着蒙家兄弟,四人一并朝小哥俩的暂时住所走了过去;混小子一边溜溜达达地前行,一边回答着蒙恬刚刚的问话:“众人傍晚时分便能抵达城父,王老将军拖我给你俩带个话。”
蒙恬闻听,不禁扭头看向韩昕砚,脸上满是茫然和疑惑。
混小子见到蒙恬脸上的表情,便嘿嘿一乐,道:“老将军说他肚皮咕咕叫了,让你们提前准备好吃的。”
蒙毅连连摇头笑了笑,“王老将军还是原来的孩子心性,最在意的便是自己能不能‘吃喝玩乐’了。”
韩昕砚听到蒙毅提起“吃喝玩乐”四个字,便不禁想起了过去随军的那些日子,他一脸丧地苦笑着,然后颤抖着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仰天长叹道:“别再跟我提‘吃喝玩乐’这四个字了!它们简直就是我的噩梦!噩梦!”
“我不过是普普通通的随军一员,为什么军中娱乐的点子都要让我去想啊!我废寝忘食地研究出三五个点子,王老将军竟然嫌少!非要逼着我三天换个新鲜花样……苍天啊!我韩昕砚的脑子也是有寿数的,用脑过度也是会死人的啊!”
混小子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地向蒙家兄弟控诉着自己不堪回首的“血泪史”,然后装作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样子,一下扑进了蒙恬的怀里求安慰。
“嗯,这才像是王老将军平时的行事作风嘛!”蒙恬深表赞同地感慨了一句,然后抱着可怜巴巴的韩昕砚,轻轻抚了抚混小子的头。
“等他们来此会合后,我能不能申请跟着你们哥俩儿混?”韩昕砚眼巴巴地看着蒙恬,希望他的“蒙大哥”可以救自己脱离苦海。
蒙恬撇嘴笑看着韩昕砚,然后警觉地将混小子慢慢推开,“王翦将军可是此次秦军攻楚的主帅啊,他老人家看上的人,我们哥俩儿可真不敢觊觎呢!”他一边说着,还一边耸肩深表无奈。
未及蒙恬话音落下,蒙毅便投进了哥哥的怀抱,表示支持老兄的这个说法。
韩昕砚看着眼前的蒙家兄弟,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勾肩搭背到一起,浑身的气都不打一处来;他抬手指着眼前的兄弟二人,失望、无奈、愤愤然地说道:“原来你们竟是这样的人?”
蒙恬一拍阿毅的肩膀,兄弟俩便心有灵犀地默默退后了两步,然后转身直接逃了出去。
韩昕砚心有不甘地奋起直追,一边追着,一边高声喊道:“那我便在王老将军赶来之前,先教训教训你们两个落井下石的家伙!”
缭子循着他们三人跑去的方向看着,缓将双臂抱在身前,而后轻笑着摇了摇头,心情仿佛很是不错;他长叹一声,便优哉游哉地信步跟了上去……
时间一点点流逝,太阳渐渐西斜,暮色彤云宣告着傍晚的到来,按照时辰细细一算,王翦他们也就快到了。
韩昕砚陪着师父歇过脚后,便独自去了后厨顺了根萝卜,他就这么一路啃着萝卜,一路来到城父正门外,和师父、蒙恬、蒙毅三人会合,一并迎候王翦将军和秦军的六十万兄弟。
听着耳边嘎嘣脆的咀嚼声,缭子不禁扭过头去瞥了眼爱徒,然后立即抬手捂住了嘴。
“师父,您又偷偷笑什么呢?”韩昕砚一下就将缭子抓了个现行,“没办法啊师父,要是他们再不来一起开饭,您的亲亲好徒弟就要饿死当场了!”
混小子真的是很会抓准一切时机跟缭子撒娇啊。
他们这边正在说着饿肚子的事,远处便传来了隆隆的进军之声;四人一并踮脚远眺,不久便看到了六十万众密密麻麻的身影,还有他们身后腾起的一片扬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