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王将军!”帐外刚刚传进一声吃力的呼喊声,姚贾便一头扎进了王翦的主帅营帐;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他满身血污,头发散乱,踉踉跄跄地闯了进来,而后倏然瘫跪在地。
韩昕砚反应极快,立即起身,一步跟前上去,直接单膝跪地撑起右手,赶在姚贾即将倒地之时,让他立即扶住了自己,重新稳了稳身子的重心。
姚贾缓缓抬起头来,看到及时扶了自己一把的人,居然是韩非之子韩昕砚,便不禁蹙了蹙额,而后轻轻咋着舌,小声嘀咕了一下:“居然会是你小子……”
韩昕砚闻声抬眼,立即捕捉到了姚贾眼底闪过的一丝惊诧,然后冷冷地甩下一句,“大丈夫功业未竟,前仇莫记;等王上完成大业之时,我一定会和你做出个了断。”
姚贾听到他的这番话,先是一怔,而后便忽地扬起了嘴角,不屑地笑看着混小子,应道:“好,我答应你!”说着,他便微微用力,从韩昕砚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臂,紧接着又将自己目光迅速从对方身上移开。
姚贾不顾重伤、强撑下身上的所有不适,然后吃力地站起身来,双手打颤地合在一处,朝着王翦行了一礼,声音颤颤巍巍地说着:“启禀将军!墨家一行……已被我成功所阻,徐夫人重伤被弟子救走……现已不知所踪。”
“好!好!来人!速将姚大人带下去疗伤!”王翦听罢连连点头,赶紧上前扶住身子摇摇晃晃的姚贾,而后立即高声招呼着帐外的巡卫;两名士兵应招而入,立即架着姚贾退下了。
“师父,依照姚贾大人所说,我们接下来计划的胜算便会高很多了!”韩昕砚听到这个消息,心中还是很欣喜的,于是他倏然转身,可没料到,映入眼中的却是师父愁眉凝目,左手扶着额头轻轻揉着,样子看上去有些难受。
“师父……”韩昕砚小脸上的浅笑忽地没了踪影,他轻轻唤了一声缭子,然后默默上前,牵住了师父的左手,好像是在安慰着他。
缭子立即回过神来,抬眼看着爱徒,一笑,而后便轻轻抚了抚韩昕砚的肩:“师父无碍,许是最近赶路有些困乏罢了。”
“那徒儿先送您去休息!”韩昕砚一脚跟上,很自然地将恩师环入臂弯,然后看向王翦、蒙恬、蒙毅和婞娘,“诸位,昕砚在此先谢过大家的关照!恩师旧疾在身,我先扶他回帐休息。”
“快去快去!莫跟我们太客气了!”王翦轻轻拍了拍韩昕砚的胳膊,连声嘱咐着。
混小子轻声谢过,便回望了一眼师父,不禁眉心一沉,就立即转向众人颔首告退。
师徒两人刚刚转身出去,蒙毅便一脸担忧地凑到了蒙恬身边,然后低声问道:“哥,先生他身体不适,该不会是因为……”
蒙恬立即瞪了他一眼,极力压低着声音呵斥了他:“咱们兄弟和姓夏的糟老头发过誓的!那件事今后绝不再次提起!你小子——”哥哥一边说着,一边象征性地抬起右手,警告着直愣愣的傻弟弟。
蒙毅忽地一抱头,目光却不由得追着那两个相依远去的身影越飘越远……
翌日晌午,辕门处,韩昕砚与婞娘二人即将出发,众人一起出营相送。
当然,缭子昨晚突感不适,韩昕砚一直守在师父身边,直到后半夜,他才看见师父的表情慢慢舒缓、不再狰狞,所以相送众人里独独缺了缭子;混小子说想让师父多休息一会儿,便没有吵醒他,而是选择了默默退出帐外,约好婞娘一起出发。
“王将军,晚辈临行前能不能托您件事?”韩昕砚立即将王翦截了下来,然后揪着老将军的衣袖避到了一旁。
“哎哎哎!你小子搞什么鬼?”王翦一梗脖子,双目炯炯、看着韩昕砚。
“将军,恩师昨晚急症发作,实在不宜操劳!您看以后跑腿儿传讯什么的,蒙毅能代劳的话,就让恩师好好静养行不行?”韩昕砚一双大眼贼溜溜转着,然后看向辕门外的蒙毅,低声问着王翦。
“韩昕砚!我知道你跟王将军说什么悄悄话呢!等你回来,看我不修理你!”蒙毅遥指着韩昕砚,忽地跳脚蹦起,一脸不忿地看着那个小滑头。
王翦看着两个小辈互相斗嘴,优哉游哉插着腰不听地打量着他们,然后便笑呵呵地回过头来,看着韩昕砚,道:“行!答应你!哎?小子,你的孤愤呢?”老将军的目光不由得带到了韩昕砚背上,却见他没有背着那柄神兵。
韩昕砚嘿嘿一笑,立即抬起左手抓了抓后脑,然后笑着回答老将军:“哦,我留给师父了。”
“昕砚,你现在可真是越来越能做师父的主了!”韩昕砚与婞娘正与老友道着别,缭子便突然握着孤愤出现了。
“师父!您怎么不多休息一下?还难受吗?还觉得冷吗?要不要让王将军传个大夫帮您看看?徒儿这……马上就要出发了,暂时不能陪在师父身边了,您可一定要自己注意身体,知道吗?平时多吃点,等我回来能多长两斤肉吗?”
韩昕砚只要一开始唠叨,缭子便会主动放弃开口的权利,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而后长叹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韩昕砚突然凑到缭子跟前,然后附耳说了一句悄悄话:“您近来太瘦了,唔……手感不好!”
缭子心头刹那间燃起一团火来,他一瞪眼,推着韩昕砚就往辕门外赶:“去去去!快走、快走!为师还乐得耳根子能多清净几天呢!”
“哎!不对啊!师父!我还是不是你亲徒弟了?”韩昕砚的身体左歪右斜的,一心想要挣脱缭子的手。
混小子就这么和师父打打闹闹地来到了辕门外,缭子手上忽然用力,便将韩昕砚一把扯过拥进怀里,他眼角有些泛红,目光中流露着万分不舍。
“昕砚,这是为师第一次放你出去闯荡,遇事一定要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如果事情棘手,一定要先听婞娘的意见,知道吗?”缭子说着,不由自主地将脸埋进了韩昕砚的颈间。
混小子轻声一笑,拍了拍师父的背:“师父,我都还没表现孩子气呢!您怎么先跟我撒起娇了?放心吧!我可是堂堂‘天下第一奇谋’的徒弟,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缭子缓缓推开韩昕砚,手却不自觉地抚上了爱徒的小脸;混小子一把捉住师父正在摩挲自己的手,忽而一笑:“孤愤就且先留在师父这里,毕竟这把剑在江湖上的名声太大,容易败露身份。”
缭子勾了勾唇,轻轻歪头对他讲道:“原来你心里是这么考量的!”
韩昕砚笑着为师父理了理垂在肩侧的头发,然后一挑眉,道:“当然最主要的是让它替徒儿守在您身边啊!您要是特别特别想我,就……多看它几眼!”说着,混小子指了指缭子右手握住的孤愤。
“昕砚,保重!”
缭子映着暖阳一笑,眼角暗藏了许久的泪花就无处遁逃了,微风轻轻袭来,拨弄着他的长发;就在众人仍沉于暂别感伤之时,他却淡然将孤愤缓缓抽出剑鞘。
缭子剑招轻缓缥缈,大有上古贤士之风,互见他手中剑身翻舞,白光流漫,一曲离别劝勉之词便唱响在辕门之外——
及年岁之未晏兮,时亦犹其未央;恐鹈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