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这话说得太过惹人注意。
台下的学生们面面相觑,很快便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来。
沈千昭原本目的就不在猜题上,猜不猜得中根本无所谓。
见状,干脆放弃游戏。
反手将答题板转到众人面前,向众人坦白。
“我写下的答案并非缺点,而是接下来要和大家坦诚的事——我对你们说谎了。”
节目组为这次活动布置了大量灯光。
无数光线照在少年身上,将他明艳五官描摹勾勒,混着双颊尚未完全褪去的粉,清纯又傲慢,仿佛能自体发光一般,璀璨耀目。
“今天下午,大家收到的纸条都是我传的,我不是转学生,而是今天这个节目的策划人。”
少年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众人反应。
见他们一个个吃惊地瞪大眼睛,竟也毫无惧怕,反倒朝台下的男人淡淡垂下手。
五指指尖向内勾了勾。
示意他上来。
面容冷峻的男人抬起眼眸,朝少年看了一眼。
却见少年只是嚣张地挑了挑眉梢,眸光幽幽一敛,当即伸手握住。
长腿迈起,直接跨上演讲台。
站到少年身侧。
“顾弥彰先生只是幌子,我们今天录制的不是什么「一日教师」,而是针对你们的一场试验,试验你们是否会欺凌同学,是否会将纸条传递下去,在遇到危机之后,又会怎样处理应对。”
少年这样说着,清澈眼珠渐渐移动。
一一扫过台下众人,终于落定在投稿人身上。
“今天的事,不是在警告你们别去欺凌同学,该怎么做你们自己会决定,无需我来强迫,我只负责告诉你们,当遇到这种困境的时候,该用什么办法去解决。”
就像这群学生自己说的。
为什么不能穿女装?
为什么不能疯狂补课?
为什么明明同样是遗传病,我却要被嘲笑?
明明不是错误的事,但当变成有人在背后议论时,便会突然成为一种嘲笑与压力,成为一种罪恶。
最终连自己都怀疑自己,讨厌自己。
把这一切当成错误。
那为什么不反其道而行之呢?
告诉自己这不是错误,告诉别人这不是错误,光明正大地坦白一切,对啊,我就是这样的人,但那又怎么样呢?难道这真是该被嘲笑的事吗?
沟通与坦荡。
往往才是破坏冷暴力的强效武器。
班主任作为这次活动的推手,也有些话要和同学说。
沈千昭本就不喜欢说什么大道理,简单与大家说明过情况,便很快结束发言,将时间留给老师,自己则安静走下舞台,准备去和工作人员核对拍摄情况。
身后是学生们悉悉索索的交谈声。
片刻后,就听有同学忽的朝台上大喊。
“顾老师,您和沈千昭是什么关系呀?”
他这么一喊,那些零碎嘈杂的议论声便骤然停歇。
安静片刻,突然开始起哄。
“对啊对啊!而且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也太暧昧了吧?”
“你们该不会是在……?”
“嗯。”
却听音响里传来一声低沉磁性的单音节。
冷峻矜贵的男人站在台上,长身鹤立。
就连握着话筒的手,都仿佛是从漫画走进现实一般,修长好看。
他纤长眼睫抬起。
将睫上白光赶开些许,露出下方漆黑明亮的眸子。
眼底含笑。
“我们是正在恋爱的关系。”
节目很快结束。
顾弥彰的车还停在校外。
反正也没多少路,两人索性步行出去。
从操场到校门口,要经过一条漫长的林荫道。
经过一整天精神高度集中,以及刚才的发情与标记,少年略有些疲惫,脚步也难得不那么轻快,只是和男人一起慢悠悠地走着。
像是散步。
难得四下没有别人。
沈千昭悄悄抬眸,用余光瞥了眼顾弥彰,见他神色如常,不由向他询问。
“刚才干嘛说那些胡话?”
“因为你好像对我有些误会。”
男人忽的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少年。
表情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沈千昭同学,在你之前,我并没有别的对象,要论情史丰富,那也只能是和你丰富,为了避免误会,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向你表达我的忠心。”
“…………”
少年被他噎了一噎。
脚步不由顿下,秀气眉心拧起。
“……忠心?”
“是的,虽然我们只是名义上的恋爱关系,但也应当要避免猜忌与误会。”
男人气定神闲,完全就是一副公事公办的从容。
见少年神色惊诧而复杂,又补充了一句。
“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喜欢你,不用觉得负担。”
“……¥#%……”
知道了!绝对不会喜欢!
不用说那么多遍,他也已经知道了!
沈千昭眼看男人继续迈步向前走去,霎时愤怒抿唇。
右手不自觉握紧。
气得朝着男人背影小小地挥了挥拳头,咬牙小骂。
“你——!”
却见男人忽的转过身来。
少年猝不及防,愤怒表情瞬间垮成一个塑料笑容,连原本即将骂出口的话都极速落下,化作一声干巴巴的夸奖。
“……说得真好。”
夜已经很深,路上行人不多。
车子一路无阻地开回了顾弥彰家,将他们直接送到屋前。
沈千昭不想理顾弥彰,兀自上楼洗漱了一通,换了件干净的睡衣躺进柔软床铺。
可过了十分钟,他还是没能睡着。
颈后腺体隐约散发出标记后的混合味道,佛手柑的甜味渐渐销匿,尽数被裹挟在那股强势而独特的香根草气味之中,在封闭室内显得愈发明显。
回想起刚才标记的画面,以及男人不断强调的不会喜欢他。
沈千昭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反复辗转了两小时,愣是没能睡着。
今年夏天格外炎热。
沈千昭被气到心焦,干脆掀开被子,下楼去冰箱拿了几根冰棍狂啃起来。
清醒一点吧沈千昭!
这狗男人只不过就是你的抑制剂而已啊!
你自己亲手写下那句不会喜欢你,难道心里就没点数吗?到底是在期待些什么啊?
顾弥彰会说那些话,只是因为「特别负责任」和「什么都会」。
负责任,让他对这段虚假情侣关系也很负责。
什么都会,让他连撩人都是无师自通。
仅此而已。
沈千昭一边啃冰棍,一边警告自己。
在冰箱前来回绕了好几圈。
蓦然抬头时,却忽然注意到桌角放着一张海报。
是一张烟火大会的宣传海报。
这似乎是谁遗落在那的。
日期很近,就在明晚。
海报配了一张特别漂亮的烟花图片,反面印着热闹熙攘的集市与行人,看着特别有烟火气。
有点想去呢。
他正这么想着,就听身后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回过头时,恰好对上男人疏淡黑眸。
顾弥彰似乎没想到他这么晚了还在,眸光顿了顿,又看向桌上一大堆拆开的冰棍包装纸。
眉心隐隐蹙起。
“还不睡吗?”
“吃完就睡。”
经过刚才对自己的洗脑,沈千昭终于心平气和了一些。
见顾弥彰过来,干脆扬起手中海报,向他询问。
“明晚有空吗?”
“明晚?”
顾弥彰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瞥了一眼海报。
片刻后,才终于答复。
“有空,我明天来接你。”
“…………”
看吧,果然是这样。
因为太过负责任,所以明明没空也撒谎说有空。
说到底,其实没有半点感情。
真就只是一个按设定走的傀儡罢了。
沈千昭忽然觉得好没意思。
当即半眯着眼咬下最后一口冰棍,又走到男人面前,随手将海报摁在他胸口,便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行吧,那我睡了。”
如今第一期节目已经制作完毕。
在后期剪辑时,节目会弱化投稿人的存在,将整个内容压在社会实验上,以免伤害到投稿人。
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后期了。
沈千昭没了行程安排,难得有一天空闲,干脆呼呼大睡到中午。
醒来后,便惯例翻看大纲。
看看今天有没有什么必须会出现的强制剧情,好提前作出应对。
按照原本的故事内容,这个时候,他已经被费卿之包养了,但还有些不识趣,仗着被宠爱,闹着点小脾气,搬出了费家。
今天,费卿之将绑架他的小表妹,借此将他骗回家里囚禁起来。
并且晚上必然会有一次接吻。
……艹!
他的初吻,就注定是今晚了吗?
这么猝不及防?
沈千昭有些嫌弃地啧了一声。
但想了想,又觉得也许可以拿这件事来当做初次试验。
请想想看吧。
假如他到今晚24点都没有失去初吻,那大纲上写的内容就不再具有权威性,说明这一切都是可以更改的!而不是像青年说得那样,他三年后就注定要死去!
如果今天成功,那他也许就能从中获取经验,找到让自己不会死去的办法!
沈千昭顿时来了精神。
又仔细看了一下今天的内容。
既然一切悲剧是从表妹被绑架开始,那只要表妹不被绑架,不就屁事没有了吗?
他这样想着。
当即捞起外套,匆匆赶往舅舅家。
舅舅一家住在一栋破旧的老公寓楼里。
越过漫长而阴暗的楼道,沈千昭很快找出钥匙,打开了舅舅家大门。
表弟付迟正半躺在沙发里打游戏。
战况似乎很激烈,见他回来,也只是匆匆抬眼撇了撇,发出一声惊奇的:“喔?”
便又迅速看回屏幕。
聚精会神。
舅舅家面积很小,房间也不多,几乎探头随便看两眼,就能看清全部内容。
沈千昭往屋里找了找,却谁也没见着。
只好又回到客厅,向付迟询问。
“欸,家里就你一个?”
“嗯。”
付迟急着打游戏,答得含含糊糊。
语速也不如平时那样快了。
“爸妈上班去了,哥哥今天有通告。”
“那你妹呢?”
“妹妹……?妹妹不是在房间里吗?”
“…………”
哈。
看来已经迟了。
沈千昭有些无语。
不过也是了,他都已经睡到快下午,确实不大可能拦得住这件事。
但这也没什么,他只需要用笔转移一下,表妹马上就能真的出现在房间里。
沈千昭正这样想着,刚要动笔,就忽然听到身后大门被打开,还来不及去反应,便觉眼前突然一黑,当场失去了知觉。
等到再醒过来时。
他已经身处在一间……嗯?牢房?
卧槽?
不是吧?为什么是牢房?
沈千昭只看到大纲上写着囚禁,却没看到说被关牢房,顿时惊呆。
私建牢房,这个不犯法吗?
整个房间很阴冷,家徒四壁。
出口处被一扇厚实沉重的木栅栏门挡住,可以看见外面的情况,但很难逃出去。
他身上的外套也没了,手机钥匙公交卡统统被没收了个干净,几乎无法向外求救。
不过唯一一点好的是,表妹和表弟都在,就蹲在他面前,委屈巴巴地把自己抱住,缩成两个小小的球。
嗐。
这费卿之毕竟把他当替身,心里没想着要把他弄死,大可不必害怕。
沈千昭心知肚明,倒是十分放心。
但眼下有这俩小屁孩都在,他不好用笔直接转移,那太吓人了,想了想,忽的灵机一动,给自己写了部手机,当即打通顾弥彰电话。
顾弥彰接到电话时,正在阅读公司文件。
刚一接起,就听电话那端传来一阵可怜巴巴的声音,委屈而无助。
“顾弥彰……我被人绑架了,他们把我关在牢房里,什么都没有,又冷又饿,我好害怕……你快、快来救我……我真的好害怕……”
说完,就像被坏人发现般匆匆挂断。
牢房里,俩小孩叼着棒棒糖。
大眼睛眨巴眨巴,眼睁睁看少年面无表情地挤出一副可怜语气,惊得半张着嘴,糖都差点掉了。
等他挂断电话,小表妹才出声。
奶声奶气。
“哥哥……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会的会的,这样说来得快一点,我开着手机定位呢!”
少年毫不在意地将手机朝后头一丢。
当即也拆了根棒棒糖往嘴里一塞,抬手往牌堆甩出一对牌。
“王炸!来,愿赌服输,把糖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