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一节课开始时，沈千昭的社会实验也正式开始。
他将收集到的秘密一一誊写到小纸条上，厚厚一大叠。
除了几个略有些严肃的内容，其余多是些诡异到好笑的怪癖，无伤大雅，但也不逊于投稿人的气味性疾病，程度几乎持平。
待一切准备就绪后。
少年便开始了今天的恶作剧。
第一张纸条，纯粹用来钓鱼。
内容是「你闻到了吗？陈薇薇又在散发毒气了！」，借此钓出那些平时传小纸条嘲笑投稿人的同学。
上午的隐藏摄像头录下了不少人。
沈千昭确认好名单，便在脑内使用笔，将纸条隔空丢到附近的一号男同学桌上。
不是从后方丢过去，而是从头顶直接落下。
压根判断不出是从哪来的。
一号男同学原本正在记笔记，看到纸条，略微愣了愣，却又很快好奇打开，随即扑哧一笑，当即摁开自动铅笔，在上面添了一句话，然后丢给旁边同学。
上钩了。
少年半眯起眼。
仿佛打牌般，将秘密纸条在指尖一一转开，列出一个扇面般的圆弧。
随后，又从中挑出一张。
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手臂微微向后收拢些许，唰的一下，迅速向某个角落甩出。
下一秒，那张纸片便被自动折叠起来。
稳稳地出现在二号男同学头顶，啪嗒落到他桌上。
二号同学是由少年专门挑选过的。
根据投稿人给的情报，他与一号关系很不好，一直处于互相看不顺眼的状态，传播概率会很高。
二号正在认真听课，接到纸条时有些不明所以，连忙回头朝四周看了看，却没发现是谁传的，疑惑间打开纸条，渐渐皱着眉，半扯开嘴角。
像是想笑，又像是不敢置信。
半晌，还是扑哧一下，捂着嘴笑了出来。
纸条上写的是「上周末，我看到xx穿着女装，偷偷混在小区大妈里跳广场舞」。
一号是个alpha。
身形魁梧，浓眉大眼，长相刚毅，如果穿着女装，那大概很……死亡金刚芭比吧？
二号似乎越想越觉得好笑，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一号。
这不看还好，一看更觉得好笑了。
当即一边伸手捂住嘴，一边将纸条传给同桌。
一号原本还沉浸在对投稿人的嘲笑中。
可还没过两分钟，就见斜前方渐渐出现一阵骚乱，竟开始有同学开始回过头，朝他投来诡异目光，还带着点不怀好意的笑。
就好像发现了他的什么秘密。
他脸上挂着的笑瞬间僵住，看着大家反应，渐渐有些坐立难安起来，连脊背都不由挺直，神色警惕地朝周围看了看。
半晌，才终于确定。
同学们好像真的是在笑他。
这种未知的恐怖令他表情逐渐僵硬。
但又不敢开口询问，只能迅速低下脑袋，难堪地将脸埋进书堆。
目前发出的两张纸条，都在以惊人速度往下传递。
拿到一号纸条的是个女同学。
姑且称作三号。
三号看过内容，也跟着写了一些什么。
随后带着暧昧不明的笑容，悄悄递给她前座。
三号的秘密是她喜欢挑拨离间。
曾经靠着花言巧语，把原本一对很要好的朋友弄得反目成仇。
原本，这样的秘密并不符合不伤人的规定。
但由于投稿人也不是百晓生，虽然一直处于小透明状态，所以反而更容易观察大家，从而知道很多事情，但到底还是有限。
于是，沈千昭衡量了一下。
最终决定采用。
眼看三号也进行了传递。
少年当即按照座位表，将秘密纸条甩给被她挑拨离间的四号女同学。
四号接到纸条，转头四下看了看。
见没人对上她视线，这才终于迟疑地将纸张展开。
却见纸条上赫然写着——
「其实xx没有弄坏你妈妈给你的东西，也没有说你妈妈的坏话，那天你比赛裙子被人弄脏，她逃课跑很远给你买了一条新的，xxx送给你的那条，就是她买的。」
四号的反应比其他人都要慢很多。
她似乎是定住了，过了很久，才忽然表情震惊地看向邻座同学。
脸上写满的不敢置信。
她邻座，正是和她闹僵了的朋友。
见她望过来，当即拧起眉峰，似乎有些警惕和不解，凶巴巴地小声问了句：“干嘛？”
四号是个直肠子，也不避讳。
仗着她们坐得近，直接开口就问：“你逃课给我买裙子了？”
“…………”邻座似乎是被她问住，眼神当即闪躲开来。
嘴里仍凶巴巴地嘀咕：“怎么？想笑我犯贱？”
看眼睛。
却像是快哭了。
“…………”
面对她这样的敌对态度，四号有些不知所措。
她很快沉默下来，但不过十几秒，便又忽然拿起纸笔，唰唰写下张纸条，利落叠好，丢到了邻座桌上。
沈千昭原本应该继续派发秘密纸条。
但注意到她们那边动静，忍不住停了停手中动作，悄悄用笔在脑内问石秘书，四号到底写了什么。
很快，就见他眼前的笔记本上出现一行字。
是石秘书的字迹。
「她说：放学喝奶茶吗？你不在，我楼下奶茶店的买一送一都把我喝胖了。」
是求和好的意思。
小孩子的爱恨情仇果真是来去如风。
沈千昭勾了勾唇角，当即又调转视线，继续观察着大家的传递情况。
纸条的传播速度很快。
没过多久，他就顺着他们传播的脉络，一张一张将秘密发了出去。
这些秘密都不算很大。
诸如某某得了痔疮，某某有喜欢闻自己臭袜子的怪癖，某某经常在放屁后栽赃给投稿人，某某因为太喜欢班里养的小金鱼，所以偷偷喂了很多鱼食，把鱼给撑死了……
哪怕稍微不好一些的。
也不过是给老师打小报告、弄坏同学贵重文具后逃跑、跟大家说自己平时一直在玩，但私底下一个周末跑八场补习之类的行径。
起初，班里氛围还不错。
大家嘻嘻哈哈地交换着纸条，肆无忌惮地对纸条上的秘密进行嘲笑。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纸条，正源源不断地出现在大家桌上。
当笑话完别人之后，不过几分钟，很可能就会收到来自其他人暧昧不明的嘲笑。
虽然大部分同学都进行了传递。
但也有人选择无视，或者将纸条传给本人看，一来二去，大家都隐约感受到了里面的诡异逻辑，开始沉默起来，纷纷如鹌鹑般将脑袋埋进书堆。
现在，没人知道自己的秘密是否被发现。
也许自己没被传，但谁又知道是不是有人中途阻断了？
也许是被中途阻断了，但那又并不代表无人知晓，万一是想捏着把柄要挟自己呢？
整个班级都陷入了一场无声的心理斗争。
没有人再开口说话，只有纸条，仍在无声而诡异地从不知名的地方丢下。
自己做过的错事、谎言、怪癖、生理问题……
现在，统统被曝光了出来。
没人胆敢保证，自己不会被嘲笑，恐惧之下，便只剩无尽的沉默与战战兢兢。
这样派发了一圈。
少年手里还余下两张纸条。
一张，是早上那个棒球小壮汉的秘密。
另一张，则是班长的秘密。
由于班长传递了纸条。
所以按照规则，沈千昭将纸条率先丢给小壮汉。
这秘密，是整个班上最大的一个。
班长出身不好，家里比较贫困，某天妈妈突发疾病，他便挪用班费支付了一部分手术费用，但之后由于无法填补这漏洞，于是栽赃说是小壮汉偷了。
现在，大家都知道纸条上写的是真话。
小壮汉只需要把这纸条传出去，就能够洗刷冤屈，证明清白。
但相对的，他自己的秘密也会被曝光。
小壮汉似乎没有听课的意图。
只是自顾自地玩着棒球，实在迫于顾弥彰威严，才难得地肯一直盯着黑板。
纸条丢到他面前时，他只是垂了垂眼。
随后摊开纸张，视线粗略扫过，嘴唇沉沉抿下，直抿成一条线。
小壮汉确实有些迟疑。
他抬眼朝班长的方向看了看，沉默着思索片刻。
片刻后，却忽的将纸条揉成一团。
看也没看，便随手将它丢向身后垃圾桶。
异常潇洒。
没有丝毫眷恋。
看来，这最后一张纸条是没必要了。
沈千昭收回目光，将手中最后一张写着「xxx手腕受了很严重的伤，已经不能再打棒球」的纸条默默撕碎，丢进准备好的垃圾纸袋中。
节目进行至此。
还差了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校方那边早已打好招呼。
借着顾弥彰「一日教师」的名义，节目组会在晚自习时把大家约到操场，进行一个「猜缺点」的游戏。
游戏规则很简单。
由a率先在答题板上写下「自己最想改正的缺点」，然后让同学们抢答竞猜，最后就「为什么是这个答案」这一点，来对大家坦白自己的缺点。
答对的同学会成为新一轮出题人。
而答错的同学，则会被玩具软锤敲一下脑袋。
简直就是个绝佳的沟通机会。
不论如何，节目最终要做到的，是改变投稿者处境。
而不是激化矛盾，也不是表面和平。
下午这场社会实验，真正的目的并不是教训这些同学。
而是将他们拉到与投稿人一致的处境，让他们知道在这种处境中的感受，以便之后能更好地理解并接受她。
晚自习很快开始。
整个班被集中到了操场上，在节目组铺设的软垫前一字坐开，排出好长一条队伍。
他们互相之间还有着很深的猜忌。
也不吵闹，也不议论，相顾无言，看着倒是异常乖巧。
顾弥彰作为今天节目的幌子，当然要起一个带头作用，便暂时充当主持人，坐在国旗台上，和大家说明了游戏规则。
并告诉他们附加条件。
“接下来的游戏内容，如果大家不希望被放送出来，我们就不会放送，直接剪辑掉，或是变声打马赛克都可以，大家尽管放心说出自己想说的。”
他说着，率先在答题板上写下自己的缺点。
并拿起玩具软锤，开始了整个游戏。
可是，像顾弥彰这种人物，别说是在这群高一生的眼里，哪怕是放到外面的各位大佬眼里，也都是无可挑剔的完美。
他一上来，简直成了最糟糕的开场。
但好在还是有几个孩子胆子足够大。
开始争着抢着疯狂跑到国旗台前，抢话筒回答。
同学a：“我知道，您的缺点就是太完美了！”
顾弥彰：“不是。”
同学b：“不不不，你这么夸就没意思了，我觉得……肯定是太有钱了！”
顾弥彰：“不对。”
同学c：“你们有毒吧？我们顾老师能写那么庸俗的缺点吗？依我看啊，那一定是……太英俊了！每天都要被自己帅哭！”
顾弥彰：“感谢夸奖。”
他们叽叽歪歪，七嘴八舌。
硬生生将一个「猜缺点」游戏搞成了「彩虹屁」游戏，哪怕答错要被玩具软锤砸一下脑袋，也还是不知悔改地在夸奖的道路上飞奔而去。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按照规则，到这里还没人能猜出来，出题者就该给一些提示。
顾弥彰没有迟疑。
当即向大家提点道：“是和恋爱方面有关的。”
恋爱？
哈，或许是关于那个“天使”的吗？
沈千昭闻言，有些烦躁地抿起唇。
想了想，干脆也一起加入抢话筒的队伍。
他本就要比这些孩子大两岁，平时体育成绩也好，抢到第三次的时候，终于从一堆alpha手里抢过了话筒。
“我觉得……”
少年装模作样地沉吟了一下。
清澈声线幽幽拖长，片刻后，又迅速亮起，带了点试探与讥讽。
“是情史过于丰富。”
“…………”
原本按照规则，答错的话，是要被敲一下脑袋，具体敲得是轻还是重，要由出题人自己决定。
可顾弥彰却没有敲他。
只是就这么静静坐在台上盯着他，眸光幽幽沉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沈千昭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加上顾弥彰没有敲自己，难道是说……
自己答对啦？！
他、他真的情史丰富吗？！
少年眼眸瞬间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几分。
可下一刻，就觉头顶被人极轻的拍了一下，却不是用游戏软锤，而是用手掌。
轻到像只是摸了摸脑袋。
然后。
他听到了男人低沉的声音。
“不对。”
顾弥彰也知道自己这题有点难猜了。
为了不拖延后面进度，干脆将答题板转过来，向大家展示并坦白。
“我的缺点，是不擅长夸奖。”
他这么说着。
漆黑眼瞳向下垂落，越过灯光与夜色，淡淡落在少年身上。
嗓音依旧低沉慵懒。
却又比讲课时多了几分温软。
“因为不擅长夸奖，之前让我的小男友不高兴了，所以今后，我想努力改正这个缺点，试着多夸夸他。”
台下，少年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正要开口，却忽然感觉自己身体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好像是……
小腹？
早在午休被顾弥彰拥抱开始。
他就感觉自己身体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腹部明显有股无法压抑的燥热，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身体，让他感觉有些走不动路。
也不像是发烧，也不像是生病。
就是忽然变得没什么力气，腿脚发软，还有点热得渗汗。
下午时，他本以为是因为天气太热。
但此刻吹着习习晚风，那股燥热却反而变得更大明显且突兀，这才终于发现事情不对。
他们挨得并不近。
但彼此的信息素还是隔着遥远距离互相缠绕，令那股燥热感愈发明显。
沈千昭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力量在被抽空，小腿甚至开始有些不听使唤，要不是强撑着，几乎就要跌坐下去。
他心里有了答案。
为了避免当众出丑，急忙强支着腿走回坐席，和投稿人说自己要去上个厕所，便拼尽全力朝附近实验楼快步走去。
实验楼距离操场很近。
晚自习时间，几乎没有人会来这。
少年腿已经软得不行了，几乎时刻都要摔倒。
只能扶着墙一点一点艰难向前移动着，好不容易才终于挪到一间体育器材室门口。
刚要喘口气，就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皮鞋脚步声。
来得很快，踏云踩风一般迅速朝着这边逼近，几乎要不了几步就会发现他。
器材室的门锁着，但少年已顾不得许多。
当即用笔把门打开，踉踉跄跄地走了进去。
整个大楼都没有开灯。
少年压根看不清具体情况，还没走两步，便被地上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脚下一乱，瞬间失去平衡。
他面前好像是个装篮球的铁丝方框。
冰冷又坚硬，身体跌落下去时，指尖甚至都已触碰到那冰凉的质感。
但下一刻。
腰腹却猛然被一只手搂住。
熟悉的香根草气味迅速填充着周遭空气。
野火一般，将他心脏都烧得炙热无比。
少年回过头去。
水雾氤氲的视线中，只能看到身后男人冷峻威仪的轮廓。
深邃缄默。
嗓音里混杂了一点暧昧的哑。
“要标记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