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迟背着书包快步走在前面。
圆圆的小脑袋重重垂下，肩膀一抽一抽的，即便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听到他隐约却急促的吸鼻声。
是在哭呢。
六岁的小男生个子也不高。
脑袋最多也就挨到少年大腿根，哪怕快走三两步，仍比不过少年长腿一迈。
沈千昭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知道他生气，也没有特地走上前，只是一步一步跟着，和他保持着一米多距离，一起走过操场。
眼看就要到达校门口，小屁孩还在生气，沈千昭终于开口。
声音不大，刚好够付迟听到。
“喂，别哭啦，绝世靓崽。”
“！！！”
听到这称呼，付迟身形顿时一僵。
握着书包肩带的手指迅速收紧，随即愤怒转身，抡圆了胳膊，将沉重书包朝身后少年脑袋狠狠扔去。
他力气不小，这么一甩，竟真将书包摔到了沈千昭脸前。
好在沈千昭眼疾手快，当即伸手拦住。
优雅从容的模样，仿佛只是接了个抛接球一般，压根就没把他这攻击放在眼里。
面对此情此景，付迟瞬间崩溃。
「哇」的一声。
哭腔一下就爆了出来。
“都怪你都怪你！妈妈说的没错，你就是个坏蛋！我讨厌死你了！呜呼……嗝……”
他哭得直打嗝。
声音也被挤压得模模糊糊，几乎难以听清具体内容。
一边哭，一边快步走过来。
恨恨地抡起拳头，举过头顶，朝少年敲去。
“以后同学们怎么看我呀？你让我还怎么在班里抬得起头？呜……都是你的错！”
“哭什么？我觉得你写挺好的。”
六岁小男生的拳头还挺疼。
沈千昭手里拿着他的书包，一时间腾不出空，只能伸脚将这小屁孩隔开一些。
稍作安慰。
“别担心嘛，你同学笑是因为觉得你写得有趣，哪有人会因此看不起你啊？”
谁还没中二过？
又不是抢钱、作恶、挑拨离间、欺负同学，中二病这么点事，根本就不足以被嘲笑。
如果换作是他的学生时代。
他听了，估计还会觉得这人想象力好酷好酷的。
可付迟已经伤心到了极点，哪有心思听他说这些，即便被他用腿隔开了一些，也仍执着地不断抡起拳头，机械式向他敲去。
沈千昭被他打得有点疼了。
干脆将他书包放到地上，同时松开腿，一个90度俯身凑到付迟耳边。
悄悄道。
“小辣鸡，你拳头连我屁股都碰不着！”
“！！！！！！！”
付迟瞬间炸开。
铆足了劲儿朝他就是一拳。
却不料少年早有防备，当即跳开一段距离，面对这小男生的愤怒追逐，只是游刃有余地小步跑开。
一边逃，一边笑得鹅鹅叫。
放学时的操场上人并不多。
他俩在操场中间你追我赶了很久，却见忽然有人朝他们走来。
那人个子很矮，也就比付迟高上那么一点。
眼角带了点乌青。
一直要等走到近前时，付迟才终于注意到他，当即停下追逐，表情垮落。
他脸上泪痕尚未干透，整张脸都哭得通红，一抽一搭的，很是狼狈。
见对方过来，也不追沈千昭了。
只是迅速用衣袖擦掉脸上残余泪痕，粗糙又倔强，像是个故作坚强的小朋友。
连声音都强装出几分拒绝的冷。
“干嘛？特地跑来笑我？”
“有什么好笑的。”
可他死对头却只是拽拽地插着口袋。
神色却异常认真。
“能把写作业说成那样，你还蛮酷的。”
“？”
付迟本以为对方是专门来嘲笑自己。
见他这么说，一时间都愣了。
半晌，眼睛猝然瞪大了一圈，一脸的不敢置信。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
这小屁孩也挺别扭。
张开嘴，又闭上，又张开，又闭上。
好半天，才终于叽叽歪歪地憋出一句。
“晚上一起打游戏吗？我峡谷王者，带你飞！”
他说着，见付迟愣在原地，一时间有些无措。
干脆迅速掏出一张小纸条塞过来，仿佛害怕被拒绝一般，飞快转身，一溜烟跑了。
付迟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直等对方身影缩小成一个点，才终于动了动身形。
气鼓鼓地朝着那个方向大喊：“谁要你带！我也王者！你别到时候拖我后腿！”
等隔空喊话完，他才终于冷静下来。
看了看写着号码的小纸条，好半天，才终于想起沈千昭，当即回过头。
少年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
见他看过来，琥珀色的眼珠微微动了动，淡淡垂眸迎上他目光。
嗓音清澈平淡。
“看我干吗？”
“…………”
付迟终于不哭也不凶了。
却又说不出个什么，眼神仓促躲开，只留下一声弱巴巴的「哼」。
随即转身。
屁颠屁颠找书包去了。
沈千昭跑得有点累。
随手揉揉大腿，便迈步跟上，可还隔着一段距离，却见又有人走近。
这次来的是个男人，二十出头模样，又高又瘦，一张巴掌大的脸被口罩和墨镜遮住，标标准准的可疑人物。
他远远看到少年，仿佛看到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迅速冲到付迟跟前，一把将他护到身后。
又低头看了看这小屁孩哭到通红的脸。
当即抬头，朝少年愤怒出声。
“沈千昭！你对我弟弟做了什么？”
是舅舅家的大儿子，付迟的亲生哥哥。
付颂。
舅舅家一共有三个孩子。
一个是19岁的表哥付颂，一个是6岁的表弟付迟，还有一个3岁的表妹付芃。
付颂长得好，成绩好。
能唱能跳，又分化成了alpha，早在十多岁时便进入娱乐公司，成了一名糊团小爱豆。
只是受舅妈影响，他从小就对沈千昭敌意很高。
舅舅虽然对沈千昭很好，但舅妈却不一样。
舅妈一直觉得沈千昭会分走外公外婆一笔遗产，加之如今他家破产，更是对他防备得紧，天天都试图在他身上挑错，恨不得当场把他赶走。
付颂本来就不喜欢沈千昭，看付迟哭成这样，当即护到弟弟身前，冲少年呛声。
“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要脸的人？住我家，还欺负我弟弟？怎么？你想被赶出去吗？”
“我哪有欺负他。”
少年在他们跟前款款一站。
见付颂一脸愤慨，眉心微微皱起。
不愉快提醒道。
“付颂，你会后悔那么对我的。”
付迟见他俩剑拔弩张，一时间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伸手拉住付颂裤腿，小声喊他。
“哥哥，其实……”
“我有什么可后悔的？这还不够清楚吗？”
付颂哪里相信沈千昭的鬼话。
也不管其他，直接单手抄起付迟，挂到自己肩上。
临走，还不忘朝少年撂话。
“要是以后再让我看到你欺负我弟弟，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
凶死了，兄弟俩简直一个脾气。
沈千昭看着他们迅速走远。
小小地努了努嘴。
刚要转身离开。
清澈眼珠却又倏然亮起，像是想到了什么坏主意，嘴角勾出一丝窃窃的笑。
他掏出手机，给石秘书拨了个电话。
刚接通，便直接开始说要求。
“石秘书，我记得我们电视台原本有个「明星恋爱直播真人秀」节目对吧？你帮我去联系几组艺人，譬如……付颂和郑柯，还有……”
他大致报了几个高人气艺人。
刚要继续说下去，就被石秘书焦急打断。
“等等……你说的这些人，好像都有很明确的不合传闻吧？”
电话那端。
石秘书都被他整懵圈了。
“特别是付颂和郑柯，他俩不是冤家对头，天天发通稿互相拉踩的对家吗？”
“对啊。”
沈千昭当然知道他们是对家。
十分笃定地点了点头，言笑晏晏。
“正因如此，把他们组合在一起才有趣嘛！”
有趣当然是很有趣。
但石秘书毕竟是个严谨的人，很快便指出了其中不妥之处：“但按常理来说，这种邀约，他们一定不会同意。”
“他们当然不会同意。”
顾弥彰给他挑的司机已经等在校门口。
少年款步坐上车，从车窗向外看去，还能看到抱着弟弟的付颂。
月牙眼倏然一弯。
满是藏不住的张扬笑意。
“但我知道，你会让他们同意的。”
*
石秘书一旦动起手，那当真是雷厉风行。
不过三天，便很快将一切安排妥当，将所有艺人约好。
这种明星恋爱真人秀，为了节目效果，明星自己是不知道自己和谁搭档的。
沈千昭安排了一些相关通稿。
直到开播的那一天，才终于将嘉宾消息尽数发出。
但此时，嘉宾们早已准备就绪。
沈千昭半仰在老板椅里，随手摁开电视机。
恍若大佬般，轻轻摇晃了一下手里捏着的红酒杯。
可乐与冰块撞击着。
发出清脆响声。
这个节目与其他恋爱真人秀不同，是直播形式。
也就是说，嘉宾没有任何可以卸去伪装的机会，一旦一个不留神，就很可能暴露出本性与瑕疵，令观众讨厌，一度成为著名的爱豆坟墓。
节目很快开始。
付颂人气其实还可以。
虽然团糊，但他是里面最红的一位，咖位不低，所以突然听到要参加这种节目，心里有些不爽，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过来，强装微笑。
第一期节目嘛，常规就是要让cp见面。
节目组给付颂塞了一束红玫瑰。
让他藏进一个小剧场里，待会儿直接来段激情表演，给他cp整个惊喜。
付颂是个很有态度的人。
既然来都来了，那当然是要好好表现一番，借此圈点新粉。
他拿着吉他，和乐队一起坐在黑得不见五指的小剧场里。
好久，才终于听到开门声。
有一高挑人影出现在门口。
被屋外光源勾出一个瘦削剪影，气质非凡。
……
…………怎么看这身形好像个alpha？
付颂有些迟疑，但还是端正好姿势。
预备开唱。
大约是里面太黑，那人脚步很慢。
但还是一步一步走进来，到了台前的位置。
下一刻，灯光从付颂头顶洒落，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银光，将他瘦长身形照亮。
身后的乐队伴奏响起。
他也跟着轻轻拨动琴弦，开始向对方深情献唱。
“爱像一阵风，吹完它就走
这样的节奏，谁都无可奈何~”
他本就是团内主唱，一把好嗓子磁性穿透。
只是临时表演，都已堪比录音室。
无奈灯光骤然亮起，他眼睛无法适应，一时间眼前只剩下一片忙无尽头的白。
只能隐约感觉到台前的人影晃了晃。
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他不能停下来，只好继续唱。
“静静悄悄默默离开，陷入了危险边缘
我的世界已狂风暴雨~wu~”
随着时间流逝，他眼睛终于渐渐适应光线，好歹是能看清手中琴弦了。
付颂对自己歌唱表现十分满意。
眼看歌词即将到达高潮部分，当即抬头看向台下，挤出一个深情款款的眼神。
向对方唱道。
“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离不开暴风圈~也来不及……”
然后，他就看清了站在那的男人。
高冷禁欲，长身窄腰。
正是与他隔空互黑了五年的对家。
付颂嗓音猛然一颤。
整个瞳孔瞬间9级大地震，连歌也失了调，幽幽转成一个语调诡异的：“……逃。”
伴奏还在继续。
乐队十分尽忠职守，弹得火热。
一片激情洋溢的音乐声里，付颂脸上的微笑慢慢裂开。
嘴角僵硬地扯了扯。
而台下，他的对家郑柯倒很平静。
只是仰起头，淡淡看着他。
神色隐晦，眼神玩味。
但这可是直播。
虽说这小破电视台基本没啥观众，但也总有一些追求猎奇感的自媒体，天天蹲守，就恨不得从里面搞个大新闻。
如果在这里停下，那五年多来明撕暗婊的各种战争，他岂不是输了！
音乐声很快结束。
付颂勉强支起嘴角，朝台下那男人笑了笑。
比哭还难看。
“是你啊——”
他心里想喊一句对方的名字，以示亲切。
却不想话到嘴边，突然一个急转弯，毫无预兆地拐成了一声。
“老公~！”
付颂：？？？？？？？
卧槽？！
卧槽他刚才说了什么？！
怎么会这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付颂站在舞台上，被灯光照得透亮。
表情独自窒息。
而台下，郑柯略微愣了愣。
眼珠向一旁转动，似乎是思考了一下。
很快，便又转回来。
抬眸看向他，表情恬淡，语调轻松：“欸，老婆。”
整个小剧场一齐陷入窒息。
只有沈千昭坐在电视前狂拍大腿。
笑得鹅鹅叫。
虽然这一声「老公」被他改得神来之笔。
但要让两个水火不容了五年的人一起演情侣，这些调味料还远远不够。
他看着付颂强撑笑容，慢慢从台上走下来，到了郑柯跟前，似乎是想和他打声招呼，当即又开始在脑内书写。
付颂知道自己这回准要上热搜了。
心脏跳得几乎快催断神经，但还是试图说点什么得体的话，挽回他的礼貌人设。
于是，他走到郑柯身边。
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呼吸，随即朝对方绽开个亮闪闪的笑。
开朗招呼道。
“你的信息素味道好骚啊！！！”
沉默。
无尽的沉默。
付颂保持着自己的招牌笑容，整个石化。
如果他此刻能发出尖叫，他想，他大概可以飚上最高音阶。
而就在这片让他裂开的沉默中，却听身旁男人忽的轻笑一声。
随即，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牵起。
手背传来一阵柔软触感，带着点麻酥酥的痒，清晰异常。
男人在他手背印下一吻。
随后又抬眸看向他。
乌目幽幽深下。
在黑暗里，泛出一点危险碎光。
“你的也不赖。”
*
当晚。
热搜前排几乎全被「付颂」「郑柯」和「可颂cp」承包。
人人都知道他俩明撕暗斗了五年。
突然间，听闻如此惊奇的配对，一个个惊讶得飞起，路人粉大量涌入，猜测着他们是不是早有过去。
营销号更是开始疯狂在他们互黑行为间寻找蛛丝马迹。
竟将所有商业斗争都解读为了爱。
付颂会黑郑柯，那一定是「爱而不知」！
郑柯会婊付颂，那一定是「求而不得」！
他们其实并不是在拉踩。
他们互黑的各种行为与通稿，那都是满满的狗粮和爱啊！
一时间，五年来所有不得其解的事都有了答案。
无数路人纷纷入坑。
当场嗑爆。
沈千昭坐在餐桌前，一边喝着牛奶，一边翻阅着热搜评论。
脸上笑容就没褪下来过。
末了又放下手机，勾起嘴角，唇珠向下半抿着，略略沉吟了一会儿。
随即脑袋一歪。
眼尾弯下，欣喜又自满。
“搞不好，我是个人间丘比特呢~！”
“？”
餐桌对面，顾弥彰抬眸看了他一眼。
漆黑瞳眸在他脸上扫过，似乎是被他感染，眼尾也跟着蓄出一点笑。
微不可查。
他见少年放下手机，这才搭话。
嗓音慵懒平静。
“你下周有空吗？”
“嗯？”
沈千昭还沉浸在恶作剧成功的喜悦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抬头看了男人一眼。
询问道：“有什么事吗？”
“我们同居已经一周多。”
顾弥彰表情淡淡。
仿佛说的当真不是什么要紧事。
“差不多，也该和长辈公开我们的恋爱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