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 / 1)

屏风后的床帘素净无华,听得冬枫轻唤,床栏两侧流苏微动,一只裹着绸袜的脚慢吞吞钻出。

嬷嬷办事靠谱,果然只放进冬枫一人。

冬枫仍是站在原地,道:“五少爷有心情装神弄鬼,想来病情转安,此等可喜之事,婢子即刻回去复命。”

“姐姐请留步,我这病说来也奇怪,幸得神仙庇佑。”床帘内,文烨襄斜靠床栏,笑道:“梦里老神仙教我念词读诗,用圣人之道清心明目,为除劣根,还特意叮嘱,要多读几遍陆放翁的《钗头凤》。”

大白天睁眼鬼扯。

隔着床帘细缝,她清楚看到冬枫长身如柳,纤细影子映在屏风上,镀满一层日光金边,影影绰绰竟有几分缱绻。

屋内两人势头相持,她偏要打压冬枫傲慢,故意续道:“《钗头凤》想来好词,我读了几遍,其中有一句不大明白,但喜欢得紧,姐姐饱读诗书,可否解答一二?”

“哪句?”说到诗书,冬枫未见迟疑。

“东风恶,欢情薄。”她加重语气,尤其“东风恶”三字咬字有声,接着莞尔又道:“不知姐姐,如何解释东风可恶,这明明春暖柔媚的东风,怎么平地遭人嫌?”

如打到一团软棉花,对方声音冷淡,只微微屈膝:“五少爷身体既已康复,请恕婢子无礼,先行告退。”

哟,生气了!

冬枫迈出第一步,文烨襄拨弄床边流苏,叹道:“东风本性淑良,只是没遇明主,作恶身不由己,徒惹一身污名。”

没反应。

冬枫迈出第二步,她又叹:“范蠡携西施泛舟归隐,写信给好友文种,说明‘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之理,但文种不舍权位,最终身败名裂。古来为人爪牙,不得善终者,岂止文种一人呐。”

还没反应。

冬枫迈出第三步,她掀开床帘,正色道:“冬枫姐姐诗画风流,闺阁女子少有能及,就算与为官做宰的男子相比,也毫不逊色。姐姐何必做人枪手,玷污心性品格!”

推门的手一顿,冬枫背对着她,不愿承认:“五少爷说笑呢,婢子一个下人,不过多认得几个字,更何况——”话语里有悲含愤,扶门手腕衣袖滑落,白皙皓腕鞭痕隐约。

“横竖都是做狗,不如朱门做狗,总好过寒门冻死。五少爷泥菩萨过江,婢子也帮不了你。”

“等等!”眼见冬枫就要推门离去,文烨襄顾不得穿鞋,地砖冰凉浸足,她一把挽住冬枫,另一只手搂住细腰,忍不住皱眉:“姐姐好瘦。”

“放开!”冬枫拼命挣扎,手从门框上收回,高高扬起就要摔到脸上。

文烨襄抢先一步扣住冬枫手腕,她眼内清澈,虽嬉笑着,却不见轻佻,“姐姐到底读书人,拿墨笔的手,不像那些做苦力的蠢牛笨马。”

“你……失礼,起开!”冬枫怒极,却腾不出手,抬起绣花鞋狠狠跺踩她的脚背,“再不放手,我要叫人了!”

“姐姐息怒。”文烨襄边赔礼,边趁冬枫抬脚之际一把抱起她,拉扯挣扎间,两人四目相对,皆一时忘语。

她到底小女儿心思,羡慕冬枫皮肤白嫩,唇瓣不点而红,和上世的顾长宁一样,衣袂间浮动着墨香。

而冬枫,望着她纯净无垢的脸,也是怔怔失神。

此时只听门外,陈嬷嬷扶门叩问。

“五少爷,里边还好吗?您下手别太重,人家冬枫妹子年轻怕疼……”

“嬷嬷!偷听可耻,您且去东厢房门口,盯着两处狗洞和后院,一只细蚊都不要放进来!”

打发走陈嬷嬷,她舒了口气,回眸对冬枫咧出一抹笑。

“你们主仆好不要脸!”冬枫想必误会了,红霞蔓延耳根,无奈双手被缚,泪珠慢慢盈满眼眶,悲伤道:“须知清誉对女子而言……”

“放心,我也是女子,大家清誉都在。”石破天惊的真相,文烨襄说得平淡如水。

“你!”

“我跟你说,从前——”

没想冬枫偏头,晶莹眼泪如线垂落,“你居然还编出这种无稽之谈!”

“好姐姐,有这么不明显?”她不满地扯开衣领,露出颀长平整的脖子,清清楚楚的,确实没有喉结。

见冬枫伸手要摸,文烨襄干脆坦白到底,主动解开里衣,厚重缠裹的白布一层又一层。

冬枫盯了好半天。

她脸上有些火烧,随即低头掩好衣服,想挽回一点颜面,道:“小巧精致,小巧可爱,唉,总比小花的大吧。”

小花是条狗,出生刚满一月,奶都没断。

越描越黑。

冬枫这才笑开,文烨襄讪讪挪到书桌前,随手翻动毛笔纸册,“实话告诉姐姐,从前我小心翼翼,装傻充愣以为能得大娘高抬贵手,丑也扮了,脸也丢了,父亲的宠爱丁点不剩,如今他们还要赶尽杀绝,逼得人没有活路。”

“既这样,你待如何?”冬枫走近,笑着抽掉她手里的笔。

感受到冬枫善意,她明白威逼为下,攻心为上,于是殷勤拿出一盒去淡痕膏,执过冬枫手腕,仔细就伤上药。

前一世在齐国皇宫任务繁重,偶有受伤青淤的,早练就一手敷药功力。

冬枫没有拒绝。

敷药完毕,眼见时机成熟,她不经意提笔沾墨,边写,边道:“他们待姐姐如奴仆,特别嫡姐,虽依仗姐姐欺世盗名,但心里嫉妒又酸气,少不得暗地打骂欺压。而我呢,父母不爱,兄弟不亲,姐妹如狼,府里能够相信的,只有陈嬷嬷和姐姐了。”

“诗和画,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嫡姐之画,那横竖斜侧的笔锋,我曾在姐姐书囊里亲眼见过。”文烨襄再沾一点墨,笔尖油润无阻。

“而那七绝《苦思》,看得出师法吴湘子,嫡姐天性喜动,根本就读不了吴湘子,整个府内能够代笔的,除了姐姐,没有第二个人。”

冬枫眼底掠过一丝惊异,但嘴上不认:“小心自作聪明。”

写好了!文烨襄弯眼收笔,吹一吹未干的墨迹,前世顾长宁教她的,想不到今日竟有这般用途。

宣纸上,罗列着三样物件名称。

她抛出诱饵,道:“读书人心爱三宝,梁刻孤本《昭明文选》,李唐玉溪生端砚,北宋苏子瞻《潇湘石竹图》。姐姐如果愿意帮我,这三宝,十天之内,必给姐姐送来其二。”

“好大的口气。”冬枫佯装不信,实则眼内发光,已然心动。

文烨襄趁热打铁,诚恳道:“只要姐姐点头,从今以后,我视姐姐如手足,必定亲之,爱之,护之。咱们同为女子,饱尝时局艰难,若能携手同心,我必定不辜负姐姐苦心,顶着这文府五公子名头,封侯拜相,活出一番精彩。”

冬枫不忍打击,委婉道:“你女扮男装,能够瞒过众人实属不易,还谈什么封侯拜相。”

“姐姐莫笑,劳请给我十天。十天之后,承诺如果不能兑现,不用姐姐检举告发,我自找父亲和大娘投案。”

文烨襄叠好写有三宝的宣纸,从旁吹燃火折子,一齐扔到铜盆里,再次攻心道:“姐姐生而为人,且具如此天赋,绝不会甘于人下。我今日承诺,姐姐帮我助我,待来日青云直上,我将成全姐姐随心读书,弄画点朱的悠游岁月。”

思虑良久,盆中火苗燃尽,冬枫下定决心。

“你说吧,需要我怎么做?”

“劳烦姐姐,帮忙从嫡姐处,弄得一张七日后,雨霖宴的请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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