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穿着身黑色薄风衣,戴着墨镜,撑着伞,散散漫漫的立在校门口,靠在车上,指间还有一丝明灭的火光。
“宋先生。”
天光有些暗淡,黑色落在每个行色匆匆的过客肩上。
心脏跳了起来。
宋淼停住,微微抬头,下了雨,所有的光亮都在镜片上折射出一点斑斓,“崔先生。”
崔让把烟头扔在脚底,雨水迅速扑灭那一点光亮。
“乱扔垃圾可不道德,崔先生。”
崔让单手插着兜,笑声喑哑低沉。“嗯,不道德。”
宋淼看着他,“崔先生怎么过来了?”
“来接你。”
雨水还在淅淅沥沥的下。
湿润的空气分离出单独的空间。
宋淼微微挑挑唇,“认真的?”
“你觉得呢?”崔让把皮球踢回去,他知道她问的是什么,问那句追求是真是假。
黑色的眼睛倒映在墨镜上,宋淼在墨镜上的自己眼里看见崔让的身影。
宋淼合起伞,“崔先生撩妹撩多了,也总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因为你一两句话都欣喜若狂。”
崔让不置可否,把伞往宋淼的地方倾斜了倾斜,“宋先生也要知道,浪子有一天也会回头,我栽的比较早而已。”
宋淼眨眨眼,细长的睫毛上带着些水雾,好看的让人惊艳。
崔让给她拉开车门,低头时忽然发觉自己还是更喜欢她不带眼睛的样子。
“免了,崔先生要只是玩玩我奉陪,但是最好不要和我认真。”宋淼说得很认真。
崔让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咬在嘴里,他正在戒烟,情绪不稳定时候才咬两口或者闻一下味儿。
宋淼从崔让的伞里躲身出去,她撑开自己的伞。裙角微微晃荡。
“和崔先生谈恋爱太麻烦,如果崔先生执意这样,咱们远一点为好。”
崔让心里头就像有股莫名的火在烧,像是一直要把焦黑的平原全部烧毁了才罢休。
他把烟移开,拽住宋淼的衣袖。
宋淼顾忌着崔让手上有伤,只是使了点力道甩开。
“宋先生,你似乎不太喜欢我?”崔让还是懒懒的声嗓,墨镜后头谁也看不清的眼睛却像着了火。
“我是不喜欢麻烦。和崔先生无关。”宋淼停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崔让用力摁了摁额心,真是麻烦啊。
他似乎是个大麻烦?
宋淼清楚自己不喜欢麻烦,但是还是参与进去了蔡婶儿的麻烦,不过是因为这种麻烦不可规避,而像崔先生这样可规避的,还是远点好。
崔让的车跟了宋淼一路。
穿着浅色衣裙的女先生怀里抱着书在前头撑着伞慢慢走,后头一辆黑色别克开的也慢,晃悠悠的跟着前头女子。
车里坐着的人,本来心情不大好,可跟着慢慢慢慢的走,慢慢慢慢的穿过街道,看着雨水从女先生的伞面滑落,唇角还是勾起来了一丁点笑。
*
宋淼今夜还是在九点前睡了,她没失眠。
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是催眠曲,悠扬安稳。
“song!song!”
“rogerthat。”
迷彩的机翼飞速滑翔,一个短发干练的女人握紧操纵杆,看着仪表盘上的指针,知道不能再拖了,然后顶着风,再次加速到速度上限,濒临极限。
风像刀子一样割了过去,她在云海里下坠。
她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模糊,只能听着自己的心跳。
1——2——3!
她摁下发射键,巨大的轰鸣声从地面炸开,滚滚的烟尘和火光拔地而起。
断断续续的声音从无线联络机里发出来。
女人已经听不清楚了。
风冲击起女人的头发,握紧操纵杆的手指尖发白。
鲜血和灰尘共同铸就永恒。
画面接着一转。
女人的头发长了些。
坐在咖啡馆里,对面是一个是白大褂的男人,“宋小姐,你这样不肯吐露一点是很让人棘手的。”
女人手里捧着咖啡杯,看着窗外蔚蓝的天空。
画面还在转,是那个男人和女人握了握手,“希望我不用再见到宋小姐。”
女人的短发留长了,垂及腰身,散开应该是很好看的,但是女人只用了个发圈随意一绑。
太多支零破碎的小片段一闪而过。
宋淼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天亮。
在她短短的回忆中,并没有人向她表过白,并且像楼上那样态度暧昧不清。
之前的那些人很好打发,要么是认识她久了自动放弃,要么是发现她根本不会有丝毫动容。死皮赖脸缠着她的打不过她,结果都是不了了之。
她拒绝人的手法熟练,不会动心一个理由就能打败几乎所有人。
但是,崔先生不一样,他是唯一一个让她心脏跳动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然而,但看表面,崔先生和那些男人又有什么区别?
明星也确实是个麻烦身份,她一点也不想沾惹。
她不需要男人。
崔先生这样的,更不需要。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她可不是小姑娘。
*
宋淼身上的衣裳一件一件加厚,秋天总是不经意把冷渗进所有人的骨髓。
她今天不急着去学校,而是先去医院。
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嗓子哑了,可能是虚火旺盛,喉头极不舒服。
她索性请了个假。
街上不少女人穿着旗袍,外头再裹一件薄外套,涂了胭脂的眼角风情万种。
宋淼今天没有心情精心装扮自己,她摁摁额头,发现除了嗓子,其实头也不太好受。
“开点感冒药就好。”医生交待她。
没什么大事。
她沿着扶梯往下走,一脚实一脚虚,吵吵闹闹的声音往她脑子里头钻,简直要炸了。
宋淼舔了舔唇,瞬间冷静下来。
她出了医院,旁边的垃圾桶里传来小孩子的哭叫声。
宋淼以为自己听错了,清洁工面不改色的走到下一个垃圾桶,开桶盖,倒垃圾,没有任何异常。
周围的人也都面色如常走过去,像是根本没听到一样。
宋淼踟蹰,难道她发高烧幻听了?
但她还是提着药往垃圾桶那边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一个浑身青紫的初生儿躺在里头哭,瘦的跟只奶猫一样,皮包骨头,眼睛都没睁开呢。
宋淼往四周看了看,周围还是老样子。
初生儿的哭声越来越弱。
再精妙的幻觉也做不到这个样子。宋淼用帕子拉开盖子,把人抱了出来。
直到她和婴儿肌肤相贴,温度传到她指尖,她才有了点真实感。
是个孩子。
一个还在哭的孩子,一个被遗弃的孩子。
宋淼一双杏眼稍稍睁大,有点迷茫。
清洁工大妈已经清完了医院门口的垃圾桶,正扯着臃肿的垃圾袋子往里走。
“哎哎,让让。”
“说你呢。”大妈看见宋淼手里的孩子,有些惊讶,语气放轻了点,“麻烦让让!”
宋淼忙侧过身,还没有接受事实。
她捡了个孩子,从垃圾桶里。
“闺女。”大妈打量打量宋淼一身学生打扮,心里叹了口气,“你抱这小孩儿干什么?”
宋淼眨眨眼,“他在垃圾桶里。”
“你认识他亲人?”
“不认识。”
“那闺女你就把他放回去。”大妈动了动手臂上的脏白色护袖。
“可他还活着。”宋淼看着小孩儿,没法儿松手。
“闺女你养的起吗?养不起就别抱。你自己一个半大孩子自己都养不好呢。”
宋淼动了动手臂的位置,试图抱的舒服点。
“那也不能把他扔这儿啊。好歹是条命啊。”
大妈拖着垃圾袋移了移,给一个过去的男人让位置。
“是命怎么了?这世道最不缺的就是命。闺女你今儿抱了他,回头你怎么办?你个学生有钱养他?自己家人还养不活呢!就算你有钱养,那你还要嫁人呢不是,养个他算什么?听大妈好心劝一句,把人放这儿,怎么样都是个人缘法。”
宋淼没说话。
医院门口衣服上打着补丁的人们来来往往,里头人打骂哭天抢地的声音隐隐约约漏出来。
大妈飞快瞧了眼孩子,没再看第二眼。“闺女,放回去吧。别怪自己良心,都是命。”
宋淼抬起头,刘海儿散下来遮住眼睛,冷风吹过来,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她无比清醒。
清醒之下是最深沉的悲哀。
将士在外,保家国平安。
她放不下。
衣衫褴褛的女人手里拉着大眼睛男孩儿进医院,男孩咬着指头盯着宋淼手提包上的彩色小配饰。
精瘦的高个儿男人从医院出来,嘴里骂骂咧咧,“你个老娘们儿,家里钱经得起你这样折腾吗?”
他后头跟着鼓着大肚子做低伏小的妻子。
没了条腿白发脏污打结的老人拄着拐杖从街对面拐角走出来,他手里拿着个缺了角的瓷碗,“好心人呐,给个钱吧。”
宋淼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点。
大妈看见长得好看的女学生张张唇,“没事儿,我养。”
她眼睛墨色很浓,像是一面镜子。
宋淼提着包抱着孩子转身准备进医院,孩子浑身青紫不知道到底什么病。
大妈回过神高喊了声,“儿科在左手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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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淼拿着食谱琢磨没奶粉给小孩儿怎么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