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昼说的是实话。
就在刚刚,对方将指尖探进来的那刻,他像是忽然着了魔一般,意识骤然变的恍惚,心里唯一的一个念头就是咬下去。
然后他就真的咬了。
等回过神来之后,许昼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刚刚那是什么?
在他的印象中,血族似乎是不能咬自己的同族的。具体的原因是什么,睡了这么一觉起来,他也记不太清了。
好在沈歧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又或者说,从他的表情上看,他并不意外。
沈歧看了看自己的被咬了一口的指尖。
许昼咬他的力道不大,但足够锋利的牙尖已经将那里划破了一条口子。在自愈能力的作用下,它并没有往外渗血,而是已经开始快速地愈合。
他问:“饿了吗?”
“没有,我不饿我不饿。”许昼一迭声道。
尽管心底的渴望已经开始无声而疯狂的叫嚣,但他还是有些抗拒自己要食用人类血液这件事。
他低下头,也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新生的尖牙,没来由地产生了一点恐慌。
假如不能控制好自己该怎么办?
假如他刚刚咬的人不是沈歧,而是另一个他不认识的……人类呢?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刚刚那个想要咬人的念头从他心里一闪而过之后,他现在只要看着沈歧,心底的那种冲动还会不时地冒出来。
只要一恍神,自己就不由自主地想朝他身边靠。
这该不会是,初拥的什么奇怪副作用吧……
许昼还在兀自纠结,房门忽然被人敲响了。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外面问道:“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许昼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自己所处的环境。这里和审判庭的地下密室同样昏暗,但与密室有着很大的差别——这里的墙壁不是泥砖堆砌而成的,而是现代化的建筑材料,墙上也没有挂着壁灯,取而代之的是一盏暖色调的日光灯。天花板的角落里还挂着一个小小的监控探头。
沈歧走过去,从里面打开了房门。
许昼朝着门口看去。门口站着一个西装革履、戴着金丝边眼镜的青年人。他有一张许昼熟悉的、在电视讲话上见过无数次的脸。
两个人对视了十秒钟,然后齐齐地“啊”了一声。
对方见了他,表情比他还夸张,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这是……许昼?!”
“……”许昼努力了一下,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比他平静一些,“您好,俞总长。”
站在门口的人名叫俞灵生,是整个b星的星联总长,也就是b星的最高统治者。这个职位在不同的星球有不同的称呼,一般情况下,统称为“总统”。
在此之前,许昼和他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大概是在某个他们共同出席过的慈善晚会上,具体是什么时候许昼也记不清了。
俞灵生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还活着?”
许昼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也不算活着了,于是说:“我已经死了。”
俞灵生差点后退一步:“??”
许昼:“……”
这位刚上任三年的总长,可能有点,不太稳重。
“这到底是哪里?”他问沈歧。
“格林总统府。”
许昼:“??”
他露出了和俞灵生一模一样的表情。
“你睡得太久了。”沈歧说,“我不能随时把你带在身边,只能找个安全的地方存放。这里应该是人类世界里最安全的地方了。”
俞灵生还在试图挽回自己的职业素养,瞥着沈歧:“可他是记录在案的罪犯……”
沈歧像是没听见似的:“俞总长,他也需要一个新的身份。”
“没问题。”俞灵生下意识地答应了,“……”
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作为b星总长,整个格林实验室案、包括后来的穿梭舰坠毁,作为今年的特大案件,从头到尾都是经由他的手处理的。
尽管整个事件显得格外诡异,但他可以百分百确认,侦办过程中没有任何一点差错。
可许昼站在能出现在他的面前,本身就说明了这个事件的问题性。
许昼从那具木制棺材里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又比原来长了不少。到这个时候,他才清晰地意识到,八个月的时间有多长。
虽然和梦里的一千年比起来已经好多了。
在俞总长的介绍下,许昼大致了解了这段时间以来,外面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他的父母依旧被羁押在格林,开庭时间是明年春天,除了死刑似乎没有其他选项;公司由他的舅舅全盘接手;再过一个星期,他的舅舅还要顶着舆论的压力,为他举办一场葬礼;实验场已经被完全封锁,案件的后续调查已经到了尾声。总得来说,就是,“大家已经差不多把这件事忘记了”。
“挺好的。”许昼沉默地听了一会,插话道,“我能去参加那个葬礼吗?”
“可以。”沈歧说。
俞灵生:“……”
参加自己的葬礼是什么奇特的爱好?
了解完外界之后,当务之急就只剩下了“捏造一个新身份”。
两个小时后,他们拿着已经办理完成的全新身份证明,乘坐俞灵生派给他们的私人飞行器,从格林总统府驶向了格林港口,准备直接飞回卡莱——他生活了十九年的那个城市。
沈歧的新身份是“来自d星的某位贵族”。d星是一颗到了现在依然维持着贵族制度的星球,俞灵生的母亲就出身在那边,捏造这样一个假身份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许昼实在想不出来自己该叫什么,干脆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叫“许夜”。
不得不说,作为星联总长,俞灵生手里有太多许昼从来没见过的、曾经就算是再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比如现在贴在他脸上的这张可以完全改变他声音与容貌的面具——据俞总长说,是只有最机密的特.务机构才能使用的东西。
而成为血族之后,他的基因序列也随之发生了改变,这解决了身份证明里最难的一个问题。
至于为什么要去卡莱……他那一周后举行的葬礼将在卡莱举行。许昼很想亲自去看了,埃文这样大费周折地给他办“葬礼”,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然而,抵达卡莱港口后,许昼才想起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他已经不再是“许昼”了。
也就是说,“许昼”名下在卡莱的四套住宅,他没有一套能住。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他没钱。
一分钱都没有。
好半天,许昼开口道:“沈歧。”
“嗯?”
“……”他问了一个自己这辈子都没问过的问题,“你有钱吗?”
十分钟后,许昼拿着一张全新的、署名“许夜”的银行卡,走进了全市唯一一家房屋租住中介点。
租房。
在他的人生经历中,还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进门的时候,许昼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他抬起头来,接着险些没绷住自己的表情。
——门口迎接他们的不是ai,而是一个穿着中介点工作服的年轻人。
一个他认识的人。
陈郁。
许昼这才想起,现在正值卡莱的暑假。自从陈郁的父母离婚之后,每年放假的时候,陈郁都会到这里来打工。
他能明显感觉到,在与自己视线相撞的时候,陈郁似乎是愣了一下。
许昼不由得有些后怕。
——这才刚刚换了一个新身份,要是办第一件事的时候就暴露了,以后岂不是全完了。
他想着,回头看了沈歧一眼。沈歧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办理房屋租住。”许昼说,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露出太多异常。
“好的。”
陈郁开始在自己的屏幕上输入着什么。过了一会,他说:“在这里登记一下你的名字吧。”
许昼接过他递过来的悬浮屏幕,在输入界面打上自己的名字。
许。
陈郁多看了他一眼。
许昼动作没停,继续输入。
夜。
“许……夜。”陈郁将这个名字念了出来。
他突然笑了:“我刚刚看到你的时候,就总觉得你和我的一个朋友特别像——虽然你们两个长得一点都不像。结果现在发现,你们两个人的名字也好像。”
“是吗。”许昼也跟着笑了一下,“真巧。”
“我朋友也跟你一样大。”陈郁很反常地有些话多,以前他从来不会和陌生人说这么多话,“不不,应该说,他本来和你一样大。只是后来……”
许昼明知故问:“后来?”
如果不问的话,会显得有些奇怪。
“后来他死了。”陈郁抬起头来,看着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睛,“才十九岁。”
“节哀。”许昼静静地说。
背后忽然传来有人走动的声响。沈歧从门口朝里面走了一步。
陈郁像是才回过神来一般,连忙道:“我说这些干什么……不好意思啊,耽误你们时间了。我现在就过去办理手续。”
他拿着填写好的文件,急匆匆地进了房间。
“没事。”许昼看着他的背影说。
[朋友?]一个声音问。
许昼惊了一下。这声音并没有在他耳边响起,更像是直接进入了他的脑海中。
他回头看了一眼沈歧,忽然明白过来,之前在城堡里,他们是怎样无声地交流了。
许昼也试着在心底默念:[是。]
沈歧停了一会,然后说:[他是唯一一个在你死后还相信你的人。]
[……为什么?]
[从1月开始,他每个月都会向总长信箱里写信。尽管一点用都没有,但他还是坚持到了现在。]
[写信?干什么?]
在他们无声交流的这段时间,陈郁已经办好了手续,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拿着一份纸质的协议,递给许昼一支笔,指着一个地方:“这里需要签名。”
许昼怕他认出自己的笔迹,特意把字签得龙飞凤舞:许夜。
[为你平反。他认为你是无罪的,觉得应该重新调查整起案件。]沈歧说。
许昼有些想笑。怎么会有人比以前的他还天真。但嘴角刚勾起一点弧度,心底就忽然抽痛了一下。
这种感觉很难受,因为现在的他心脏已经不会再跳动了。
办理完了所有的手续后,他拿着纸质的备份协议,逃跑一般的离开了中介点。
他们租住的房子离卡莱大学很近,也离许昼原本的住处很近。实话实说,这片住宅并不符合许昼的审美,但在住过格林调查中心之后,他觉得,已经不会再有什么地方比那里更糟糕了。
他验证了事先录入的指纹,打开了房门,一走进客厅,就像以往一样,很自然地直接往沙发上躺。
回到封闭的环境之后,那种难受的感觉终于消散了一些。
但是相应的,一安静下来,那种他还有些陌生的、在心底不断躁动的渴望又回来了。
沈歧关上了房门,看了他一眼。
从苏醒到现在,抛开莫名其妙咬他那一口,作为新生的血族,许昼还没进食过。
他也不能一直这样抗拒食用血液。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哪位血族是因为坚持不进食而被饿死的。
沈歧从行李中抽出了血袋,刚要朝着他走去,许昼忽然一翻身坐了起来,接着朝后退了好几步。
“你别过来。”他说。
“这是人造血液。”沈歧解释道。
然而许昼还是摇头:“我不饿,真的不饿。你……离我远点。”
这会他已经摘掉了伪装的面具,在灯光的照射下,他的脸侧似乎泛起了一点浅红。
许昼将双手放在身前,十指几乎绞成一团,极力压抑着快要溢出心底的渴望。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刚刚在路上碰到了那么多人类,自己也没有看见他们的脖子就恨不得咬上去。
更何况眼前这位还不是人类。
他不想这样。
但他真的很想,很想,咬——
“啪塔”。
许昼抬起眼来。
沈歧放下了手中的血袋,径直朝他走来。不等许昼继续朝后退,他伸手撑在了沙发的边沿,直接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想咬我。”沈歧看着他的眼睛,问,“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手速……
太累了,明天中午十二点再更新吧,到时候能写多少更多少。感谢宝贝们的支持,比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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