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许昼。”
“年龄?”
“十九岁。”
“你与报案人罗伯特·韦纳尔的关系?”
“他是我表哥的同学。”
“你们都就读于卡莱大学2322级,对吗?”
“嗯。”
“抱歉,您需要回答‘对’或者‘不对’。”
“对。”
审讯室里静得落针可闻,气氛压抑。
主审讯官陶斐注视着面前的“嫌疑犯”,面上神色自若,背后的衣服却已经被汗浸湿了一片。
新年伊始,就让他碰上了这么棘手的案子。
与他相比,“嫌疑犯”倒显得格外自在,冷静得不像是被戴上了监控手环的人。
“嫌疑犯”有一头参差不齐的银灰色短发和同色的眼瞳,五官漂亮,皮肤偏白,透出一点孱弱的感觉。眉眼间神情却很冷淡,里面像是凝着一股化不开的戾气。
灯光的照射下,他右耳上的一枚耳钉正泛出鲜红的光泽来,格外张扬。
许昼。
父亲是亚尔维斯集团董事长兼ceo,母亲是集团的第一大个人股东。
而亚尔维斯是世界上最大的能源公司,市值高达25000亿星际币,背后的家族更是b星的著名财团,投资了包括格林基金会、卡莱银行、沃伦大学及其附属实验室在内的一系列产业。
光想着那些名字和数字,陶斐的冷汗就要下来了。
“……据我所知,你与受害者罗茵·亚尔维斯在之前有一定程度的矛盾?”
“对。”
一个许昼对陶斐来说,不能算是棘手。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们两个人甚至算得上是“关系不错”——就在四个小时前,他们还刚刚聊过天。
问题在于,许昼对面的那个人是他的表哥,罗茵。
罗茵姓亚尔维斯。
而他陶斐只是一个普通的调查官。
这两个人,他谁也得罪不起。
“你们为什么会产生矛盾?”
“矛盾……我外公赫伯特在一个月前去世了。其实这个应该不用我详细描述,反正人人都知道。”
不用他开口,陶斐也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许昼在a星的名声一直很响亮,人人都笑他是“卡莱市头号败家子”,是赫伯特,这个亚尔维斯家族掌权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脾性有些乖张,阴晴不定,像一座不定时喷发的活火山。
好在他家教不错,大多数时间里表现出的都是休眠状态,不惹他生气就万事大吉。
然而他的表哥罗茵,就是那个天天蹲在火山口等岩浆的人。
两人之间不知道有什么旧怨,隔三差五就能闹上一场。大概是罗茵嫉妒许昼得到了家中长辈的偏心,许昼又厌恶罗茵的多事。
上个月,赫伯特去世了,寿终正寝,享年182岁。
他走得很安详,留下的人却不那么平和——这对兄弟又开始因为遗产问题争论不休,颇有一种要把对方置于死地的气势。
闹着闹着,就到了现在这个大打出手的地步。
最倒霉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这个需要从中调停的调查官。
“……这也是你们今晚争执的起因吗?”
许昼似乎犹豫了一下。
“不是。”他说。
“那你今晚为什么要在新年舞会上,把酒杯砸在他头上?临时起意,或者说你们还有别的矛盾?”
许昼慢慢地说:“我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临时起意,没有理由?”
“不是。”许昼说着,从手腕上取下了自己的环状个人终端,“调查官先生,这里面有几份东西,我觉得您有必要看一下。”
他碰了碰手环,一些泛着白光的银灰色粒子从手环边缘流了出来,在空气中旋转、凝聚,最后构成了一个悬浮的屏幕。
“第一份是今天晚上,舞会大厅的监控记录。”
“九点四十八分,我表哥离开舞池,朝我走了过来,说他有一份东西要给我看看。监控里可以看到,他通过终端给我发送了一份视频。”
“四十九分,我打开了视频。视频总长两分钟,五十一分,我看完了视频,并且已经失去了意识。”
“五十……”
“等等。”陶斐打断了他,“你说你失去了意识?”
“对。”
“你能描述一下当时的状态吗?”
“我不记得了。”许昼说,“再醒来的时候,我表哥已经躺在地上了。我除了当时头很疼以外,什么也不记得。”
“你看了一份视频,就失去了意识?”陶斐重复了一遍他的逻辑。
“听起来是挺奇怪的。”许昼说,“我的生活助理说这是应激反应,具体到底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您可以去问问他,他比较专业。”
“你的生活助理是指?”
“他叫沈歧。”许昼瞥了一眼审讯室的门,“就在外面。”
坐在旁边的副审讯官露出一点古怪的表情来,又很快地收了回去。
陶斐知道为什么。
因为刚刚在外面的时候,副审讯官还在激动地和那位“生活助理”握手,殷切地叫着“沈博士,怎么是你,好久不见”。
他和副审讯官对视了一眼,然后问:“你以前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吗?我是指,你曾经有对特定的影像产生激烈反应的经历吗?”
“没有。我也不知道他到底给我看了什么——我现在不敢再看了。”许昼很快地回答,不假思索,“但是我有长期头疼的问题,这次发作也和以前的症状很像。”
“以前头疼发作过的时候,是否有过失去意识的情况?”
“没有。”
“关于头疼,有相关的诊疗记录和证明吗?”
“有。在我生活助理那里,你们可以找他要。”
副审讯官的脸色又变幻了一下,嘴角微抽。为了掩盖自己的失态,他开口道:“那么,你能把罗茵·亚尔维斯给你看的视频传递一份给我们吗?”
许昼点头。
副审讯官很快收到了视频,谨慎地选择了静音播放。他刚打开画面看了一眼,面色就骤然间变得煞白。
“陶斐……”他小声地叫道。
陶斐转过头去。
然后他看见了一张皮骨相贴的人脸。
这是一具看上去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皮肤已经变成了蜡黄色,紧巴巴地皱着,但并没有任何腐烂迹象,很像是古地球时代的木乃伊。
一具干尸。
视频暂停在了这里,没有继续播放。
“这……”副审讯官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这好像是那段记录……”
陶斐闭上眼,感觉自己的太阳穴正在突突地跳。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居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棘手一千倍。
“把这个传给技术部,申请一级机密许可。”深吸一口气后,他对一旁的记录员说,“马上。”
记录员有些不明所以:“啊?”
陶斐忽然被他茫然的样子激出一股火气。他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我让你马上!!”
记录员吓得一哆嗦,连忙打开了自己的终端,手抖得输错了三次密码。
陶斐又深呼吸一次,转回了头。
他对面的银发少年正静静地凝视着这边,不好奇,也不畏惧。
陶斐对上他的目光,郑重其事道:“许昼先生,关于刚刚那份视频,我希望你删除它的源文件、传输记录以及所有的备份。”
“否则,”他停顿了片刻,“你可能面临长达十年的□□。”
-
咔嗒一声,走廊里的声控灯亮了。
许昼板着一张脸,默不作声地朝着调查中心的大厅走去,背后跟着一个调查中心的工作人员,谨慎地和他保持着五米的距离。
他左手的袖子高高挽起,上面戴着个人终端和“暂扣人员监控手环”,监控手环阻断了他终端的社交功能并且监视他的一切行动;右手则拿着一根棉签,正压在左手手肘处止血。
许昼的心情很差。
他本以为调查中心不敢留下他的,至少不敢给他扣上手环。之前的审讯也如他所料般温和——一切都看似顺利。
可当他拿出了那份视频之后,审讯官的态度就彻底变了。
他倒是很想看看视频内容,但他不敢。他怕自己表演一个当场袭警。
许昼走到了调查大厅门口。第一个进入他视线的人是沈歧。他换下了那身奇怪的侍者打扮,穿着长长的灰色风衣,双手插在衣袋里,随意地倚靠着墙壁。
沈歧的对面站着一个身着蓝色制服的黑发男人。许昼不认识他。
“怎么了?”沈歧见他过来,问道。似乎是注意到了他情绪不佳,他的语气比往常柔和一些。
“口供录了,不放我走。”许昼没好气地说,“非要让我去抽血化验——之前不该怪你扎针疼的,真的,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他微微前伸胳膊,一抬起棉签,血立刻从针眼里冒了出来,没有任何止住的迹象。
一旁穿着蓝色制服的男人突然僵住,接着抬起头来,非礼勿视一般挪开了目光。
许昼注意到了他的反常:“你恐血?”
“这是路易斯上校,调查中心总督察。”沈歧提醒道,又拿过他的棉签,重新按在手肘上。
许昼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个男人。他的肩章上有三颗银色星星,胸前的工作牌上写着他的姓名和身份:路易斯上校,索玛市调查中心总督察。
“不好意思,上校。”许昼毫无诚意地道歉,“您恐血?”
路易斯颜面无存:“……是的。”
许昼好奇道:“恐血也可以做调查官吗?如果需要击毙罪犯该怎么办?您也怕尸体吗?”
路易斯:“……”
沈歧看了他一眼。
路易斯有些敷衍地说:“我……我更多做文职的工作。”
“你哥哥已经在索玛市医院了,到现在还没有苏醒。”沈歧适时地转移了话题,“据说是惊吓过度。”
许昼:“那他挺厉害的。”
“你舅舅已经到医院了,一会可能到调查中心这边来。你母亲也马上过来。”沈歧说着,看了一眼终端上的时间,“从注射到现在过了两个半小时了,你必须现在休息。”
最终他们在路易斯的带领下,到了调查中心的休息室里。
一路上,许昼总感觉路易斯有些战战兢兢,举止古怪,不由得多留意了他几分。
把他们送达后,路易斯就先行离开了。休息室里没有床,只有茶几和一张长沙发。
许昼倒没有太多不满,毕竟换成是其他人,连张椅子都可能不会有。
他确认手肘没再流血后,就走到沙发前躺下了。闭上眼前,忽然想到了什么,看了看正忙于发送通讯信息的沈歧,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安静地合上了眼。
浓缩药剂的副作用十分强烈,许昼几乎是立刻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休息室外已经变得十分吵闹。门口似乎站了四五个人,有人在大声说话,还踹了几脚被反锁着的门。
“……这就是故意伤害!”一个熟悉的声音隔着墙传了过来。
半梦半醒间,许昼辨认出了这个声音。那是先前在舞会大厅里报警的罗伯特·伯纳尔,他表哥的朋友之一。
“请您不要在公共场合高声喧哗。”似乎是调查中心的工作人员在阻拦他。
“伯纳尔先生,我们先……”另一个陌生的声音说,许昼猜他是自己表哥的律师。
罗伯特根本不听劝阻:“而贵中心不对他进行统一关押,反而允许他进公共休息室,这就是贵中心对待犯罪的态度吗?”
“许先生有特殊申请。”工作人员耐心解释道。
“申请?有病不去医院检查,在这里躺着干什么?”
“……”许昼翻了个身,抬手挡住了头,“怎么这么吵啊,烦不烦。”
他一面说,一面想要撑着沙发坐起来,却被按了回去。
“你睡你的。”沈歧说。
“我要出去看看。”许昼不耐烦地挡开他的手,“看能不能把他们扔出去。”
“睡下,”沈歧的语气很坚决,顿了顿,又放柔了些,“没事的。”
他今晚似乎心情不错。许昼也不知道自己被关在这里,他有什么好开心的。但换作是以前,他可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安慰自己。
许昼刚醒,还有些昏沉,只得极不情愿地被他按了回去。
门外依旧很吵。
许昼:“你……”
他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在走廊里响起。
接着,路易斯上校的叫喊声遥遥传来:“……带走,把他们都带走!调查中心是执法机关,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他的声音里没来由地带上了三分慌张:“给我快点!!”
“……”
贵中心怎么连文职人员都这么凶。许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