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和大公主出宫了,大公主借关切兄长之名,与二皇子坐了同一辆马车。
马车内,兄妹俩对峙而坐,一时不语。
二皇子刚要开口,不想扯动了嘴角上的伤口,疼的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皇兄。”大公主叹息一声,从马车暗格里拿出一瓶药膏,用手指沾了些,倾身涂抹到二皇子嘴角。
少顷,大公主才坐回原位。
二皇子半垂着眼帘,尽量不扯动嘴角,低声道:“是我错估了。”
大公主摇了摇头:“不止皇兄,我原也是没想到小七的生母对他有那么大的影响。”仅仅是太子的一句侮辱之语,就让素来进退有度的容衍瞬间炸了,跟太子针锋相对。
谁能想到呢,毕竟容衍的生母在他三岁那年就没了。很多人连三岁的事都忘光了,更别说那个时候的感情。
大公主猩红的指甲,点了点面前的案几。
“看来上次雪地赋诗之后,太子是真的急了。”
堂堂一国储君,对一个死去多年的女人评头论足,口出恶言,也实在跌份。
二皇子眉头微蹙。
随着容衍的长大,二皇子的确感到了压力。他以前从没想过,他的对手,除了太子之外,会是原本最势弱的容衍。
毕竟老三,老四,老五,哪个看起来都比容衍有竞争力。
上次雪地赋诗,他的确是有意当着太子的面吹捧容衍。但也是三分假七分真,他明白,太子也明白。
所以太子才坐不住了。
大公主见兄长脸色难看得厉害,故意插科打诨了两句。用一种轻松语调道:“实话实说,我还挺羡慕小七的生母,有那么一个孝顺的孩子。”
“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教孩子的?”
二皇子看过来。
大公主抚了抚乌云堆叠的发髻,笑道:“我以后生了孩子,也好这么教。”
二皇子一愣,轻笑着摇了摇头。
…………
容衍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殿里,静静地看着多宝柜上的小木马出神。
巧儿在外面着急,转来转去,最后求到了太后那里去。
太后不语。
二公主左右看看,难得主动开口,“太后娘娘,小七,”
“小七平时最依赖您,这会儿肯定最想见到您。”
太后拨动佛珠的动作停了下来。
二公主心里一喜:“太后娘娘。”
太后又慢慢拨动佛珠,仿佛对外事不闻不问。
二公主欲言又止。
巧儿心里急得不行,别人不知道,她却知道殿下的亲娘对殿下有多重要。
曾几何时,殿下总会一个人在殿内,与“亲娘”对话。
二公主捏了捏袖摆,鼓起勇气道:“太后娘娘,小七不舒服,端静去看看他可以吗。”
太后还是不语。
二公主咬了咬牙,对太后行了一礼,跟着巧儿去了侧殿。
她们走了之后,太后才睁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们去有什么用。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月,明玄帝当日虽未禁容衍的足,可容衍回来后,至今未出殿门。
他与李恕的上元节约定自然也没去成,他派了空青和冬儿出宫,对李恕表达了歉意。
李恕什么也没说,只是让空青转交给他一个巴掌大的小木马。
容衍收到小木马时的震惊可想而知,震惊之后,又是从心底生出的感动。
容衍把李恕送他的小木马和幼时他得到的第一个小木马放在一起。
他对东西很爱惜,两只小木马放在一起,除了大小和颜色有些微差别,其他并没有什么不同。
此时,他看着看着小木马,起身走过去,伸手拿起了两只小木马,左手的小木马在空中跑动:“咴咴——”
右手的小木马也跟着跑起来:“嘶嘶——”
两只小木马对着跑,跑到一起,其中一只又掉转方向,两只小木马一起朝前方跑去。
明玄帝进来的瞬间,看见眼前一幕,仿佛时光交错。
奶乎乎的小团子,手里握着小木马,咧着嘴在殿内跑来跑去。
对方瞧见了他,大大的眼睛里迸发出强烈的光彩,欢喜着朝他跑来,软糯糯喊:“爹~~”
“父皇——”
少年惊愕地停下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明玄帝心中恍惚,没由来生出一股怅然。
但他很快压下。
“你看起来过得还不错。”明玄帝揶揄道。
容衍面色赧然,把小木马放回多宝柜上。
“看着小木马,情不自禁回忆起了小时候。”
明玄帝在榻上坐下,朝他招了招手。
容衍走过去,明玄帝坐着,他站着,他比明玄帝高出一截,变成他俯视明玄帝了。
这让容衍很不习惯。
所以,他想了想,矮下身,跪坐在明玄帝腿边,刚好把脑袋搁在明玄帝腿上。
他闷闷唤:“爹。”
明玄帝心里一颤,面上不动声色,不过大手却落在了容衍的头上,堪称温柔地抚摸他的脑袋。
“怎么了?”
容衍垂下眼帘,低低道,“我想娘。”
明玄帝不语。
良久,内室里才传来一声叹息:“既然想,那就去看看你娘吧。”
“我现在就很想。”
马车轮子轱辘轱辘压过泥地,最后在一条小道旁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个容貌艳丽的少年,他下车后,转身朝着车门方向伸手,然后又一儒雅男子从车上下来。
两人都穿得素,少年更是着浅白色的衣装。
星际观众们:
“我记得这儿,每年衍衍都会来这里。”
“衍衍当然会来,这里葬着他最爱的娘亲。”
“呃,不管多少次,我都不能理解,人死后葬在土里。”
“不能理解就不理解呗,时代都不一样。”
容衍捡了一根拇指粗的棍子,把小路上的枝丫打开。
对比容衍的熟门熟路,明玄帝就生疏多了。
这是这么多年,他第一次亲自来唐韵的坟前。
他是皇帝,除了祭拜列祖列宗,看其他人的坟,唐韵是破例。
与他想象中的陈旧不一样,唐韵的坟前打理得很好,没有杂草,甚至连灰尘都不多。
容衍上前烧香跪拜,明玄帝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
明玄帝注意到,墓碑角落上刻着子·唐衍立。
容衍祭拜唐韵之后,又朝旁边的小路走去。
明玄帝好奇之下,跟了上去。
那是同样被打理得整洁的坟头,看墓碑,应该是唐韵的双亲。
一刻钟后,父子俩站在小山坡上吹冷风。
明玄帝问他:“心里可舒坦了。”
容衍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他看着明玄帝,上前抱了他一下:“爹,谢谢您。”
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什么都不懂。他知道今日之事,对一位帝王来说,有多不可思议。
明玄帝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在来见容衍之前,他没想过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但或许是他进入内室那一刻,容衍握着小木马在殿内跑动,给他的冲击太大,过去和现在重合。
当容衍如幼时那般唤他“爹”,趴在他的膝头,落寞地述说着想娘时,他就彻底心软了。
明玄帝感受着身上传来的温暖,回手拍了拍小儿子的后背,以作安慰。
容衍抱了一下就退开,父子俩感受着凉风吹遍全身。但容衍的心头却是火热的。
他偏头看了一眼明玄帝,想说什么又顾忌着什么。
明玄帝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温声道:“你是想问我跟你娘之间的事吧。”
这事,自从容衍长大后就想问了。但是每次看着父皇,他又问不出口。
他与父皇的相处不是假的,可他与娘的感情也不是假的。所以他选择暂时做了鸵鸟。
他没有向父皇,为娘讨名分。因为这是他为人子的事情,娘亲的名分,娘亲的荣耀,日后由他来给。
明玄帝看着小儿子纠结的脸色,忍不住笑了笑:“别做出这幅表情,我跟你娘之间没有多大的恩怨情仇。”
容衍:?
这事还得从多年前说起。
那个时候,天下远远没有如今这般富足,明玄帝不想什么事都从他人口中听来,所以私下会着便装,出宫考察民情。
有一次,不知道谁泄露了他的行踪,他在宫外遭受到了刺杀,他不慎受伤后,就近跑进了山中。
为了防止敌人追来,明玄帝都注意着掩盖痕迹。
最后,他在一处约摸半人高的山洞,屈身歇下。
他刚处理好伤口,就听外面传来一道女子的惊呼声,随后变成含糊的闷哼声。
明玄帝不是少不更事的年纪,当即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谨慎地走了出去,看到不远处,一个男人正对一名男装打扮的女子欲行不轨。旁边散落着背篓和草药。
好巧不巧的,那女子看见了明玄帝,无声地哀求着。
明玄帝虽然受了伤,但对付一个普通男人还是绰绰有余。但他没料到对方使阴招,对方被他打昏前,朝他洒了一包药粉。
他起初以为是什么毒粉,暗道这一男一女故意演一出戏,就是为了要他的命。
但很快他就知道误会了,体内升起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更糟糕的是,地上的女子挣扎着抓住了他的腿,眼神涣散。
若是明玄帝没受伤,若是他没有体力不支,若是……没有那么多若是……
后面的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但当明玄帝再度醒来时,他身上的伤已经妥善上了草药,伤口包扎完好。
洞外做了遮掩。
不止那名女子没了踪迹,连之前作恶的男人也不见了。
明玄帝对上容衍错愕的目光:“小七,不管你信不信,父皇后来派人去寻过你娘,但父皇也的确欠你娘一句对不起。”不管有多少理由,当时他是不够上心的。
风声呼呼,将男人低沉的话语送入耳中。
容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但怎么也没想到,父皇和他娘之间的相遇,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一场不知道该欢喜还是哀伤的,英雄救美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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