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知行就将酒送来了,小小一坛,空口尝着不错,还有些果香。
“陈大哥说又要出城,这回不知往哪儿去。他家里冷清,年估计也过不热闹。”
“冷清?”
“冷清,一个看门的老头,洪鑫,几个下人。”
确实孤零零的,知浅细想,陈恭从未提起家中的事情,年纪轻轻有这么多产业,也不知是什么背景出身。
近年关,李妍也赶着回来了一趟,今冬多雪,她也不常回,赶在年前天好的日子来了一趟。郑有名没来,姐妹几个坐在一起说话,李画嘴快,便问:“大姐夫没来,是还没回来么?”
“没呢,”李妍笑了笑:“这两天城里路好走,可外面还在落雪,能不能回来过年都不好说。”
“这一年算怎么回事,夏旱冬雪,还让不让人有活路。”李画嘟囔着,这一年生意也不好做,便是李家家底厚实,还是受了不少影响。
知浅笑了笑:“总会过去的。”
李妍压低声音有些神秘地说道:“咱们平阳算好的,多少地方都有流民□□,年都快过不下去了。”
“是吗?”知浅也有些吃惊,想了想知行口中前两日又离开平阳的陈恭,难免有些担心。
李妍点头:“说是这样,所以我也想让你姐夫回来,家里还是安生一些。”
要回去安排家里年节下的事情,李妍也没多待,吃了午饭边走,知浅回到自己住处,让绒桃温了一壶甜酒在炉上,这酒也没跟姐妹们分,懒得去解释来历,让她们知道是陈恭送的,保不准会引人口舌。
温过的酒更辣一些,回甘也更悠长,知浅不知不觉多喝了两杯,只觉困意上头,便歇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绒桃上前服侍她起身,道:“姑娘,方才少爷来了,奴婢说您还睡着。”
“知行说什么事情了么?”
“没有,送东西来的。”
“什么东西?”
“说您看一眼就知道。”
知浅起身,桌子上放了用油纸包着东西,应是吃食之类的,笑:“不过是些零嘴,还卖什么关子。”
走过去一瞧,油纸上还有一张小小的红纸,写着安平梅花饼。
知浅笑了笑,不是平阳城的吃食,应是陈恭带回来的。声音都轻快了几分:“行了,收拾收拾用晚膳罢。”
第二日早知行又过来,见知浅坐在廊下绣花,便道:“昨下午过来的时候,二姐在歇着,那梅花饼你看着了吧,陈大哥给的。”
“你在哪儿见到他的?”
“四味斋。”
“又出去了。”知浅一针一针手上也不停,这荷包是给知行做的,已经快起了,比了比他身上穿的衣裳,倒挺合适。
“今儿还跟大哥约着出门。”
“也好,来城里过年,多跟兄弟们相处。”这也是长辈的意思,李忠他们老哥俩感情好,这几日天天在一起弈棋。
“这是自然,”绒桃搬了凳子来,知行坐下:“过了年就是大哥的婚期,我还在想要送什么。二姐怎么办?”
知浅点了点他的头:“我肯定是送新嫂子用的。”
“哦,那我再想想,”说着说着又到陈恭身上:“二姐你说,陈大哥也老大不小,怎么也不操心成家的事情?”
知浅撇起秀眉:“我怎么知道,他不成家也不用你操心!去,大哥在等你。”
知行嘟嘟囔囔地出去,他虽觉得陈大哥很好,可总觉得姐姐还是会嫁个读书人,陈大哥在他面前也很少提起姐姐,所以并不将二人往一处想。
知浅拾起手上的活计,扎了几针就放下,绒桃忙问:“姑娘还做不做?”
“先不做了,太阳起来有些晃眼。”
倒是有些,绒桃忙收拾东西跟着知浅进屋。
“沏茶来。”
知浅动手取了梅花饼,配茶吃了一块,昨夜起身的时候还有醉意,这会儿细看那红纸,明显是陈恭的笔迹。细看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红纸包着的东西,昨晚上没看清楚,拆开看是一盒面脂,知浅取了些在手上匀开,细腻润泽,闻一闻还是薄荷梅花的香气。
一下子笑出声,这梅花饼才更香甜起来。
年三十要吃团圆饭,李家热热闹闹坐了两大桌子,过年的气氛温馨融洽连李书都笑意盈盈,还拉了拉知浅的手。就算天时不顺,一家人欢聚一堂的就让人高兴。
姐妹几个说好了熬年,要去李画和李书的院子里。这还是知浅第一次去,她来城里,多是在李妍院子说话。
“三姐姐跟我屋里,原来的摆设是一模一样的,刚改不久,二姐姐评评理,你说哪个好看!”
知浅笑道:“你们两个,长得相像,可喜好总有不同。哪儿能从我这里分个高下,不过摆设随人,想来是都好看的。”
李漾弯着眼睛接了一句:“二姐姐可真会哄人!”
知浅一时间还真是有些惦记李妍了。
姐妹几个守岁,还是一道说话,没了李妍便听李画和李漾的,不一会儿就觉得无趣,知浅托腮在想陈府,这人孤零零的,年节是怎么过。
陈恭可不是孤零零一个人,早上便动身去了马场,他年年都在马场过年,这一岁也不例外。
这会儿正在吃酒,张松还在打趣:“爷,听说您常往李府去,那位姑娘可真是个美人儿,是不是明年就不跟属下们一道厮混,正正经经过年了?”
陈恭将碗里的酒喝干,面颊有些微红,带着几分醉意,摔了碗说道:“明年,明年怎会窝在这里过岁?!”
田永也抽出烟杆,狠狠敲了敲桌子,他先前不说,可总担心陈恭一颗心挂在李家那小姑娘身上之后,会耽误大事,可如今看来,爷并没有忘记正事!
陈恭看向田永,指着他说道:“莫想不该你想的事情。”
田永摸了摸鼻子,他好似表现得明显了些。笑呵呵地应:“奴才只替爷想该想的事情。”
陈恭眯着眼睛坐下,思绪便往平安城的李府中去,这么热闹的时候,也不知知浅在做什么,知行知道他来马场过年,也不知跟没跟小姑娘讲。
李书见知浅出神,便取了棋盘来两人对弈。李画跟李漾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再闲聊一会儿也觉疲惫,这会儿待的是李书的房间,李画笑了笑:“两位姐姐对弈,我们两个吵吵闹闹的烦人,去我屋了。”
“不碍事,我们两个就是随便玩的。”
李书却道:“画儿,带着四妹妹去你房中,对弈要清净些。”
知浅诧异地看了李书一眼,虽说隐隐觉得这两姐妹有些不快,可真有这般严重?
李画也不说什么,领着李漾往她屋里去。
想了想还是问:“你们两个,可是有什么不快?”
李书咬牙,说到底李画是她除了父母外最亲的人,血都是一模一样,可她有心结却解不开,二姐姐一来就去寻她,就是等着她问出来这句话。
知浅瞧着灯下李书的眼红彤彤的,吓了一跳,这明显是要掉眼泪,忙让两个小丫鬟出去:“你们两个也退下,弈棋还是清净些才好。”等绒桃她们退下,知浅起身把帕子递过去,柔声道:“说便是了,自家姐妹无妨。”
“二姐姐,你还记得那个张勋么?”
知浅点头。
“当初我那么着魔,是画儿一直怂恿。”
知浅忽然想起,她在桃林中确实听到,是这姐妹两个一起跟张勋搭话的。不过也许是她多想,便道:“画儿同你一样大,你想不到的事情,她也不一定能想明白,何必为这种人伤了姐妹情分。”
李书垂首:“许是我多心,画儿小时候性子活泼更讨人喜欢,我便总想同她用一样的东西,其实她不乐意的...”说着看了一眼知浅,又忙垂首:“二姐姐知道,不讨人喜欢,才更爱察言观色,当初伯娘点醒我,我看得出画儿是有不乐意的。”
“这...”知浅也不知该说什么,想了半天拍了怕李书的手说道:“三妹妹,先前你同四妹妹最亲近,我也瞧得出这段时间你疏远她。”
顿了顿看李书神情无恙,才继续说道:“这些事情,我不能说你凭空猜测,也不能说画儿真有不好的居心,你细想想,画儿是你的胞妹,都是姐妹连心,你若是信她,便有话直说,你若是不信她,我说再也不用。”
眨了眨眼:“我总不能说让你们姐妹不和的话吧。”
李书这才有些笑意。
知浅接着说道:“当初你去寻我娘,我也吓了一跳,不过后来细想,三妹妹也让我佩服,若我真是喜欢一个人,怕没这个胆气去求的。”
李书忽然抬头问:“二姐姐可有喜欢的人?”
烛火在她眼中一跳一跳,晃得知浅不好意思,只笑:“我话都没说完,正说你呢。”
“虽说当时识人不清,可三妹妹的这份胆气,怎么不能用在四妹妹身上一些?”
说到底还是在说李书的事情,小姑娘听姐姐这样讲,也不执著于自己方才的问题,垂下头细细思索,知浅长出了口气,差点儿闪了舌头。
看她托腮细想,知浅将目光放在棋盘上,伸手落了一颗白子,她好像也没有李书这份胆量。
过了子时便可回去休息,看对面的小姑娘眸光坚定了不少,想来是已有考量,知浅领着绒桃回自己院子,她是熬不住一夜不睡的,总觉得第二天起床人都要丑些。
可还真是躺下睡不着了,一会儿想陈恭是不是过年冷冷清清,一会儿又想李书为了张勋找到魏氏时候的模样,翻来覆去,听到第一声鸡叫的时候才强迫自己合眼,第二日起早拜年,就看眼睛肿了几分。
“哎呀,姑娘眼睛怎么肿了!”绒桃见状,忙去取了鸡蛋来给知浅敷眼,还絮絮叨叨地说:“一会儿奴婢给姑娘上妆要精细些了,新年第一天,各位姑娘肯定是铆足了劲儿打扮!”
知浅倒没什么所谓,昨晚上守岁,脸色憔悴些也正常,捂嘴打了个细细的哈欠,眯着眼想,见到知行便问问陈恭过年的事情。
绒桃没想到,府上几位姑娘站在一道,都是一副没睡好的样子,三姑娘眼睛更肿,单薄的眼皮都有些撑不住的样子,心道果然熬夜费神。不过就是这般,还是自己主子最好看。
知行老远就冲着知浅招手,总算是见到这小子,知浅上前几步将荷包给他:“喏,今年的。”
“嘿嘿,我瞧瞧姐姐装了什么。”
今年也不好买什么好东西,知浅便给他装了几张银票,知行照样乐乐呵呵,拱手作揖:“多谢二姐!”
知浅瞧他腰间空空,便知道这是等着自己的荷包,笑他:“行了,收起来别显摆。”从她会做绣工开始新年时候都会给知行做荷包封些小玩意儿,今年也不例外。
又一副不经意的样子问:“知行,过年都是热热闹闹的,你说像陈恭那样,可怎么好。”
知行一边系荷包一边说:“陈大哥去马场了啊。”
这...知浅跟喉咙卡了鱼刺一样说不出话来,她真是蠢得要死,还担心这人。
“你瞧瞧,我眼睛是不是肿了。”
知行觉得姐姐有些变脸,忙将荷包收好,细看后点了点头:“是有些,都没有平日有神采。”
知浅哼了一声,转身去找李书她们,知道陈恭的动静也不告诉他,连弟弟都这么恼人。
李忠兄弟两个坐在高位,子孙后辈一起来拜年,几个妯娌打趣,说是差了重孙一辈,眼看着都长大成人,马上也要成家,李家确实称得上枝繁叶茂。
第二日李妍回来,知浅看李书和李画一道过来,李书进门的时候还冲她笑了一下,安心不少,估计两个小姑娘已经解了心结。
“大姐夫不回来过年了?”
李妍吃了口茶,点头道:“这一年,闹得附近州县都是乱哄哄的,行路不安全,便不回来了。”说着还嘱咐知浅:“要我说,过了年你们还是在城里多住一段时间,毕竟老宅没多少人,遇上事情可怎么好。”
知浅应道:“这些要看祖父和父亲怎么说。”
“应该不会闹大吧,”李漾一脸担心:“过完年大哥就要接嫂嫂过门了。”
李书也道:“顺顺利利的最好。”
知浅垂下长睫,平阳一直都还好,大街上虽说萧条,可秩序尚可,开春之后若是能收一季好的小麦,说不定大家就都安生下来了。
“听说阴山的山贼又多了不少。”
李画皱着小脸:“我想也是,这一年得有多少人吃不上饭。”
“大过年的,不说这些了。”李妍笑眯眯地将她给各位妹妹带的东西取了出来,知浅拿到的是一支珍珠翡翠手钏。
“还好上次你姐夫回来,我让他带了不少东西,不然给各位妹妹的心意,我可不好准备了。”
几个小的一道同李妍道谢,她也没跟妹妹们多待,回来一趟总还要陪赵氏说说话。
赵氏最关心的就是闺女的肚子,这嫁过去这么久,夫妻两个却不常在一处,什么时候能怀上孩子,不住同李妍说:“等开春,你便去书院陪姑爷读书。”
李妍挑了挑眉,却不在意:“他说了,让我在家中照顾婆母,今年多雪,才一直回不来。”
赵氏可不依:“早给我添个外孙才是正事。”
“娘,您这马上不是要接儿媳了么,先等着抱孙子!”
一说起儿子的婚事,赵氏就止不住,拉着闺女说了半天,这可是李家的第一个孙辈媳妇,一定要办得漂漂亮亮风风光光。
“对了,谯大人的闺女,不也是过了年出嫁么?”
“是,可没定日子。”谯大人嫁女,定要知会这些商户的。
“娘,我听说谯夫人不太好?”
“哎,官老爷的后院,也有一样的是非,谯大人的贵妾有了身子,跟宝贝疙瘩一样,自己的闺女却要嫁个鳏夫,怎么能好得起来。”
嫁了人的女儿就长大了,赵氏压了压嗓低声同李妍说:“听说谯夫人已经卧床不起了,那谯大人自然要快些把女儿嫁出去。”
这也说得过去,要是谯夫人真有个三长两短,谯红玉就要守孝三年。
赵氏吃了口茶,语带得意:“这后院还是清净些好。”她的丈夫虽然有过妾室,但是没一个生下孩子,如今年纪大了,只留两个通房丫头,闺女更好些,姑爷是读书人,行事颇有分寸,成婚前连通房丫鬟都没有,毕竟年纪不小,还担心有什么隐疾,后来跟闺女确认过,没什么毛病。
李妍垂首吃了口茶,唇角却勾起一抹冷笑,她家里是清净,除了她没什么女人,可其中的缘由,对赵氏都难以启齿。
赵氏没看到女儿的神色,继续说道:“今年生意也不好做,给你的一个铺子,估计也收不到几分银两,若是觉得去书院陪姑爷读书花费太大,我给你也行。”
“娘,您莫要再操这份心了,好好把儿媳妇娶进门才是正事。等开了春,说不定就有好消息了。”李妍知道,郑有名还是惦记她的肚皮的,不然也不会在没封路的时候月月都往回赶,不就是想让她赶快怀上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