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罢早膳,知行迫不及待地问陈恭:“陈大哥,你那马厩在哪儿!”
“还有几里地,离得近了有味道。”
“那好,事不宜迟,咱们快走!”
早上有咸鸭蛋,鸭蛋黄腌得黄澄澄油汪汪的,知浅便吃了半个,坐上马车没走多远就觉得不舒服,强忍着撑到停车,从马车上下来,知行指着马厩一脸兴奋:“二姐,到了!”
知浅扫了一眼,也觉得陈恭财力惊人,这一个马场,至少养了几百匹马,马厩黒黑压压一片。
陈恭瞧她攒着眉头,从身上摸出那个小瓷瓶递过去,然后大步走到知行身旁,道:“咱们进去,将我让人备好的几匹马牵过来给二姑娘选。”
知行回头问她:“二姐不进去?”
知浅含了一颗糖丸在口中,清清凉凉的薄荷香气让她觉着舒服了不少,可还是不想进去闻马厩的气味,便道:“先不去了。”
“也好,那你在这儿等着,我跟陈大哥一会儿就出来!”
等了一会儿,几个马场的人欠了五匹马出来,知行远远就跟知浅招手:“二姐,陈大哥这儿的这几匹马都不错!”
是几匹毛色较浅的,离知浅还有七八米远的地方,陈恭便让人停下,同知浅说道:“这几匹都是张松手里出来的,温顺听话,你选一匹中意的。”
知浅也看不出什么,反正都是陈恭和知行过眼的,她挑一匹模样喜欢的就是。
“就这匹吧。”
陈恭顺着她的手看过去,笑了笑,想来她也会喜欢这一匹,浅金色的毛发,鬃毛和尾毛在升起的太阳下泛起银白色的光泽,知浅走上前去,马儿温顺,试探着想摸一摸鬃毛,没想到它自己靠了过来,还蹭了蹭知浅的掌心。
知浅扬起眉眼,大声同陈恭说道:“就它了!”
那人笑着应声:“好。”
“知道怎么上马吗?”
知浅见过无数次,只是自己没试过,绒桃扶着她,抓紧缰绳,一脚踩着马镫,用劲儿想翻身的时候,马儿大喘了一口气,吓了知浅一跳。
“放心,这马乖顺得很。”
知浅看了陈恭一眼,翻身上马,也不是什么难事。
“行走时候缰绳莫勒太紧,”陈恭看知行在一旁愣神也不说话,心道这小子难道没醒酒?便问:“知行,你若是无趣,便让洪鑫带你去湖边,一会儿张松会赶马过去饮水。”
知行歪了歪头:“二姐?”
“去吧,我听陈公子的话慢慢来就是。”
知行打马就跑,不一会儿便窜了老远出去,知浅看着一脸羡慕,叹了口气,她什么时候能有这个本事
陈恭看出来她的神情,唤了一句:“二姑娘?”
“走神了,”知浅有些不好意思:“陈公子说吧。”
“今日你便跟着我,想要跑便得先学会走。”
知浅点头。
今日算是拜了陈恭这个师傅,两人慢悠悠地打马走,也不说什么话,知浅满心都是怎么降服胯下的马,半个时辰后已经看不到来是的马厩了。回过神远望,除了草还是草,不由问陈恭:“这四面八方都一样,陈公子如何记得来时的路?”
“马场不同的地方养不同的草,”陈恭用马鞭指了指斜前向东的方向:“那里的草便要高一些。”
“是吗?”知浅觉得有趣,笑:“那去瞧瞧?”
“好。”
知浅轻抽了一鞭子,马儿小跑起来,陈恭在她身侧,道:“二姑娘学得很快,回去之后让知行陪着每日跑半个时辰便可。”
知浅只觉麻烦了人家,连声道谢。陈恭笑:“不必这般,陈某也有有求于人的时候。”
“陈公子若是有事,我们姐弟二人自当尽力。”
两人骑马到了深草处,已经没过马的膝盖骨,知浅刚想笑说这么深的草会不会藏什么猛兽恶人,身下的马嘶叫了一声,猛地抬了前蹄。知浅缰绳握得不紧,人也是轻飘飘的,都闭了眼准备再下去,却听旁边一阵风声,再睁眼已经被抱到了陈恭的马上。
“二姑娘?”
知浅长出了一口气,手里还抓着陈恭的衣襟,仰头问他:“怎么了?”
低头看下去,小姑娘受了惊吓,脸上还有几分慌张,攥着他的衣襟不知道松开,细白的脖颈下延伸至精巧的锁骨——
陈恭默默深吸一口气,道:“怕是有猛兽在附近,走罢。”说罢大掌揽住知浅细腰把人按在胸口,狠抽了一马鞭,胯下的马跟利箭一样窜出去,知浅想伸脑袋看看自己的马,便听头上的人说道:“它会跟着惊雷走,放心。”
他的马叫惊雷?知浅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脑子里一片空白,嘟嘟囔囔地重复着“惊雷”两个字,陈恭听在耳中,拍了拍她的背,还真是吓到了。
走出三四里远,陈恭勒马,松手道:“无事了,后面的东西不会追过来。”
知浅长出一口气,才惊觉自己还攥着陈恭的衣襟,慌忙松手,眼睛滴滴溜溜地乱转,看到自己的马跟上来之后,才笑了起来:“它跟上了。”
陈恭伸手理了理知浅的头发,笑:“马场的马,都会跟着的惊雷的。”
“这——”知浅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可嘴好像被风黏住了一样说不出话。
陈恭招了招手,那马儿便到了旁边,直接把知浅抱到另一匹马上,垂眸道:“唐突了。”
“咳咳,”知浅也回过神,踢了踢马腹走到前面,应道:“无妨,多谢陈公子。”
她在前走,也不知往哪儿去,陈恭跟在后面一声不发,倒也回了马厩,想来是马识路。
在马厩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到知行回来,老远就跟她招手:“二姐!”
总算是来人了,知浅心里长出了一口气,这小半个时辰她都没跟陈恭搭话,人家也跟没事人一样,自己动手洗起惊雷来了。
“怎么样,怎么样?”
“很好,”知浅余光扫了一眼陈恭:“陈公子教得很好。”
“我就知道,”知行上前两步:“刚刚张大哥带我去看了群马饮水的湖泊,太壮观了!”群马奔腾,都跟着张松的头马,知行未上过战场,只瞧这种场面也觉得热血沸腾。
“知行,午饭罢就回家,我们带着破晓慢慢走。”
“破晓?”
知浅顺着马的鬃毛,笑眯眯地说:“这是我起的名字,她很喜欢。”
下午回去的时候,陈恭说他在马场还有事情要做,让洪鑫带了几个人护送两人回家,知行一直说不用,他却坚持,说让洪鑫跟着免得走错路。
到家后,知浅才想起问知行:“买马的钱你可给了?”
“那当然,走之前娘给了我银子,我又添了二百两,一共一千两。”
知浅点了点头,她不懂这些,不过知行心里应该有数,离家两日人也疲累,用罢晚膳后便早早歇下,第二日晨起,魏氏先来了她院子。
“囡囡,今儿咱们得去城里,要给你大姐姐添妆。”
“这么快,大姐姐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只剩月余了,”魏氏从头上拔下一支翡翠碧玉簪,插在知浅头上,笑:“对了,张家那位小郎也来了。”
“这么快?!”知浅吃了一惊:“不是刚刚收到的信,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信寄出来,这孩子后脚也跟上了,姻亲不一定要成,两家的交往不能断了。”
“好。”
魏氏看着知浅,张了张口又作罢,婚姻大事,十几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笑着叮嘱知浅:“你先用早膳,我去瞧瞧,给你大姐姐添妆的东西准备得怎么样了。”
“如何?”李怀看到魏氏进来,忙问道。
“什么如何,知会她快一点罢了,你担心什么?”
“哎,自己的闺女自己不知道,定不会喜欢咱们这般安排。”
“见见人罢了,那孩子都来了,说不准真能合囡囡的眼缘。”
平阳城西门处有一家牛肉汤馆,牛肉是头一天晚上熬汤,晨起的时候把肉捞出来,只留大骨在锅中,客人来了,便用煮好的牛肉片成薄片冲汤,连盐都不放,只有肉汤鲜甜的滋味。日头从东上了一半的时候,有人打马从西门入城,在馆子外翻身下马,坐到了街道旁白布打好的摊子下。
“呦!这位爷怎么来了?老规矩?”老板右肩搭了块白布,一脸殷勤地小跑出来。
陈恭点了点头。
“您稍等!”
不消片刻,老板亲自端了牛肉汤出来,还有刚烙好的炊饼。
陈恭看了桌上放葱花和芫荽的两只小碗,皱了皱眉:“混在一起了。”
老板忙从另一张桌子上端了小碗过来,口中连连说道:“知道爷不吃芫荽,不劳您动手,我给您加上。”低头拨弄葱花的一瞬,唯唯诺诺瞬间换成了嬉皮笑脸:“三爷好本事,哄个小女娃娃真在行。”
陈恭并不接他的话,拿起筷子将碗里混进来的一片芫荽挑了出来:“做事仔细些。”
那人直起身,又堆了满脸笑:“您慢用。”刚转身想走,便见写着李字的马车缓缓驶了过来。
“爷,您瞧——”刚想提醒,便见陈恭已经盯上了那马车。
看了一眼却又低下头,同这老板说道:“行了,回去做事吧。”
绒桃坐在马车外面,瞧见陈恭的马,掀开车帘:“姑娘,是陈公子的马!”
知浅点了点头:“怕是回城了,莫要东张西望。”
绒桃忙应:“是。”转头间又看到正不紧不慢喝汤的陈恭,张了张嘴作罢,左右陈公子也没看到她们,姑娘说了,不让她张望。
“爷,给您再添一口热汤,”那掌柜的又出来献殷勤,还笑着说道:“昨儿我见城中李家的大公子,从西门引了个相貌俊秀的年轻人入城,这大姑娘定了亲,怕是得给二姑娘做媒了。”
陈恭勾了勾唇,道:“掌柜的倒是消息灵通。”
张家这位小公子算得上一表人才,眉眼俊秀,身量比知行稍矮一些,也显得更瘦削。
张勋见到知浅的时候,眼神都亮了亮,他也见过不少美貌的女子,可这面前的少女确是他见过最亮眼的一位。
魏氏见到他,笑着说道:“平仁来了。”
“晚辈给伯母请安。”
“不必多礼,老太爷跟我们一道住在城外,地方又小,怕你住不惯。”
张勋知道李忠带着儿子辞官回乡,只是没想到高门大户如今沦落到这般田地,连个像样的待客的地方都要麻烦本家的人,不过嘴上还是客客气气:“伯母多虑了。”
魏氏笑:“年轻人,还是住城里热闹些好。”
张勋低头时候一瞬间的不屑还是被知浅收进眼里,这种拜高踩低的公子哥儿,她见得多了,便道:“娘,我去瞧瞧大姐姐。”
“去吧。”知浅朝着张勋浅浅屈膝,便往李妍院子里去。
“来了,”李妍见知浅进来,笑着应声:“你是一点儿都不惦记我。”
“大姐姐哪里的话,娘说你婚期将近,她来添箱,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带个小玩意儿给你。”说着让绒桃呈了上来。
“呀,好漂亮的红宝!”
“这是先前长公主赏的,我也不知往哪儿用,找好的匠人去打一副头面,姐姐戴上定然夺目。”
李妍拉着她的手道:“多谢。”
“对了,那位张公子,我也瞧见了,说是来拜访二老太爷的,不过我瞧着,可不光是为了这事吧?”
李妍一脸揶揄,可知浅转过身对那位张公子已经没了什么印象,跟她在上京城中见多了的那些公子哥儿们没什么两样,只道:“我爹同张伯父交好,便让他来瞧瞧,说是不能断了两家的情谊。”
李妍只当她是脸皮薄,不想说这些,便道:“好了好了,便当他是来拜访叔父的。”
“大姐姐,我听我娘说,祖父特意让娘选了一套古书,今儿给你送过来,姐夫饱读诗书,自然喜欢这些。”
李妍两颊飞起红晕,点了点知浅的额头:“你这丫头,还没成亲就改口了?”
“好好好,姐姐不愿意,这一个月我还是等得的。”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李书和李画也过来了,李书除了进门时候打了招呼,坐在这儿还是一言不发。李妍还笑话她:“三妹妹还是这个样子,连二妹妹来也不开进口。”
李画弯着眼道:“不爱说话也不是什么大事,左右我话多,姐姐那份也留给我说好了。”长相一模一样的人,性格不同,让李画的脸看着都比李书生动了许多。
李书也嗫嚅了一句:“妹妹嘴拙,两位姐姐见笑了。”
知浅忙道:“哪里的话,自家姐妹一道,怎么舒服怎么好。”
“李漾呢,怎么没跟你们一道?”李漾是三房的庶女,知浅先前见过,这次回来还没见到。
李画应道:“大姐姐知道的,我们三个不常一起,她若是想来,应该一会儿就到。”
四人坐在一起,只剩下李画叽叽喳喳个不停,知浅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李妍快赶得上李书了,也不怎么说话,从衣裳首饰说道点心瓜果,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又提起张勋那个男人。
“张公子仪表堂堂,晨起我跟姐姐在花园里遇到他了。”
“是吗?”李妍总算是提起了些兴致,眸光扫过姐妹两个,笑:“张公子可是二叔的贵客。”
知浅看到李书提起张勋的时候,李画肩膀颤动了一下,便道:“张伯父同父亲是同榜,长久的交情。这才会让张公子前来拜访,昨天来的时候先去见了爹和祖父,若不是今儿来给大姐姐添妆,我都不知他来了。”
李画又笑:“他倒是有几分才情,晨起便在院子里吟诗。”
知浅笑了笑不说话,李妍道:“还是早些考取功名要紧。”却听李书接了一句:“功名什么的,有才情早晚可得。”
房中几个人正说着话,便听外面有人笑着进门:“几位姐姐让我好找。”
知浅抬头,这应是她最小的堂妹,长得跟那一对姐妹半分都不像,应是肖母,圆圆的脸,嘴边还有小小的梨涡,弯起眼睛甜得滴蜜,离近了瞧,瞳仁儿也是深蜜糖色,又爱穿浅嫩鹅黄的衣裳。
站在门口便娇笑着说道:“二姐姐,才见到你呢。”
“五妹妹许久不见,更漂亮了些。”知浅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坐下。
“上次母亲带着两位姐姐去城郊谯府别院,要不是害了风寒我也想去,本想跟三姐姐四姐姐一道过来,只是我拖拉,去找她们的时候,人都已经不见了。”
李画笑她:“你个惫懒的小丫头,还要说我们?”
“下次我快些,两位姐姐可要等着!”
李书应道:“好好好,你快一些,我们一定等你。”
看起来这三姐妹感情倒是不错,听说李漾的生母本是三婶的贴身丫鬟,生女儿的时候难产去世,是以这个小丫头从小就养在主母院子里。小姑娘坐下便捏了一块牛乳糕:“姐姐们说话,晨起没用早膳。”
“去,给五小姐端一碗杏酪来。”李妍吩咐罢,又问剩下的三人:“你们可要?”
“我也想要一碗。”赶了一早上的路,知浅也觉得饿。李书李画摇了摇头,她俩都是除了正餐不怎么吃东西的人。
“那好,婚期快到了,吃食上也要注意,免得嫁衣穿起来难看,便只端两碗过来罢。”都说出嫁之日是女子一生最要紧的一日,李妍平日里就注重相貌得紧,更莫说嫁人的时候了。
李漾汪着一双打眼:“大姐姐都这么美了——”
李妍笑道:“美也得下功夫。”
这倒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