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庭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起来,变得莫可名状,难以形容。
林余娇也是鼓起勇气说完,才发觉顾庭的身形仿佛僵住了一般,久久未动。
她静悄悄将零碎布头全收了起来,再抬起眸子看他。
他还是刚刚那个模样,似是被点了穴似的。
林余娇试探性地唤了一声,“殿下?”
顾庭没理她,还直直站在原地。
烛火的波光映着他修长挺拔的身姿,清贵华然,如松竹,似柏杨,虽好看,却有股压抑深寒的味道。
林余娇只好走过去,想伸手拉一拉他的袖口。
可是顾庭却仿佛反应过来了,觉察到她的动静,直接拂起袖口,冰冷无情地拍掉了她的手背,而后大步离去。
“殿下?”林余娇嗓音轻软,抬高了些,在他身后唤他。
然而他置若罔闻,挺拔冷峻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林余娇抬起手背揉了揉发痛的眉心,“这人真是......”
方才不觉得,这会儿才发现手背有些火辣辣的疼。
林余娇将手背放到烛火照出的一片波光中,竟是红彤彤的了。
她不由叹了口气,她从小娇生惯养的长大,再加上体质特殊,是以肌肤比平常人都嫩许多。
若是换了旁人,被顾庭刚刚这样冷冷一拍,或许没什么。
可她不行,手背已经被他拍得全红了,还有些肿,瞧起来颇为可怜。
林余娇咬了咬唇,不愿意唤香葶进来,免得香葶又要为她抱不平,说的话容易被有心人听去。
她只好自个儿取了些软软的香膏涂在手背上。
一边涂抹,一边暗自腹诽。
原本知道阿玢不是被顾庭始乱终弃的伤心人,她还有些怪自个儿不该在心底说顾庭的坏话,错看了他。
不料顾庭这人,还真是不近人情的凉薄,她没错怪他。
......
顾庭气冲冲地回了崇乾堂,第一件事,就是将他这几日一直放在床头珍藏着的那个金丝楠木方盒打开,将里面的鞋子拿了出来。
不该用拿,或许应该用扔。
扔到冰冷的白玉地砖上,他嫉恨交加的目光难以自控的落在上头。
亏他还将这鞋子当宝贝似的,舍不得穿,怕弄脏了弄旧了。
呵。
他的鞋子根本就不是独一份的。
她每年都要给林余逸做鞋子,年年做便罢了,如今林余逸都进了牢狱之中,她还在惦念着他,在给他做新鞋。
那他顾庭呢?
他又算什么?
是她利用来救林余逸的工具人么?
过河拆桥用完就扔的那种?
顾庭气不过,越看那双鞋子越觉得刺眼,越觉得心里难受。
“祁进!”顾庭一招手,将守在门口的祁进喊进来,冷声发狠说道,“这鞋拿去烧了。”
祁进向来贴身伺候顾庭,对他的事情都一清二楚。
知道这是顾庭每晚睡前都要宝贝得看一会儿的鞋子,且每日出门前,回屋后,第一件事也是查看这双鞋子。
可如今顾庭态度截然不同,仿佛多看一眼这双鞋子,都是一种折磨。
祁进门儿清得很,知道定与方才殿下气冲冲从林姑娘的屋子里出来有关。
毕竟殿下往常都是宿在那儿的,可今日连事儿都没办就走了,想必是气得不轻。
祁进最得顾庭的心思,所以他什么都没劝,只埋着头俯下身子将那双鞋子捡起来,提着便往门外去了。
顾庭见着祁进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那股子心口郁躁难安的气才总算顺了一些。
......
翌日。
林余娇昨儿夜里没被顾庭折磨,醒来只觉神清气爽。
只是手背上的红还未消去,却被一道用早膳的阿玢瞧见了。
她立刻紧张地拉着林余娇的手左右细看,脑子里对顾庭吩咐过她的事情十分上心,“林姑娘,你这手背是如何伤的?难不成是被歹人所伤?”
“......不可能呐,我睡觉素来警觉,若有人悄悄潜入这院子,我肯定是知道的。”阿玢摸着下巴,匪夷所思。
林余娇默默将手收回去,扯着绣着精致芍药暗纹的袖口,将手背遮住,一言难尽的说道:“不是什么歹人......是......是殿下。”
“殿下?”阿玢的嘴张的几乎能塞下个鸡蛋,丝毫不注意形象的撸起袖管,一拍桌子,“不可能吧!殿下那么稀罕你。夸张来说,你掉根头发丝儿他要紧张得晚上睡不着觉的,怎么可能会弄伤你?”
颇有种要去找顾庭算账的架势。
林余娇被她弄出的动静吓得身子一颤,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声道:“此话怎讲?”
林余娇细眉软眼,说话的嗓音也轻轻糯糯的,就连阿玢这种自诩粗老爷们儿的“糙汉”也忍不住跟她细声细语的说起话来。
“让我想想怎么讲......对了,你还记得在袁府的时候,你有次在花苑里摘花,不小心被花枝上的刺弄破了手指吧?”阿玢拍了拍脑袋,眼睛一亮,问道。
林余娇亮晶晶的眸子里起了些茫然的雾气,在袁府的时候,她时常去花苑里采些花做茶喝,偶尔不小心会刺破手指,但她并不记得阿玢说的是哪一回。
阿玢瞧着林余娇迷茫的神色,一拍大腿,笑着说道:“我就说嘛,这样小的事,哪会放在心上。但是你可不知道,殿下当时看见你被扎破了手指,那个心疼得呀,一晚上翻来覆去的,都没睡着呢。”
“那时我和我爹,还有他都住在一间屋子,我真是被他害得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日去守院还出了个小差错,被我爹训了几句。”阿玢说起来,还有些郁闷。
林余娇的神色微动,眸光复杂,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可阿玢的话还未说完,紧接着又说道:“林姑娘,你以为这就完了?这可不算完!殿下当初那可是个痴情种呀!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林余娇微垂长睫,杏眸波光潋滟闪躲,只觉得被阿玢这番话说得有些脸上发烫。
顾庭?情种?对她?
总之无论如何听起来都不是那么回事儿。
阿玢轻笑着摇摇头,回忆起当年的顾庭,神情颇有些无奈,“当年那小子,竟然拉着我深更半夜去花苑,将林姑娘你要采的那一片花的花刺都给用小匕首磨掉了。”
林余娇不可置信地看着阿玢,杏眸眨了几下。
又听得阿玢痛苦地抱着脑袋,仿佛是想起当年的事情,就是一种折磨,“那可是一片花啊!去花刺那种细密活儿,真不适合我。要不是当年我和殿下是好兄弟,我脑子进水了才会帮他。从天黑忙到天亮,真是腰都抬不起来了,手上的茧都磨破了,一手的血泡啊。”
“......”林余娇心底震动,难以言说。
恍惚间又想起当年,确实有一段时日,她去采花时,发觉那些花的花刺都没了。
当时她并未细想,只以为是水土原因,让这些花没有长出花刺来,不料竟还有这样的渊源。
顾庭他......当真那般喜欢过她?
“当年殿下可真是为了林姑娘你,煞费苦心呐......”阿玢这样粗线条的人,脸上竟也露出唏嘘的表情来。
还有许多事,她都不稀得说。
当年见顾庭跟魔怔了似的,她只觉得他给男人丢脸,为了一个女人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但如今,见到顾庭终于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儿归,她也替他高兴。
阿玢欣喜豪迈地拍了拍林余娇的肩膀,贺道:“现在都是苦尽甘来了,你和殿下总算在一块了,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他那样喜欢你,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的,这手背的伤,想必也是误会而已。”
林余娇清丽的小脸浮起几缕笑意,只是勉强敷衍,未达眼底。
看来阿玢只知当年事的一二,却不知在他那样喜欢她的时候,她给他的只有冷眼相待,落井下石。
也不知他如今早已恨她入骨。
大抵......早就没有爱了吧。
林余娇眸光浮浮沉沉,最终化为自嘲的浅笑,转瞬即逝。
难怪,他看她的目光总是那么复杂,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一般的凶戾。
他曾那么喜欢她。
爱有多深,如今,恨也有多深吧。
林余娇只能盼着,他当时对她的喜欢,能少一些。
这样今时今日才好放过她,也放过他自己。
阿玢见林余娇仿佛被感动到了似的,开怀大笑,觉得自个儿好像做了件多了不起的事,又让殿下和林姑娘的感情更进一步了。
她拽着林余娇的手臂晃了晃,叮嘱道:“殿下面冷心热,实际上是个极好的人,尤其是你,那是在他心尖尖上的,所以你也要对他好,莫要让他伤心了呀。”
林余娇回过神来,低下眸子,纤长的睫毛遮住了她杏眸中潋滟的神色,只听到她嗓音轻糯的应道:“嗯,我会对他好一些的。”
起码,弥补一下当年。
她万不该,为了自个儿的处境高低,去伤害一个真心待她的人。
可若是重来......她还是会那样做。
也只能那样做。
顾庭,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