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幻海里漂浮了许久。
朦胧间,江纾看见他的爱人穿着白衬衫西装裤,围着一条他们一起去超市买的小熊印花围裙,正在给他做早餐。
煎蛋的香味萦绕在鼻息间,一切是那样的真实,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心里酥酥麻麻的,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充彻整个心房,江纾眼眶微红,忍不住急走过去从背后用力抱住了他。
江纾声音沙哑,带着无尽思念:“我好想你,秦……”
声音却戛然而止。
他看见他的爱人转过头来,那双原本黑色的眼睛此刻变成了浅蓝色,他的眼神不再温柔深情,而是带着冷漠的杀意凝视着自己。
他的爱人朝他伸出了手,狠厉地掐紧他的脖子。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幻,温馨的小屋全然崩塌,他的爱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藏于黑暗之中的人。
古峷。
江纾睁开了眼睛。
“小兔崽子醒了!”
“醒了?!快让开!”
“快说你昨天见到什么了!”
“你怎么活下来的?!!”
“峷鬼呢!!峷鬼在哪!!”
一群一刻都不能消停的男性村民叽叽喳喳围在他的床边,不到二十平的小木屋里顿时挤满了一堆人,散发出各种各样难闻的气味。
艾秀面露担忧地站在房门口,怯懦地看着他们,不敢走进来制止,她的两只手不安地紧紧捏在一起。
昨天直至天黑,江纾都没有回来,艾秀担心他,去找自己的丈夫,结果遭到的却是一顿毒打,没有办法,她只能一家一户去敲门,恳求那些身强力壮的男人去找江纾。
可是谁都不会为了一个不重要的人去冒险,艾秀屡屡碰壁,在村口枯坐了一夜。
等到隔天天色方明,三三两两的村民起身劳作,艾秀才抓到机会乞求他们顺路帮忙找找自家弟弟,报酬就是粮食跟衣物。
在物资本就不那么富足的岛屿上,没有人会拒绝有偿的诱惑,更何况白天不比晚上,不用担心会有危险出现,于是几个村民便结伴出行,在天色大亮之际找到了江纾。
以及发现了那个死了一天一夜的赵六。
死亡的气息再次笼罩在陂魚村上空。
被死神支配的回忆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心中那颗名为恐惧的种子又开始生根发芽了。
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害怕的神采,尽管外表看起来凶狠,却也掩饰不了他们卑劣的人性。
欺软怕硬、贪生怕死、贪得无厌、自私丑陋。
他们活出了江纾最为讨厌的那种人。
江纾虽然也有缺点,毕竟人无完人,可他自认为自己好歹是个好人,他有着自己的原则,自己的底线,该做的不该做的事他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逾越不过线,像这种把坏人活得如此透彻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于是江纾坐起身后摇摇头,他抬手摸了摸后脑勺,眼神无辜道:“我不知道。”
“昨晚我路走到一半,就有人从背后把我打晕了。”
村民不肯死心追问道:“你真的没看到?”
“敢骗我们你知道后果吧小兔崽子!”
江纾继续装傻:“我真的不知道……”
然而没等他接着辩驳,一道尖锐到破嗓的破铜锣嗓音直刺入众人耳膜中。
“就是他!他骗你们!昨天赵六去找他了!”
“峷鬼动手的时候他也在现场!”
两个村民把王五提溜了进来,王五龇牙咧嘴的喊叫着,他双目圆睁,下唇咧到脸颊一旁,一对发黑发黄的兔牙不可避免地暴露了出来。
赵六跟王五经常在一起走动,赵六出事后,所有人第一反应想到的就是王五。
经邻居街坊的观察得知,王五自从昨天下午回村之后就一直待在家里没出来过,绝对有问题,几个村民二话不说就把他从家里硬生生拖拽到了江纾家中。
赵六的尸体跟江纾一起被村民带了回来,就放在江纾家门口。
听到王五泼他脏水洗白自己的话,江纾脸色不由得沉下几分:“赵六来找我的时候你没在现场?不是你先看到那个人然后逃跑的?”
“赵六为什么死,因为谁死你不清楚?”
“如果不是你逃跑,他转身质问你,以他的本事或许还能逃过一劫。”
“是你的罪,王五。”
理智的纠正是非后,江纾无情地给他判下死刑。
“懦夫是没有权利活在这里的。”
“陂魚岛不需要你这样的人。”
尽管是如此原始的小社会,依然有它运转的规则在。
在陂魚岛,懦弱无能是不被允许的,所以岛上除了村长外没有其他老人,小孩从小都是在打骂声中被练出来的,妇女们则是延续血脉必要的工具,无法轻易割舍。
逃跑是大忌,重中之最。
江纾这番话一出,村民们看向王五的眼神一下子全变了。
鄙夷、蔑视的目光如针,一根一根插在王五身上,如果目光能化为实质,王五早已千疮百孔了。
“不是……不是…,你们怎么能信他!明明,明明昨晚他在外面呆了一夜,整整一夜啊!”王五慌乱地狡辩着,指着江纾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江纾脸上,“他怎么没死?!”
“他肯定是跟峷鬼说了什么才活下来的,他肯定害了我们!”
江纾摊开手,语气轻松满含无奈:“我不知道你们说的峷鬼是谁,我说过了,我莫名其妙被人打晕,醒来就在家里了。”
江纾确实不知道他们叫古峷为峷鬼的原因,这似乎是陂魚村不可言说的秘密。
众人一阵静默,似在判断两人话语的真实性,突然一个村民开口了,他向江纾询问道:“你今年多大?”
江纾:“十九。”
那个询问江纾的村民立刻就做出判断,对众人道:“他不知道。”
伴随着王五的哀嚎,江纾一脸懵地看着他们一群人闹哄哄地拖着王五散开了。
屋里一瞬间恢复了往常的安静,江纾眨巴了两下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艾秀走进来,在江纾面前跪下,手搭在江纾的双手上,目露忧色:“艾亓……没事吧?”
艾秀的手粗糙无比,手上老茧很多,她的手没有什么温度,并不能带给江纾多大的温暖,倒是让江纾心疼她了。
这个姐姐为他付出了很多,即使是因为血缘关系,因为他是她的弟弟,江纾仍旧会感动。
在这样一个畸形扭曲的社会下生存,能一直保持善良是一件很难得的事。
“我能有什么事,姐姐你上来坐,地上凉。”江纾反手握住艾秀搭上来的手,把艾秀拉到自己的床上坐着。
“这…这不合规矩。”艾秀诚惶诚恐地推拒,奈何江纾力气比她大,只能坐下,她的半边屁股都还留在外面,不敢完完全全坐实。
江纾叹了口气,把艾秀拉到自己身边,让她能彻彻底底坐稳身子,他按住艾秀的肩膀,不让艾秀立马跳下床,温声道:“现在大家要忙着王五的事,不会有人过来的。”
见艾秀依旧不安地扭动身体,想要挣开自己落在她肩膀上的手,江纾态度坚定,不容拒绝地道:“你现在需要休息,姐姐。”
江纾态度一硬,艾秀就不敢动了,老老实实待在江纾身边,也不说话。
他的本意是好的,只是现在的艾秀根本理解不了他,江纾抿了抿唇,心情复杂地又叹出口气。
“对了姐姐。”江纾转移话题,对艾秀问道:“峷鬼究竟是谁?为什么村里人要那样叫他?”
他感到坐在身边的艾秀身体明显僵硬了,这件事对她来说似乎很难以启齿,她的表现跟那些村民一样,眼里流露出害怕、恐惧的神色。
“其实我有件事没有告诉他们,昨晚我确实看见了,也差点死了。”江纾给添了一把火,诱导艾秀说出真相。
果然艾秀中招了,她一听到‘死’这个字眼就对江纾紧张得不行,赶紧问道:“你哪里受伤?严不严重?他对你做了什么?”
但艾秀跟那些村民的关注点完全不同,艾秀不在乎峷鬼的长相,她只在乎自己的弟弟是否平安。
心头流过一丝暖意,属于亲情的泉水滋养过他干涸的心田。
江纾扯开衣领,给艾秀看了看脖子上的淤痕,含笑说:“不严重的,别担心姐姐。”
“这叫不严重?!”艾秀难得对他语气重了点,那手指印一样的淤痕刺得她眼睛发疼,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赶紧去拿了药膏,要给江纾抹。
江纾仰着头,方便艾秀抹药,却不肯对先前的话题罢休,又问了一遍:“峷鬼到底是谁呢?”
这次艾秀没在缄默不言,她虽然不愿意说,但江纾已经被扯进了这件事里面,就不得不说了。
毕竟,弟弟的安全永远是第一位。
艾秀:“峷鬼名叫古峷,他是祭司的儿子,以前岛上灾祸不断,村里就会选出一名祭司,负责跟神交流,这样就能避免灾难的发生。”
“在十九年前,正好是你出生那年,巨大的风暴席卷而来,海水不断涨潮,陂魚岛面临存亡危机,愤怒的村民把这一切归结到祭司头上,认为是她的无能才没能保住陂魚岛,在当天晚上,祭司被处以火刑,同一时刻,她的儿子古峷失踪了。”
“所有人都认为古峷死了,可是在不久前,古峷又回来了,他带着仇恨回来了,他告诉我们,他要杀光岛上的人给他母亲陪葬,半年前……那简直是噩梦,每天都有人死亡,男人们发了疯的到处找他,没用,这个人就跟鬼一样,来无影去无踪,没有人见到过他真正的模样,就好像这个人是从地狱里面出来的。”
“本以为消停了一段时间,结果现在又出来了,报应,都是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