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湛蓝的天空,云层轻薄且高,烈日毫无阻碍直射大地。
此时温度极高,连吹过来的海风都是热的,江纾抹了把额间滑落下来的汗,使着蛮力把箩筐提了起来,背上右肩,准备打道回府。
海边堆积着大大小小的岩石,上面留有青苔,江纾小心翼翼地跨过去,踏上几米高的平地。
说是平地,不过是一条由人走出来的沙石路,到处坑坑洼洼,旁边是半人高的野草丛,中间穿差着几颗成荫的绿树。
地上有些枯枝石子,江纾的鞋子被他穿破了,在原身的姐姐艾秀那,还没补好,江纾没有穿鞋,穿过这片树丛的时候脚底难以幸免地被磨出了几道口子,血从中流出,随着他的走动印在沙石上。
伤口混着沙土,又疼又痒,但江纾的眉毛动都没动一下,他更担心肩上沉甸甸的箩筐。
那里面装着的是他们这周的食物。
那天被杜成浩一枪送出位面后,江纾紧接着就进入了惩罚世界。
这次系统给他用的身体名叫艾亓,是这座岛上一名不起眼的少年。
江纾已经在这呆了近一个月,差不多将这座岛的生存模式给彻底摸清了。
这座岛屿就像是个现实版桃花源,它跟社会脱轨已久,岛上人数不足一百人,他们有着自己的生活方式,自给自足,男的打猎砍柴,女的织衣耕作。
是一个相当原始的社会。
江纾有时候会想,离开岛屿后外面的世界会是怎样的?
科技发达吗?交通方便吗?文化水平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但大多数时间江纾不会考虑这些,他根本无暇顾及,在岛上的生活就已经够他忙得焦头烂额了。
每天除了忙着生存之外,他还要应付一大堆琐碎的麻烦事,就像现在这样。
堵截他的两个人是村里的王五跟赵六,他们最爱找江纾麻烦。
在这密闭堵塞、落后原始的岛屿,这里的人不懂得什么叫做规章制度,他们信奉谁的力气最大,拳头最硬,谁就是这座岛的老大,村民的主宰者。
跟他们相比,江纾用的这具身体不算健硕,他更偏向于清秀,放在二十一世纪现代女性的面前,肯定是个十分受欢迎的小鲜肉。
只可惜生错了地方。
这里的男人看不起他,蔑视他,嘲笑他,一有机会就欺负他,还给江纾起侮辱性外号。
这一切就因为他跟其他人与众不同的相貌。
“总算给老子找着了。”赵六趾高气昂地抬起下巴,他的鼻孔很大,依稀可见其中略长的毛发,他本想继续发作,浑浊的眼睛扫见江纾背后的箩筐后顿时一亮,急急问道:“猎到什么好东西了,给你老子我瞧瞧。”
赵六的语气姿态不像个村民,倒像是个土匪,连样貌都是长得一脸凶相。
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打劫了,尽管面对了很多次,江纾依旧不能习惯,他退后了一步,打着商量的语气跟他们说道:“能给我留一点吗?”
“他奶奶的,皮痒了是不是,敢跟老子提要求!”赵六啐了一口唾沫,他皮肤黝黑,只有脸上的肤色因为激动而泛红。
“跟他费什么话。”王五不耐烦地开口了,他比赵六瘦弱一点,有着一对兔牙,五官就跟为了拼凑出一张脸而勉强挤在一起似的。
王五比赵六粗暴一些,直接走过来抢走江纾的箩筐,将土匪的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
抢过箩筐后,王五还不解气地踹了江纾肚子一脚。
王五这一下是使了全力的,江纾被他这一脚踢得倒在地上,肚子一阵绞痛。
明明从小到大做过的苦力数不胜数,吃过的苦比常人要多,可这具身体的抗打能力还是很弱。
等到缓过那个劲后,江纾松一口气,准备爬起来,身上却猝不及防被砸了一个箩筐。
赵六跟王五搜刮完他一上午的辛苦劳作,一边像施舍一样把箩筐丢还给他,一边还要在一旁嗤笑他身体的“柔弱”。
“病病殃殃的,娘们都没你这样。”
“真他妈给男人丢脸。”
对于这些话原主从小听到大,早就听腻了,江纾在听了一个月后也习惯了,只管左耳进右耳出,忙自己的事就够了。
可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却没有持续太久,以往江纾都要在原地听他们贬低自己一会,今天怎么只说了两句话就停了呢?
江纾拎起箩筐站起身,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就见两个人呆若木鸡地愣在原地。
细看的话还会发现他们的两条腿正在打着颤,眼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恐惧。
最先打破这紧张氛围的是王五,他难以抑制地吼叫出声,吓得裆部湿了一大片,尿液正一滴一滴的垂下地面,晕染出一小块湿地。
“鬼!”
“是峷鬼!”
“他回来了!!”
江纾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几棵树开外,一颗矮树树荫的遮掩下,一道黑色的人影若隐若现。
但看起来又不像是个人影,江纾只能确定那是个黑色的物体。
黑色的物体虚晃了一下,王五立马吓得魂飞魄散,全然不顾自己的好兄弟赵六,掉头就跑,他刚抢的东西也不要了,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
在绝对的压倒性实力面前,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王五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他比谁都要惜命。
不过短短几秒钟时间,王五已经和他们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这狗娘养的……”赵六眼睁睁看着王五抛下他跑掉,臭骂了一声,然而没等他继续谩骂下去,一支竹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空而来,直直从背后插入他的心脏。
赵六眼皮微张,瞳孔的神光逐渐涣散,竟是在江纾的面前死了过去。
整个过程发生不到两秒钟,江纾没反应过来,有些怔愣地眨了眨眼,不确定地蹲在赵六身前,伸手在他的颈动脉探了探。
没有丝毫的搏动。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了。
江纾突然有所意识到,这个世界能被系统称之为惩罚世界,恐怕没有想象中那般简单。
他在这时想起系统之前对他说的那句话——无规则无任务,死亡后数据会在主世界销毁。
这意味着他不能在这个世界丧命。
树丛中究竟藏着什么,江纾已经没空去想了,为了活命,为了去下个世界,他拼劲全力奔跑着。
他跑得飞快,呼吸急促地喘息,肺部就像有团火在燃烧着,脚底的伤口也愈来愈多,可他管不得了,他要快点跑到路的尽头,那里会有一个被草木挡住的村庄。
只要跑进村庄,人就会多起来,这样他才有保命的可能性。
他能听见后方追随自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鞋子踩在沙石上的声音又闷又粗砺,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他的心尖上。
紧迫感油然而生,仿佛死神的镰刀就在头顶挥舞。
江纾咬了下舌尖,令自己保持绝对的清醒,在数完最后一棵树后,他眼前一亮。
光明近在咫尺!
可危险也在不断逼近。
跑出树丛的那一刹那,江纾不小心绊到一棵横跨在路中间的树干,头着地摔在地上,来不及爬起,他直接就地翻滚而下。
野树丛跟村庄隔着几米的斜坡,江纾顺势滚到平地。
到达平地停下的那一刻,江纾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劫后余生感。
可能是暂时脱离了危险,江纾没那么紧张了,回头朝树林的方向看去。
阳光一束一束趁着空隙钻入,光影斑驳。一道黑影夹杂其中,挡住摇曳的叶影,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江纾这次清楚地看见了,导致所有人恐慌的源头。
那是一个人。
一个全身上下都包的严严实实,只留下一双浅蓝色眼睛的人。
那双眼睛正在盯着他。
如同野兽猎食般充满野性、锐利。
也包含着不带一丝感情的冷漠。
江纾觉得这双眼睛像极了一个人。
一个他不愿意忆起又无比思念的人。
——秦墨。
但江纾只愣了片刻便恢复了以往的理智。
秦墨不是主世界的人,不可能会跟他一起到下个位面,就算有,那也不可能会那么凑巧跟他一起传输到这个惩罚世界。
主世界往下的分支世界若干,每个部门负责几百甚至几千个分支世界,员工之间如果能在同一世界遇见就可以算是莫大的缘分了。
更何况是秦墨这种剧情人物。
轻轻浅浅的疼痛慢慢从心口蔓延开来,江纾在心底里极深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奢望也是种折磨。
即便如此,秦墨对于他来说永远都是最为特殊的存在。
是秦墨让他尝到动心的滋味。
是秦墨教会了他如何去爱一个人。
是秦墨赋予了他做人的资格。
有血有肉,有痛有乐,这才算是一个真正的人。
他以前会去羡慕那些情感丰富的人类,现在却不羡慕了。
因为做人并不容易,有得必有失,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得到一些总要失去一些。
他得到了爱一个人的经验,尝到相爱的甜头,却也永远失去了他一生的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