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发什么呆呢!”
江河湖猛然回过神来。
她站在音乐课教室门前——那个小教室已经变成教室了,当然破门锁早就换了,用校园卡把她拆掉的破方法不能再用了。她脸上出现一丝笑,说:“总算舍得换门锁了?”
旁边站着的老师是她的同学,当年的主唱,现在回来当音乐老师的。他摇了摇头说:“都多少年了啊!还不换,里面连器材都换了好吧!”
江河湖拧开门,看见架子鼓确实也换了新的。她坐上位置,试手练了一下,手生疏很多。她苦笑一声,下了来,说:“手不行了啊,该活动一下了。”
老同学一笑,说:“得了吧,你的金贵手签单子更好。”他在学校时就是江河湖的熟人,两人碰巧还是一个大学,所以比别人更熟悉一些。他走进门口,突然一愣,回头说:“你记得那个在升旗的时候被点名的那个女孩子吧?”
江河湖抬头说:“练朱釉?”
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老同学笑着说:“对对对,猪油嘛,你看娱乐新闻了吧?她拿影后了啊!原来她那时候是在我们这拍电影啊!我才知道!你那时候和她玩那么好,你知道不?”
江河湖说:“嗯,我知道。最佳女主,国际大奖。”
“你当时喜欢她吧?”老同学说。
这话题真有点突如其来,江河湖眨巴眨巴眼,有些吃惊——她突然笑了笑,说:“这么明显?”
“你当时给她打伴奏的时候,我就感觉不对了。”老同学笑说,“但是你现在也是总裁了啊!要不要去和她搭搭话啊!反正现在同性恋没那时候查的那么严了,也通过同性可婚了,说不定你俩就成了呢!”
江河湖越听越苦,一下真想起练朱釉。她摇了摇头,但还是笑起来说:“就知道贫,你自己单身事业都没搞定呢,还指望我。”
“钻石王老五值得惦记啊!”老同学笑说,“你看看你来的时候那一群学生的眼神,恨不得把你掰成三百块每人一块啊!”
她们俩闲聊了一下,老同学说要去备课,江河湖自己晚上也还有会议,就说有空几位一起聚一下,拉了个微信群。这有点老年人行为,江河湖自己笑了一下,老同学突然说:“哎,我还以为你以前那么俊,肯定会走铁t路线的,没想到现在也是女强人范了啊。”
江河湖一巴掌拍过去:“现在反歧视高峰,信不信我揍你。”
两人嘻嘻哈哈下了楼,道了别。江河湖就沿着以前回家的那条路走,从五楼后面的路绕过大部分学生走。原先五楼后面的围栏外面是一条商店街,有学生下课了懒得出校门,点了饮料什么的让店家从围栏那边递过来,当然,这是不允许的。
不过学生怎么管得住嘛!里面就有几个惯犯,练朱釉是重犯之一。
结果过了八年,直接把小卖部迁过来了,学校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江河湖进了小卖部,买了根奶味冰棍,咬在嘴里,瞬间打了个寒颤。她牙根都冻痛了,连忙拿出来——过了那么久她还是吃不惯冰的东西。也就练朱釉爱吃这东西,第二次见面,她为了赔偿自己,就给自己买了一根这个。
那冰棒冻得江河湖牙都要掉了,她都怀疑练朱釉害自己来着。结果人看她不吃,觉得浪费了,自顾自拿过来说别浪费啊,自己开始咬起来。小老虎吓得神志不清,怕两人真吃上一根冰棍,硬是把那根给吃了。
现在想想,这可能完全是练朱釉故意骗她的。
…………江河湖想起丢人事情,差点没当场挖洞钻进去。
她不敢咬了,伸出舌头去舔。结果走到半路,一对女孩子拉着手从旁边走出来,显然刚上完厕所。高一点的那个女孩子看见有人过来,连忙改成挽着,矮的那个非要拉着,两人较劲一样越走越快,一下就从江河湖眼前跑开了。
江河湖愕然一笑,随后笑起来。她低低笑,走出了校门,简直下意识一样往左拐,走进小巷子里。
秋天了,这路上一地银杏叶子。由于练朱釉成了影后,这路上成了观光地,不少游客在那拍照,故意拗成练朱釉当年在这条路上蹦蹦跳跳的样子拍。江河湖避之不及,只好在游客里挤着走,还被人认出来偷拍了几张。
她尴尬的要命,一边想姐姐当年拍的可是霸凌题材——一边觉得烦得要死。
这本来是应该属于姐姐和她的,可一切都因为电影变了。
就好像她和姐姐中间总有个电影似的,阴魂不散。练朱釉什么都好,一到拍电影的时候简直疯魔,连人的性格都会微妙的改变,她知道那是入戏,她知道那戏里一切亲昵都是假的,可总无法将那张熟悉的脸剥离开。
她走在回文贵公司路上,突然又想起当年练朱釉拍《欺》的时候甚至都没告诉她二十岁这件事,表情一下皱起来。这导致她被骗了大半年,甚至到高考完了才知道练朱釉早就高考过了这件事……
当年练朱釉就在艺考班里蹭课,每天学习艺术知识,反正也没考试压力,于是整天吊儿郎当。十七岁务以考上大学为第一要任的学霸江河湖可谓是从一开始就操碎了心——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那个音乐教室,练朱釉又偷偷跑过来蹭空调。
这次她吸着酸奶,熟门熟路开门进来说:“我来玩了啊!”
江河湖眉头一抽,起身就说:“你怎么又来了?!”
练朱釉完全没觉得有问题,说:“天气好热啊,我来蹭空调。对了,你在哪个班?别生气嘛,下课我请你吃冰棍呀。”
惯犯毫无自觉,小老虎气得要死,起身说:“你自己回去午休,老跑我这干嘛?”
她一般披头发,练鼓觉得热会扎起来。练朱釉看着这只小老虎尖尖下巴高挺鼻梁,漏出点发红的耳朵,就笑起来,说:“我喜欢看你,我又不犯法,你就让我看看呗。”
小老虎面无表情看她一下,把椅子一转,去后面看谱子去了。
也许还能感觉到炽热目光,江河湖回头,耳朵尖更红了:“别看了!我是女的……艺术班不是很多男生吗?长得挺帅的,你为什么不去看他们?”
练朱釉理直气壮说:“因为我是女同性恋!”
江河湖大吃一惊,刚转身要说话,发现人都走到架子鼓面前了。两人就隔着架子鼓对视,练朱釉似笑非笑,声音很轻,还带着点成年人的威严。她说:“你歧视同性恋?我还以为学校这地方会更开放一点呢。”
江河湖指节都捏白了,起身和她对视,脸红了,气得。她深呼吸一口气,说:“我没有歧视的意思——但是现在……你不要到处说。会被人排挤的。”
小老虎说话诚实,后面这转折也有点太可爱了,练朱釉本来就是在逗她,当下笑出来,就歪着头,探头去看她:“嗯?你在关心我。”
她的眼睛真多情,如沾了春江水的露一般,闪亮亮又湿漉漉,勾着人陷进去。
我字咬得很清晰,江河湖却起了身,把东西收拾了,一本正经说:“我走了。”
练朱釉看见什么东西一闪,她连忙伸手去接——一串钥匙掉在手里,江河湖盯着她看,声音硬邦邦地说:“别老是拆门。你过来就过来吧,我要去休息了。”
她背上包就走,一下人就跑了。练朱釉一看居然把这只小老虎给逗跑了,也不急,只是在后面嘻嘻笑。江河湖当时年轻气盛,又冲动,但现在把这事掰开了一想,顿时反应过来:这是不是被姐姐一个个套路给套了进去?
确实,如果她是直女,早就应该说自己不是同性恋啊!还在这担心什么呢!
只恨姐姐套路深!!
她轻轻捏拳,突然又轻轻叹气。入秋的街头还未到夕阳落下的时候,已经有点凉了,风带着寒意,吹得她手腕冷。她低头看手腕,一只黑色的腕表忠实地显示着时间,系统贴心地提醒她:“您的会议将在20分钟后开始,请注意安排。”
有一片来自远街的银杏叶子吹了过来,江河湖手快,一把将它抓在手心里。
银杏叶子是张小扇子。她拿在手里转了一下,突然在这个时候想起练朱釉说的话。练朱釉把小叶子捡起来,笑嘻嘻对她说:“你看,是银杏呢。银杏是雌雄异株的,所以要结果子,就要找一个靠近的异性才行。”
她说:“是的,是很稀有的植物。”
练朱釉问她:“那如果一棵雌性银杏喜欢另一棵,她们不会有孩子,但是人们因为她们不产果就挖掉她们——那怎么办呢?”
十七岁的江河湖也不是傻子,意识到她在说什么,随后抬起眼睛来看她。
这问题真难回答。如果真的是树,至少有人能买下来任由她们年年开出无果的花,或者说种下去的果树本身就有为人类孕育果实的使命,挖掉本身也无可厚非。可练朱釉说的不是树,她很清楚。她犹豫着,面上露出郁闷的表情。
练朱釉只是笑笑,往下蹲着去捡了更多银杏叶,说:“所以在那之前还是保留一点叶子吧,至少是个证据,至少是漂亮的……电影就是这样的东西,所以我喜欢电影。”
所以她做不到去仇恨电影和拍摄,倒不如说正是因为练朱釉热爱,喜欢——所以她才会喜欢练朱釉。
她低笑了一声,将银杏叶插在扣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