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风喧嚣,拍在窗上发出轻微的声响,窗外树影婆娑,倒映出的影子参差不齐。
重玉宫中始终燃着一盏烛灯,昏暗的灯火将内殿染成黯淡的颜色。
帐缦轻晃,悬挂在帐缦上的铃铛随之发出清脆的声响。
谢芙却恍若未闻。
她杏眸泛着蒙蒙水意,唇瓣咬得死紧,纤瘦好看的锁骨绷着,姿态高高在上,一声不吭,只当眼前的一切都不存在,包括与她如此接近的他。
梨花般清清冷冷,疏离孤傲。
分明近在咫尺,却又带给他一种遥不可及的感觉。仿佛纵然他如何折辱,她也不会施舍他一个眼神。
偏生又带着矛盾至极的吸引力。
祁砚之心中执念如同野草般疯长,失了理智一般,眼尾渐红。
……
窗外的风刮了一整夜,殿内的铃铛声清脆,络绎不绝,也应和着风声响了一整夜。
王上昨夜留宿重玉宫,而头一次侍寝的是自家主子,是重玉宫底下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要知道王上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宠幸妃子,便是后宫如今最高的姜妃娘娘都没有侍寝过,更别说底下的其他妃嫔了。
夜里守夜时,重玉宫几个的宫女都在悄悄议论。
有的骄傲地说,这下外头的人不会再说她们美人只是空有名号却不得王上宠爱了,她们美人可是第一个侍寝的妃子呢!有的喜滋滋地傻笑,美人得宠,她们也带着增光,以后看宫里头谁还敢给她们脸色看。
然后几个人正谈论得高兴呢,大太监徐屏站在老远的地方咳嗽一声,警示她们说话声音太大了,几个宫女又连忙安安分分地缩回去站好。
天色堪堪破晓,祁砚之便起了身,自内殿的层层帷帐中走出。
他长发披散,身姿颀长,虽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眉宇间少了些戾气,倒是不见半点一夜未眠的疲态,比起前几日阴晴不定的模样,显然心情尚可。
徐屏指挥着守在外头的几个小太监过去更衣,躬身问道:“王上,可要记档?”
祁砚之眼风扫过去,徐屏立即会意,笑着躬身道:“是。”这便是要记的意思了。
纸鸢走进重玉宫,福身行了礼数,这才小心询问:“王上,是否要唤醒美人?”
“让她睡。”祁砚之淡淡道。
纸鸢仔细应声,秉着手退到了一旁。
几个小太监将毕恭毕敬将冕冠为祁砚之理好。一切准备完后,祁砚之掀眸往床榻那儿看去一眼。
重重帷帐遮掩中,隐约能看出一道人影。
他凤眸微眯,视线停顿片刻,什么都没说,随后迈步离开了重玉宫去上早朝。
徐屏带着几个小太监也亦步亦趋地跟了出去。
***
谢芙醒来时,只觉得整个人仿佛被碾碎了又重组似的,难受得厉害。
她睁开眼眸,盯着帐顶有片刻的恍惚。
外头微弱的光线倾泻进来,在她水洗过的瞳孔里映出熹微的光。
谢芙缓缓撑着身子起来。
身旁床榻已然空了。
不远处的纸鸢瞧见她醒来,拉开了遮光的帘子,过来在帐缦外询问道:“美人醒了?可要起身么?”
谢芙脑子混混沌沌,宛如一片浆糊。
她愣怔了片刻,忽然注意到身上寝衣乱得不成样子,床榻也凌乱不堪,被褥缠绕在一起,四周浮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直令人浮想联翩。
昨夜荒唐的事情悉数涌入脑海。
她那时人清醒着,因此每一刻的感觉便都清清楚楚。那人发了狠时低哑的嗓音,毫不怜香惜玉,还有那时水深火热的感觉都宛如烙印在了记忆中一般。
谢芙用力咬唇,手中不自觉地拧住了身上的薄被,扯出道道折痕。
眼眸没有聚焦,清瘦的小脸白皙,耳尖却不受控制地红透了。
羞耻与愤恨让她有些无地自容。
等了半晌,纸鸢不见纱帐中的女子回应,不禁有些纳闷,只好又道:“美人?”
谢芙咬唇半晌,松了牙齿,唇瓣现出深深的白痕来。
她回过神,轻声道:“好。”
话出口竟发现,原本清凌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嗓子也疼得厉害。
纸鸢咳了声,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自顾自道:“天气干燥,美人睡了许久想必嗓子不太舒服,奴婢给您取些清水来。”
说罢,纸鸢替她挽起了帐缦,旋即转身去桌边仔细倒了杯清水过来。
谢芙接了水,才低头堪堪饮一口,谁知纸鸢目光落在她身上,吃了一惊:“美人,您……”
原是她自小皮肤细嫩,稍微用点力气便能在皮肤上留下红印,更别说昨夜祁砚之根本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如今她脖颈与锁骨上皆是青紫痕迹,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谢芙拢起衣襟遮掩,睫羽轻垂下去,别开视线:“我想沐浴。”
身上不适的感觉让她十分不舒服。
她衣裳上与帐缦间还残留着祁砚之身上的梅香。寻常人其实只能发觉他衣袍上的龙涎香,但龙涎香是熏香,只有在极接近时才能发现他身上的幽冷梅香。
她不知他的喜好,但现下也知道了个大概。
纸鸢福身应了句,随即打发蕊云几个守在外头的宫女下去准备热水。
见纸鸢离开,谢芙才忍住心中颤意隔着寝衣抚过腿上伤口,用簪子划伤的伤痕还未好全,但万幸的是,因昨夜烛光昏暗,祁砚之并未发现。
窗户方才被打开了,风从窗子送进来,掺了些花香。
谢芙沉默着,像是走丢了的小姑娘,垂下的眼眸显出些微茫然来。
但未消片刻,手上却慢慢攥紧了被褥,澈净的眼中掠过不甘的悲与怒。
***
珊瑚红玉手镯被狠狠砸到地上,声响清脆,霎时间四分五裂破碎开来。
沉香宫中的宫女被这一声破碎吓到了,纷纷噤若寒蝉地低下头去。
“重玉宫的谢芙?”
梳妆台前的郑映寒盯着铜镜中的女子,美眸微眯,出口的声线冷寒。
“是的,娘娘。”一旁的宫女福身小声应道,不敢看那女子,“王上昨夜去了重玉宫。”
宫人们心中门清,郑昭容昨夜才在晚宴上被王上封为妃子,还特地赏赐了沉香宫,所有人都以为王上昨夜会来沉香宫,谁知郑美人在沉香宫中枯坐了许久,直到红烛泪尽,都没等到王上的身影。
一打听才知道,王上竟歇息在了重玉宫。
这叫她这个新封的郑昭容脸面往哪搁?原以为越级册封是王上偏爱,册封时有多欣喜,现下便有多失望。
那宫女打量了下郑映寒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娘娘不必担心,听说那谢芙是齐宁的公主,在北晏毫无半点根基,不足为惧。”
“齐宁?”郑映寒口中念着这两个字,忽然幽幽笑了一声,“现在只有南齐,没有齐宁,齐宁早就亡了!她一个亡国公主,居然还能被王上留下?恐怕是靠着副皮相狐媚了王上吧!”
宫女上前为郑映寒绾发,一边应和道:“奴婢确实听其他太监说,那谢芙风姿绰约,别有一番风情。”
郑映寒忽然转头,宫女没料到她这番动作,不小心扯下了她两根发丝,郑映寒疼痛之下心火直冒,看向那宫女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本宫不如那个谢芙?”
宫女吓得连忙退后一步,跪伏下去:“奴、奴婢不敢!昭容娘娘花容月貌,那谢芙是断然比不上娘娘的。”
郑映寒胸口起伏了几下,倒是没和宫女计较,转回头去。
只是余怒未消,猛地将手上的木梳拍到了梳妆台上,冷眼望着铜镜中倒映出的娇艳女子。
她郑映寒自小便是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自然也要配这世间最厉害的男子。如今后宫凤位空悬,她进了宫,自然是要朝着那个位置去的。
没人能挡她的路。
若是有他人胆敢阻挠……
郑映寒扯动嫣红唇瓣,忽然露出个冷然的笑来。
她侧头斜睨跪伏在地的宫女一眼,问道:“王上这时候是在早朝?”
宫女连忙道:“是的,娘娘。”
郑映寒对着铜镜理了理云鬓,语气恢复正常,这才道:“行了,起来替本宫梳妆吧,本宫一会儿要去一趟金銮殿找哥哥说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