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安立刻撤开了目光。
大概是心虚，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比往日都快。
一声、一声，在胸腔里回响。
力度大道…泛上一点隐隐的说不上来的疼意。
笃。
有人用食指叩了一下桌子。
力道放得很轻，就好像只是上课时无意间的小动作。
笃。
食指又轻轻叩了一下桌子，江汜小心翼翼的瞥了葵安一眼，把书推过去几寸。
葵安一眼葵安眨了下眼，回过神。
只见泛黄书页的空白处，多出了两行锋利而内敛的钢笔字。
【今晚6点，操场东南角的沙池。】
【带上你的同伴。】
闻烟说过，江汜会告诉他想知道的答案。
这个副本就要结束了，葵安想。
***
雨下得更大了，比这两天的任何时候都大。
乌云压在天边，和浓雾融为一体。
雨珠像冰炮一样砸在伞面，狂风骤起，吹得人都快站不稳。
两人走出教学楼，往操场走去。
徐寺抓着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伞柄，龇牙咧嘴：“这雨是看人下菜吗？专挑出门的时候下。”
“真是服了，头回见到怎么大的雨，跟打台风似的。”
葵安垂着眼睛，撑着伞行走在雨幕中。
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摩挲着戒指，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伞撑得笔直，就像是融进了雨幕中。
风雨遇他自动开路，连半点泥星子也没溅身上。
“我靠。”徐寺难以置信的窜到葵安旁边：“你怎么一点雨也没淋到！”他拧着快湿透的衣裳：“你不会是雨神转世吧？”
你不会是雨神转世吧？
这句话很多同学都调侃过葵安，他每次都随口说道——
“对啊，我是掌管人间风调雨顺的神仙。”
“真的假的？”徐寺狐疑。
葵安觉得有点好笑，随口说也总是有人信，他要不澄清就会同学被传得神乎其神。
初中有次在校门口约架，对方领头的是个满臂膀纹青的混混，人高马大，打架前小心翼翼的试探：“私人恩怨归私人恩怨，一码归一码，打完就完事儿。你可不要暗地里砸个雷偷偷报复我们。”
葵安人都听愣了。
事后花臂输了，反倒松了口气，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高高兴兴的走了。
搞的葵安一度以为这人是不是脑子不好使。
后来才知道花臂约架前听到了他是雨神的风言风语。
有同学在当地贴吧开了个帖子：实验校霸亲口承认雨神转世，能控风控雨，照片为证。
然后贴了一大堆他打架时的背景图，每次葵安身后的天空都是风起云涌，乌云压顶拢成一片，跟拍大片似的酷炫。
帖子盖了上千楼，真的假的都安在了他头上，把他的事迹传的神乎其神。
直到他上大学，当地还有他的传说。
“当然是假的。”葵安挪开拦着操场的护栏，雨水温柔的滴落在他的手边，透着一点微微的冷意：“哪个神仙会转成凡人。”
“不好说。”徐寺紧跟在他身后：“电视剧和小说里不是很多被贬下凡间的神仙。”
是不是傻。葵安扯了扯嘴角：“那都是假的。”
“谁知道呢？”徐寺看着前方被伞隔开的雨幕，再对比自己被狂风暴雨轰得湿透的身子，愤愤的说道。
***
操场荒废了很久。
跑道堆满了杂七杂八的器材，在昏暗的天空下，像是潜伏在暗处的巨兽。
隔着模糊的杂物和漫天的雨幕。
远远的，操场的尽头处站着一个高瘦的人影。
他穿着没有换下的校服，在狂风暴雨中站姿笔挺的撑着一把黑伞，几乎整个人都融入了夜色，只有深棕的眼眸映着一点微微的光，似是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很久。
葵安撑着伞走来。
明明浓雾那么重，夜色那么暗，但江汜看得很清晰。
葵安长相温和，面容素净，外表看着挺乖，走路却总是走出了三分痞气的歪。他的性子炸天炸地桀骜不驯，骨子里包裹的才是他对这个世界的温和。
江汜垂下眼睛，心脏重重的跳了一下。
等他再抬头的时候，葵安已经走到了近处。
【叮咚——】
【检测到诅咒在附近。】
【请玩家做好剪咒准备。】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要通关了，葵安并没有开心的感觉。
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底，让人难以痛快起来。
不远处，操场变得热闹起来。
林湄带着一批人马浩浩荡荡的奔向他们，各路人马跟在她身后张牙舞爪，浓黑的雾气聚拢成一大团。
“你们要干什么？！”因为急切，林湄的声音显得有些尖利，在操场中显得由为刺耳。
“快去。”徐寺把葵安往江汜那头推了一把，率先跑过去拦人。
“你…”葵安拽了一下他。
“不用管我。”徐寺说：“你才是解咒的关键。”说着，他便跑远了。
葵安跟着江汜急奔到沙池的角落里。
那里拢起来两个小小的沙丘。
两支蜡烛并排而立，在暴雨中摇曳着诡异的火光。
一条银色的丝线在火光中相连。
“是双生咒。急速的奔跑并没有扰乱江汜的气息，他脸色平静的望着两支燃烧的烛火，眼眸中透着暖色的火光，目光柔和：“代表绑定。”
林湄的小把戏他一直都知道。
整所学校都是一场幻境，他从一开始就一直知道。
只是一切都是他选择的，也是他该承受的。
“这就是你要剪掉的诅咒。”江汜道。
葵安摸剪刀的手顿了一顿：“你知道这是一场游戏？”
知道通关的形式是要剪掉诅咒，知道…自己只是一个玩家。
“我知道。”
“剪吧。”他说。
一只瘦削的手停留在烛火之间。
咔嚓。
银线断了，诅咒的羁绊化为乌有。
【检测到本次副本已经通关。】
【即将切换副本——】
【倒计时十秒开启。】
【10】
葵安转过头去看江汜。
明明解除诅咒对他而言是解脱，可是他好像并没有很高兴。
他冷峻的侧脸在暖黄的火光中显得柔和，他单腿跪在地面，久久的触碰着断掉的银线，像是在告别什么重要的东西。
断掉的银线就那么垂落在地上，在大雨中慢慢消失至虚无。
【9】
【8】
“你在看什么？”葵安忍不住问道。
他直觉江汜在留恋些什么，但不会是诅咒本身。
江汜偏头望了葵安一眼，那一瞬间他的眼神里翻滚着很多复杂的情绪，跟以往看人时的闪躲全然不同，似告别，又似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出口。可是他最终还是欲言又止的垂下眼皮，什么也没说。
再抬眼时，他已经敛起情绪，说道：“没什么。”
倒计时一秒一秒的往后数，两人无言而立。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发酵，但两人都避而不谈。
数到【3】的时候，提示突然卡住，再也没能继续下去。
几秒钟过后，整个世界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怎么回事？
游戏明明已经结束了。葵安纳闷的想。
突兀的，声音在操场中回荡——
“你以为剪掉诅咒就能彻底摆脱这个世界吗？！”
林湄的嘶吼声从后方传来，她脸颊上精致的妆容被大雨洗刷的一塌糊涂，头发因为撕扯而混乱不堪。
她的姣好的面容前所未有的扭曲，就像是地狱爬上来的饿鬼，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没有人能活着离开这里！这是我的世界！”
“没有人——”
……
突然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
npc的个人意识超过了副本的控制能力，在正常的游戏程序中，是不可能出现的。
很显然，程序出了什么岔子。
葵安没有见过这种情况，也没有处理的办法。
正当他以为自己要被困在这个副本时，江汜突然攥住他的手腕。
江汜的力气很大，大到他一点也挣不开。
一把冰冷的器物被强行塞到他手里。
坚硬而尖利，在火光的反射下闪烁着冷白的光泽。
是一把锋利的银刀。
葵安被迫握着刀柄，而刀尖对着江汜的胸膛。
江汜抿了一下唇，似是在回应林湄说的话：“会有人的。”
葵安顿时猜到了他的想法。
江汜要靠游戏规则之外的方式让自己离开。
比如说boss的行为大幅度失去控制。
葵安浑身的血液骤然就冷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竟然会被npc的行为牵动。
江汜大力按住他的肩膀，嗓子很哑：“我送你回去。”
夜色中，他的眸光很沉，葵安重重的喘了口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雨伞被抛在一旁。
大雨漫天而下，落在身上又湿又冷。
不远处，林湄越过徐寺的阻拦，神色恐慌的朝他们奔来。
江汜的校服敞开了一个扣，雨水顺着他下颚沾湿衣领。
逆着烛火微弱的亮光，他锋利的五官映得比往日柔和。
江汜体温很低，但此刻他很重的握了一下葵安的手，像是要把仅存的温度传渡过去。
因为极度的紧张，葵安缺氧的喘着气，想要说话，但嗓子被哽住，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紧接着，他握着刀柄的手被重重一带。
刀尖猛地刺破皮肤扎进冰冷的胸膛。
粘腻的液体顺着手滑下。
葵安的大脑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控制不住的倒流回心脏，手脚凉的像冰块般又冷又硬，心脏仿佛都要停跳。
几步之外，林湄好看的脸庞惊恐到扭曲。
外围，和徐寺打得昏天暗地的刽子手愕然的长大嘴巴。
时间仿佛静止在一瞬间。
连下两天的暴雨骤然减小，压顶的黑云四散开来。
浓沉的雾气沿着天边的尽头开始消散，渐渐露出微弱的天光。
江汜克制不住的痉挛，身体的温度窦然降了下去。
他像对待小兽一样，挠了挠葵安的下巴。
葵安的脸白得像寒霜，他抖着唇：“你……”
江汜全身的力气几乎被抽空，他弯着腰，下巴靠在葵安的肩膀上，微不可闻的说来一句：不要再回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风一吹就散了。
远处，大雨停息，浓雾散尽，彩虹挂在高高的天边。
所有黑暗、邪恶都在暖黄的天光下散尽。
千年不灭的烛火熄灭了光亮。
整个世界骤然轰塌。
【叮咚——】
【检测到特殊情况。】
【游戏将对玩家执行强制退场。】
【玩家三秒中后即将返还。】
【3。】
【2。】
【1。】
【退出游戏。】
江汜望着葵安消失的背影，阖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