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在退位后的第二天,去了栖梧宫,去见了废后最后一面。
重重宫门一点点合上,栖梧宫大殿里只剩了他们两人。
太上皇站在殿中央,看着颓然萎在凤椅上的那个女人,无声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就等不到朕殡天呢?你知道,朕早就打算将这天下留给你和太子了。朕心悦了你一辈子,也独宠了你一辈子。哪怕你心里一直有着别人,朕也从没计较过,甚至,还因此对不起了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你还想朕怎样?”
太上皇的语气里带着满满的悲戚。
“哈哈哈哈……”废后梁氏闻言竟大笑了起来。
笑过后,她目光凌厉地看向太上皇:“笑话!你觉得你对我好,就是对我好了?为什么等不及要夺你的皇位?因为我受够了!我和太子都受够了!我再不想与你虚与委蛇,太子也再不想受制于人。”
“等你死?我们等了,可你就是不死呢。再等下去,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还有,你说你今生只心悦我一人,独宠我一人,那皇贵妃是怎么回事?二皇子和玉阳公主又是怎么来的?别将话说的那么好听,你也不过尔尔。”
太上皇看着梁氏又叹了一口气:“成儿是怎么来的,你不知道?”
梁氏目光闪烁了一下。
其实二皇子出生这件事,当时还真怪不到皇上头上,要不是她自己不想侍候皇上,特意找了个跟自己长得很像的美人,在将皇上灌醉后,让其与那美人成了事,哪里会有后来的二皇子。
不过,也怪他!
当时那美人在被查出有孕后,她就想将其除掉,可他却执意不肯,还特意将那美人护到了产完子。否则,也不会有后来的二皇子。
“你是不是心里在埋怨朕,护着成儿出生了?”太上皇看出了皇后的心思,“那是我皇家的子嗣,是朕的亲生儿子!他没有便罢,既然有了,朕怎么可能眼看着你将其谋害掉?至于后来你想杀那美人,朕不是根本没拦着吗?事后也没怪罪过你半分。”
他顿了顿,但没等梁氏来得及开口辩驳些什么,就又接着道:
“再说皇贵妃。但凡你要是对朕有心些,就能发现,朕与那皇贵妃之间根本没有过一丝情爱之意,朕也没对其有过一丝逾越之举,一向都克己复礼。”
“而那小玉阳……根本,根本就不是朕的孩子。你还记得吗,皇贵妃可是入宫不到七个月就生了玉阳啊!
“其实,她原本是朕七皇弟的女人,孩子也是朕七皇弟的孩子。玉阳实际上该称朕一声皇伯父的。”
“七皇弟与朕乃一母同胞,在当年那场夺位之争中,他为了护朕,替朕挡了一剑而命丧黄泉,难道,朕不该帮他护住他最爱的人和他的孩子吗?”
“如果不是当年母后一直不同意七皇弟和皇贵妃的婚事,他们也不会私定终身,珠胎暗结。但后来母后却万分庆幸皇贵妃能有了这个孩子,让七皇弟在这人世间能留下一丝血脉。”
“所以,你现在该知道朕和太后为何都会特别偏爱玉阳,并护着皇贵妃了吧?”
梁氏闻得此言,一时间傻在了那。
虽然她从没心悦过太上皇,但是还是很享受对方对自己的独爱,所以当其纳了皇贵妃后,曾经很是气恼了一段时间,也一直想除之而后快,却一直都未能得手。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朕为何要告诉你?”太上皇自嘲地一笑,然后继续道,“朕一直在等着你来质问朕,可你却一直都没来……”
“罢了,往事已矣。是朕将一片痴心错付了。今日朕来,也是希望你能走个明白。朕……虽然至今仍心悦于你,但此次你犯的乃是窃国大罪,朕……不能再护着你了,否则就是愧对祖宗……”
说到这,太上皇觉得两人之间该说的话都已说完,就转身朝外缓步走了出去。
当推开栖梧宫的宫门后,他看了眼候在门外的宫人们,先是不忍地叹了口气,之后颤声吩咐道:“进去吧,送……废后梁氏上路。”
“是!”宫人们应声后,就鱼贯着走进了栖梧宫,其中一人手上还端了一壶酒。
梁氏见状一下子慌了,直到此时她才明白,太上皇这回真的是铁了心要要她的命了。
之前,她还在一直幻想着,对方根本对她下不去手,至多是将她永远地圈禁。但现在,幻想破灭了。
梁氏急忙站起身,踉跄着想要跑出去追那已渐渐走远的太上皇,想去求他饶自己一命。然而宫人们没给她这个机会,直接拦住了她。
太上皇也听见了身后的声音,但硬逼着自己狠下心来,没去回头。
他们都回不了头了……
待那两扇宫门缓缓关上时,里边废后的呼喊声也被一点点关在了门内,太上皇这时才颓然地吐出了一口气,之后便一脸沉重地坐上御撵,回了自己养老的月朗宫。
不多时,就有宫人来报,说是栖梧宫废后已因自觉罪孽深重,愧对皇室宗族,饮毒自戕。
彼时太上皇正坐在自己书房的桌案前发呆,他案上还摆了一幅已经泛黄发旧的少女画像。
当听到那消息后,他口里噗地一声就喷出了一口心头血,一下子染脏了那幅画。
见状,太上皇赶紧从袖中抽出一条绢帕,小心地去拭那画像上的血,却越拭越糊,最终,到底是将那画像上的少女,涂得再看不清了面容。
“罢了!今生恩怨已矣,愿来世再不相见,各自安好吧……”
……
废太子已被圈禁在宫庸府十多日了。
这十多日的生活与他以往的生活简直是天差地别。
以往,他是太子,生活要多奢靡就有多奢靡,所有的人对他都是恭敬至极,从来只有别人看他脸色,却没有他看别人脸色的时候。
可现在,他住的是阴暗发霉狭小的冷屋子,吃的是没有一点油星的馊食,侍候的下人们一个都不见了,凡事全须自己动手,还要小心瞧着看管自己的宫人们的脸色,否则便要挨打挨骂。
于是,情绪几近崩溃的废太子,每天都躲在屋子里不停地咒骂太上皇和皇上。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好受些。
这日,废太子在昏暗的屋子里,正关着房门,用最恶毒的语言在咒骂皇上时,突然,房门被人从外边给推了开。
瞬间,乍然射进来的光线,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便顺势闭了闭。
等再睁开时,才看清房门外走进了一行人。
而为首的那位,周身威势十分摄人,再看他身上穿的,竟是一身刺眼的明黄色。
待看清对方的脸时,废太子恍然怔愣了一刻,随即才渐渐反应过来,这不就是他一向都看不上的,如透明人一般的二皇弟吗?
哦对,他现在是皇上了。
呵呵,果然人一旦穿上了这层皮,就连气势都不凡了。
若是……那天他赢了,那他穿上这身龙袍,定会比眼前之人的气势更胜一筹吧。
“还在做梦?”皇上冷冷的声音骤然响起。
废太子不屑地哼了一声。
“放肆!见到皇上居然敢不跪?”
皇上身边的执事太监,突然走到废太子身侧,抬脚就踹了他膝弯一下,便将他一下子踹得跪倒在了地上。
“你!”
啪!
“还不行大礼?”那太监又狠狠打了他一巴掌,直打得他的脸歪向了一旁。
废太子到了此时才明白,眼前的这位皇上,此次前来应该就是来故意羞辱自己的。
也是将自己当年对他的做法都一一还了回来。
罢罢罢,败了就是败了,该低头就低头吧,能活着就好。
废太子终于乖顺地跪在地上,给皇上磕了头,行了大礼,并口中三呼了万岁。
“呵,皇兄,朕本来没必要亲自前来的,但朕就是想来看看,看看当年那位高贵无比的太子殿下,如今是如何过这等被圈禁的日子的。”
“看来,人都是能屈能伸的啊,有的人宁可过些猪狗不如的日子,也不肯体面的离开。但是……”
话说到这,皇上的目光突然从倨傲变成了狠厉。
“朕可不敢留你!”
闻言,废太子猛地抬头:“你要杀我?”
“怎么会?”皇上的目光,这会儿又收回了刚刚那份狠厉,变成了一副微微含笑的模样,状似完全无害,“废太子当然是应该……因愧对祖宗,而含恨自戕咯。”
“你!”废太子这时蹭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之后身子一倾就要往皇上身前冲,可还没等他迈出一步,就被突然跑过来的几个侍卫又给按回了地上。
“你,你怎么敢?父皇他只是下旨圈禁我,却没说要杀我,你居然敢抗旨?”他不死心地趴在地上边挣扎边大喊。
皇上脸上依旧带着那份无害的笑:“你忘了吗?朕现在才是皇上,朕的话才是圣旨!”
说完这句,他觉得自己也看够了,就没再理仍在地上做垂死挣扎的废太子,而是转身径直往门外走了去。
他身后,侍卫们已经用白绫圈住了废太子的脖子……
……
月朗宫。
太上皇在得知废太子已逝后,气得手都抖了,他朝周围宫人喊道:“去将皇上给我叫来!他才登基多久,就敢弑兄?这不是公然违背了朕的旨意吗?”
然而无论他怎么喊,周围的宫人却像没听见一般,都站在那,低垂着头,不动也不说话,包括侍候了太上皇一辈子的那个老太监。
太上皇见状愣了愣,好半晌儿他才反应过来,然后便站在大殿里哈哈哈地大笑起来,那笑声十分凄厉。
“原来他才是隐藏得最深的,原来他才是那个最大的赢家,原来太子不过是被他当做了一柄锋利的剑,连朕都被他骗过了。哈哈哈……”
笑过后,太上皇猛地一转头,看向那个跟了自己一辈子的老太监:“你竟也是他的人!你说,你是什么时候归了他的?”
“父皇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突然,月朗宫大殿的门开了,一身明黄龙袍的皇上站在了门外。
他说完这句就缓步踱进了大殿。
“都出去吧!朕跟父皇好好谈谈。”
“是!”众人应道。
待大殿内只剩了这尊贵的父子俩后,太上皇才恨恨地开口道:“他都被圈禁了,此生都走不出宫庸府,你为何一定要让他死?”
“为何?”皇上讽刺一笑,“呵,因为他该死!父皇,您肯定都忘了吧?但朕可还都记得呢。从小到大,朕有多少次都差点死在他手上?嗯?如今朕只是让他死一次,不公平吗?”
“这……”太上皇当然还记得那些事,所以他突然不知该如何辩驳了,便垂下了眼。
但说到死,他脑中像是一下子触到了什么,忽地就想到了自己,便又瞬间抬起头,一脸愤恨地看向了皇上:“朕这身体,近五年来突然变得越来越差,可是你之所为?”
皇上只微微一笑:“父皇,这世上能自称朕的,还是只有一位的好。您的身体?好吧,还是都让您知道吧。”
“对,是朕做的!这五年里,朕想让您的身体好,您的身体就能好,朕想让您卧床几日,便可以让您卧床几日。懂了吗?如今也是,朕想让您再好不了了,就能让您再好不了了。”
“你,你……”太上皇突然觉得,自己竟从未了解过自己这个儿子,原来,他才是最阴狠的那个,“你还想弑父不成?”
“不不不!父皇,您搞错了。朕怎么会弑父?朕可孝顺着呢。但人总要有生老病死不是?您早晚会病逝的呀。”
说到这,皇上突然觉得自己再在这废话,好像已经没什么意思了,反正该说的都已经说完,就转身想走。
“你这是在为你亲母报仇吗?”太上皇苍老的声音,突兀地从他身后再次响起,“但朕已经处死了废后,也算是为她报了仇,你还想怎样?”
皇上听后,垂在身侧的一双手不禁紧紧攥了起,但旋即又松开,他微微侧过头,却并没有回身:“还不够!您不是还没死呢吗?”若不是您冷血旁观、见死不救,她能那么容易就被害死?
……
新皇登基后,第三个月太上皇终因病入沉疴,药石无效,薨逝于了月朗宫中。
国丧后,新皇尊原太后为太皇太后,封原皇贵妃为皇贵太妃,封玉阳公主为长公主,追封自己生母为先后,并将其遗骨移入了后陵,却未与先皇合葬,而废后的骸骨则被葬入了专埋罪妃的陵地,也未与先皇合葬,所以,先皇就孤零零地一个人葬在了帝陵里。
大郦,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是男女主番外了,还有宝宝,也还有一些其他需要交待的人的结局。如果明天我写的完的话,明天写不完就后天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