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原本不搭理人的苏妄居然主动走了过来，展望和正打算做笔录的警察都是一愣。
苏妄垂下头，掩饰着心中的暴戾与凶狠，低声下气道：“警察叔叔……我不该动手打人，但是那个大叔欺负了我哥哥，我一时没忍住，才动了手。我现在已经知道错了，非常对不起。”
展望有些惊愕地看着在他面前装乖的苏妄，自家小兔崽子一向是个混不吝的主，在学校里整日惹是生非，从未向谁低头过。就连之前他把同学打得躺进医院时，也是说什么都不肯道歉。
眼下，苏妄居然主动认错了？展望吃惊不已。
苏妄虽然身量蹿得快，已经快比展望高了，但这些年被展望好生养着，一张俊脸嫩得能掐出水来，身上也穿着印有校徽的校服，让人一眼就能辨别出他高中生的身份。
警察看了看他身上的校徽，认出苏妄的学校是市里有名的省重点。
看来是个好学生，警察想着。
这会儿再一听苏妄的解释，他便不禁在心里帮苏妄开脱了：
这孩子既然是名校出来的，那肯定是个优等生，品性也该不错，像这样的孩子，会动手打人，肯定是被打的那个人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警察忍不住唏嘘了起来：“你会动手打人是因为对方欺负了你哥？”
“嗯……”
苏妄点了点头，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毫无廉耻心地撒起谎来，给纪涵泼脏水。
“他……他是我哥的前男友，和我哥分手后要和别的女人结婚了。但是结婚之后，他还想跟我哥当地下情人，把我哥约出来说要包养他。我一时没忍住，就跟着我哥去了，然后动手打了那个人渣一顿。”
展望懵了：苏妄在胡说些什么？
苏妄朝展望抛去了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神。
展望……展望心软了。
而警察却是信以为真。
他转头看了看展望。
对方端正俊秀的脸因过度疲劳而有些憔悴，很容易让旁人对这个清瘦的男人产生些怜惜感。
警察虽然不是同志，但也忍不住有些可怜展望。
“有这事吗？”警察问。
展望本想说没这回事，虽然纪涵姑且算是他的前男友，并且也包养了他，但对方并没有准备和女人结婚。
然而想着不能让苏妄的个人档案留下斗殴的污点，展望还是昧着良心地低下了头，默认的苏妄的谎言。
警察见展望也是一副可怜样，心中顿时义愤填膺了起来，骂道：“这人渣也未免太坏了！”
在派出所的办公桌前坐着的另一位警察连忙咳嗽了一声。
警察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尴尬地挠了挠侧脸。
他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长辈模样来，伸手拍了拍苏妄的肩膀：“小朋友，我知道你是想替你哥出头，但就算你打的人是个人渣，你也不能私自动手。他是人渣，你要是打他，你也会变成人渣，为了这事，不值得。”
“您说的是，”苏妄忙不迭地点头，“我不应该动手打人。”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警察严肃道，“不过，该追究的责任还是得追究的，虽然你还是未成年，但也要遵纪守法。之前我和同事赶到的时候你哥的前男友好像被送进医院里去了吧？你恐怕得在派出所里待着，等他过来录了笔录，在看你应该负什么责任。”
苏妄哀求：“可是警察叔叔，我今天还要上课。”
警察有些为难。
苏妄继续卖惨：“我高三了。”
“哎！”警察叹了口气，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家务事”。
展望微顿，也帮着苏妄求情：“警察先生，我的弟弟还没满十八，应该能从轻处理吧……他会好好改正的。”
“对未成年，我们一般都是教化为主，”警察有些拿展望没辙，看着对方那张哀愁的脸，他便忍不住心软，想着这对兄弟也是可怜，“如果受伤者伤情不重，并且不追究刑事责任的话，我们这边可以帮你们进行民事调解。”
展望连忙追问：“如果他不追究责任的话，我弟弟应该不用坐牢吧？”
“不用，”警察安慰他，“你别担心，我相信你弟弟是个好孩子。”
展望点了点头。
他又凑到苏妄身旁，低声对苏妄道：“……你先在派出所这边再等一会儿，我回医院看看纪涵，等他醒了就马上带他来派出所，我会求他，不让他追诉你的。等处理好了，你就赶紧回去上课。”
苏妄脖子一梗：“你要去见他？他对你做过那么过分的事，打断了你的右手，你还要回去见他！”
“你小子别忘了是谁害得我得去像纪涵求情。”展望郁郁道。
苏妄登时忘了自己得在展望面前装乖、防止展望扔下他去和纪涵双宿双飞这茬，当即咬牙切齿道：“……他要追究就追究吧，坐牢就坐牢。等我出来了，我继续打他。”
展望差点被苏妄气死：“你在说什么！？”
苏妄这才回神过来，想起了他得表现得乖巧听话一点，又赶紧把狠话咽了回去：“……我错了，哥，我只是在气头上，你别生气，我会好好读书的。”
展望愣了一下。
这还是苏妄第一次对着他、管他叫“哥”。
“你啊，”展望又叹了口气，“把你这小兔崽子养出来，我至少得折寿十年。算了……懒得跟你吵架，我先回纪涵那里去了。”
他揉了揉苏妄的头。
苏妄埋首，当起了乖孩子。
然而他盯着地面的眼中却充满了不甘与怒火。
忍一时风平浪静。
苏妄想着，就先让展望去跟他的老情人千里来相会吧，他迟早会把展望给抢回来，不让纪涵作践对方。
——他并不知道，其实展望的心中早已没了纪涵。
安抚好了苏妄后，展望又头疼地走出了派出所，想着要怎么去帮苏妄在纪涵面前求情。
他刚一走出派出所，一直在门口等着他的尚明飞便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情况如何？”尚明飞问道。
展望的语气不大好：“我得回医院去见纪涵。”
“见他干什么？”
展望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当然是去找纪涵，让他别追究苏妄打人的责任了。”
尚明飞把手揣进了自己的裤兜里，看着为了苏妄的事奔走的展望，心中突然有点不是滋味了起来。
对他而言，展望是在他最混沌、最叛逆时出现的道标，如果没有机缘巧合看到展望打游戏时意气风发的模样，没有生出欲与对方一较高下的冲动的自己，说不定现在仍旧是个浑浑噩噩、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
在作为道标的展望于他心中倒塌之后的这五年里，尚明飞反反复复都在想着展望的事情。
他既想问展望，为什么只是被曾经恋慕的人抛弃便退出了职业赛场；又想问对方为了那么个白眼狼走到现在是否值得。
他臆想了很多关于展望的事情，即便尚明飞自己不愿承认，展望都已是在他心中留下最深刻烙印的人。
可对展望而言，“尚明飞”这个人物，不过是他生命中偶然出现的一个路人而已。
展望管他叫尚先生。
一想到展望在医院里对他说的那句“我们不熟”，尚明飞便只觉心中郁结得很，像是堵塞了油污似的，让他腻得喘不上气。
他厌恶着抛弃了展望的纪涵，也鄙夷着和纪涵没什么区别的苏妄，于是便在苏妄动手殴打纪涵之际冷眼旁观，等两人两败俱伤了，才堂皇登场。
然而尚明飞这时才忽然惊觉，虽然苏妄和纪涵对撞得头破血流，但真正受到伤害的，除了这两人之外，还有展望。
看着面色憔悴、止不住地打着哈欠的展望，尚明飞的心中突然生出了几分罪恶感。
他突然有些厌恶卑鄙的自己。
尚明飞动了动唇，突然伸出手，搂住了展望的肩膀。
展望偏头看他。
尚明飞牵了牵嘴角，扯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似乎是觉得自己虚伪得可笑：“展望，你必须得休息一下了，你看，你都快站不住了。这样吧，我先送你去附近的酒店，开个钟点房，休息一会儿。”
“我可没时间休息，”展望推开他，“苏妄还在派出所里蹲着呢，这小兔崽子今晚上估计也没吃晚饭，我这会儿走了，估计得饿得头晕吧……我得赶紧把他弄出来。”
尚明飞本就僵硬的笑容愈加僵硬了几分。
“另外，”展望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尚先生，我跟你不熟。”
他本来还惦记着尚明飞的转会费，只是眼下，对方的行为却是彻底让展望对尚明飞看不顺眼了起来。
尚明飞出面制止他摇晃纪涵时神情悠哉，毫无惊讶之感，比起偶然路过、发现斗殴事故的“正义路人”，更像是等待鹬蚌相争之后得利的渔翁。
对方八成在苏妄提纪涵衣领的时候就在场了。
既然是“正义路人”，那为什么不在自己去拦着苏妄、不让苏妄打人的时候就出面，帮自己拦一下苏妄呢？
尚明飞完全是一副事后诸葛亮的姿态。
展望甩开尚明飞揽着他肩膀的手，打着哈欠，快步朝着医院的方向跑了回去。
被他甩下的尚明飞木楞地站在原地。
他抬起自己被展望甩开的手，心中一时复杂至极。
·
展望挂念着还在派出所里蹲着的苏妄，也不顾上自己已经累到快要脱力的地步了，连忙跑回了医院。
然而等他回到纪涵的病房时，却有些惊诧地发现被他按回床上休息的纪涵这会儿居然在病床坐了起来。
纪涵的表情有些呆滞，眼神中也充溢着恐慌，然而在看到他回来之后，对方又迅速地镇定了下来，目光里的恐慌也被庆幸所替代。
展望居然去而复返。
纪涵觉得心中有些酸涩，这是不是代表着，其实展望对他还有几分感情？
即便自己做了那么多作践展望的事情。
“你回来了啊。”纪涵的语气难掩惊喜。
展望搬了把病房内的椅子，便坐到了纪涵的床边：“我不是说去派出所看完苏妄后就会回来么？倒是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因为轻微脑震荡，纪涵的头其实仍有些疼痛，但见展望关心自己，他便忍不住逞能道：“已经好多了。”
只是下一刻，展望所说的话却是当头一棒，彻底击碎了纪涵的臆想。
“那就好，”展望松了口气，“那你能尽快出院么？我走之前我们商量好的，你不会追究苏妄的刑事责任。出院之后，你得跟我去派出所捞人，让警察把苏妄放出来，他还得回去上课。”
而且肚子也很饿，需要自己给他投喂，展望想着。
纪涵握紧了拳。
又是苏妄。
想起顶替自己待在展望身边、甚至还把他打得脑震荡的苏妄，他便恨意难消。
再一想到展望原本该系在他身上的心，也转移到了苏妄的身上，纪涵心中的暴怒便愈加克制不住，叫嚣着要夺回展望。
只是。
如今的他早已错无可赦。
纪涵忍着怒气，道：“好。”
展望松了口气。
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后，展望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事情，犹豫地问询纪涵道：“对了，虽然我弟弟打了你，但他现在已经知道错了，待会儿去派出所之后，我会让他跟你道歉。”
“所以呢？”发现展望张口闭口都是苏妄的事，纪涵的心便越加沉重。
展望尴尬道：“所以……能不解除我的包养合约吗？”
他想着苏妄打了纪涵，说不定纪涵会因此动怒，直接开了他。
本来展望还有个尚明飞当保险栓，然而刚才他就已经因为尚明飞的自作聪明而拉黑了对方，不打算惦记对方的转会费了。
如果纪涵不再包养他，给他钱了……展望忍不住在心里暗自犯难。
他虽然对生活质量不怎么在乎，只要有地方睡、饿不死自己就心满意足了，奈何身边还跟着苏妄这么头“销金兽”，自是舍不得纪涵……的钱。
他不仅没学历，手还废了一只，连苦力活都干不了，如果不出卖自尊，完全养不起苏妄。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展望不禁在心里抱怨了一下。
如果纪涵开了他……难道自己要回去找杜弘易么？
展望忍不住叹了口气。
纪涵沉沉地看着他。
虽然已经接受了自己和展望之间的关系或许只剩了下金钱交易的事实，但纪涵的心仍是克制不住地酸涩了起来。
窒息感侵蚀着他的大脑，让他痛苦得几近昏迷。
“我不会解除合约的。”他闷声道。
展望顿时舒了口气。
纪涵抬头看他，冷硬道：“不过……你要让我继续包养你，总得付出些什么吧？”
展望爽快道：“可以，你要我怎么做？先说好，烧杀抢掠的事我可做不出来。”
纪涵将他拉到了自己的身旁，让坐在他病床边的展望靠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他虚抱着展望，轻声呢喃着：“那就……先靠在我身上睡一觉。”
“就这样？”展望不大相信纪涵会这么好心。
“就这样。”纪涵的声音沙哑至极。
展望又想了想苏妄。
派出所的警察人挺好的，见苏妄那小兔崽子那么可怜，应该会好心地给苏妄一点儿口粮吧？
这么想着，他顿时安下了心，没心没肺地闭上眼。
不给饭也没关系，展望又想，总得给小兔崽子一点儿教训。
片刻后。
他呼呼大睡。
展望实在是累得不行了。
纪涵搂着展望，俯下身，轻吻了展望的眉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