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庆文对某些内情全然不知。
这两天在韩氏面前,都是“为了我们的儿子操碎了心”的态度。
此时他心中松了口气,就点头赞同道,“这是自然。养他这么大,养出个不孝不敬不悌的白眼狼出来,没像母亲说的先打个半死再除族,已经是便宜他了。他那亲娘,本来就是逆贼之后,父亲……”
夏庆文没有说完,一道明亮的剑光迎面而来。
但在前一秒,夏庆文先被一颗石子击中,踉跄倒地,倒是恰好躲过了剑光。
剑光从他的头顶擦过,将背后的一颗翠柏洞穿。
夏庆文惊魂未定的抬头,和韩氏一起看到了一双带着淡淡血色的眼睛。
其实,夏庆文以前也常在幼年的夏钰面前说他生母的不好,但这一次,他似乎终于无需再忍。
“三弟!”夏和辰忍不住喊道,向夏钰走去。
原氏似乎也被剑光惊醒,看着被洞穿的柏树,似乎想到了什么,也往夏钰那边冲,“是不是你杀了泽儿,是不是你杀了你大哥!?”
软弱无害的夏钰忽然出手,看起来还非常异样。
原本端庄娴雅的晋国公夫人忽然发难,面目狰狞——若非被夏和辰拦住,只怕都已经扑上去厮打。
一干夏府小辈的脸色都从“懵逼”转向了“震惊”。
夏钰抬起手。
但是,就在这时候,祠堂附近,一阵极为欢快的唢呐声响起。一时间春暖花开、万物生发、蓬勃向上……
和夏氏祠堂的环境格格不入、南辕北辙。
夏钰也好,其他人也罢,都僵住了。
唢呐声下,所有声音都被掩盖。
饶律目瞪口呆的看着坐在树枝上吹唢呐的林朝华——你吹了,你真的吹了!难道你吹唢呐别人就听不出来是你了吗?
林朝华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没有把一首“喜迎春”吹完,在真正的侍卫围拢过来之前,就带着唢呐,穿着一身侍卫服跳下树跑了。
祠堂外,一片寂静之中,夏钰垂下手,闭眼又睁眼之后,眼中红光消退不少。
他简单道,“从此之后,我名谢钰。”
握住了拳,却又松开。
他到底没有再动手,而是转身往正门处走去。
原夫人反应过来,又要挣扎,却被夏庆君一声大喝打断,“够了!”
等夏钰的身影都消失了,夏庆君才长叹了一口气,说出了一个想好的理由,“……父亲一直留了人培养夏钰……谢钰。”
夏家小辈们目瞪口呆:所以三哥不是真的纨绔废物?但是,要是这样,为什么要把他除族啊?
*
等一群人在那栋做联络的宅院会和,饶律还很想不通。
“为什么你那首欢天喜地的曲子居然会有效?”
林朝华道,“他自己说的啊。要被除族,才能解决心魔。而且,除族都成了定局了,高高兴兴的重新开始,总比凄凄惨惨的沉浸过去要好吧。”
而且,几天来,在夏钰周围吹了好几次的《问我》,哪怕反馈不多,也够她产生相关的直觉了。
饶律许久无言,“接下来,难道就看他自己了?”
“这也是他自己说的。”林朝华道,“而且也不是没你的事啊,他不是说,委托你帮他重新落个户,改个名么?……话说,被除族,不影响落户的?”
“……正常的话,我也不知道。但他现在这情况,应该没问题。”
“往好处想。”林朝华道,“谢钰这名字感觉比夏钰好听点。”
饶律:……
夏钰“闭关”了。当然周围守着一群金吾卫观察。饶律也要负责。
林朝华却没了责任。
毕竟她还有额外的任务。
等着夏钰……不对,谢钰的事情得到结果的这几天,林朝华其实也一直在思索。别说唢呐,她还弄来了锣鼓、编钟之类后宅少见的乐器。
六乐集全,准备一个人试一下礼乐和民乐。
紫霄虽然得到了炼制,音域得到了拓展,但笛子本身的音色还是摆在那里。很多曲子都不很适合。
她这次回家,就是接到了消息。
一进书房,果然,林二郎林朝煦已经坐在了里面,拿着林朝华准备好的卷轴再看。
“二兄,前些日子才听说你要修身养性,结果做妹妹的说要找你,你居然还在青楼混了两天才回来?”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况有佳人苦苦挽留……”林朝煦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所以这两首古辞本就是残缺的,你想让我帮你补全?”
他说的两首古辞,正是《天问》和《招魂》。
“……对。”林朝华道,“你先试试,我要觉得不行,再找别人。”
“呵。”林朝煦冷笑一声,气势如虹的将卷轴一合,“你还能找到更合适的人选?行了,都弹来听一听,我来听听你配曲的调子。上次听得不全……不过,别说你准备用廊下的那几个乐器配乐?”
林朝华冲他翻了个白眼。
林朝煦,“得,我看你往后还是别往我爹面前凑了。免得真把他气坏。”
*
时间悠悠而过。
在龙骧卫们如火如荼的调查,窦礼几个辛辛苦苦观测龙脉走势的时候,林朝华因为思考新乐,而在家中悠闲了好些天。
长平之中也没再出什么大事。
就调查到什么,大抵也是暗中处理了。
因为功法合适,之前的历练也不少,林朝华淬体的进度也是飞快。
眨眼已是秋末。
她收到了一封早就说好,但已经快要被她忘记的帖子——武安公主的生日宴。
还有安阳公主的一封信。
信上写,宫中的东西,她有的大半武安也有。若是她有而武安没有的,断然舍不得送。所以要去逛逛东市,买些民间的稀奇物件送给武安做生辰贺礼。
林朝华一见这个直白的理由就笑了。
不过,静极思动。
林朝华也有心去看看“胡乐”,便回信答应。
*
而另一边,谢钰将饶律请进了自己的“练功室”。并且要求周围不能有人——当然,有没有人,现在的他是可以感应到了。
守着院落的护卫在饶律同意之后,才远远散开。
短短的时间过去,谢钰的气质已经变得沉静许多。
但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听说你最近还是在和颜文真一起研究经典?所以还是确认走儒门的路子吗?”
“不只是我们两个,夏和辰也会来——他想选九律。哪里知道连我这个传承者都还没整理清楚呢?”
饶律摊手。
随即笑道,“你把自己的功法弄明白了,连带对我的功法都有想法了?”
谢钰道,“你会认为,儒门的核心思想是‘忠君’吗?当初,就多亏了你帮我隐瞒功法。”
饶律听了之前他和林朝华的话,对这个话题已经很轻松了,加上谢钰如今眼中确实是没了红光,就笑道,“总不能因为一部功法,就认为你会叛逆吧。”
“嗯。希望你过会儿还能这么说。”
饶律:???
“颜文真说的那件事,你们不觉得,其实还缺一个环节吗?”谢钰忽然转开话题。
饶律想了想,“什么环节?”
“若是成功激发龙脉大阵,激发天下人的血性,让他们团结起来对抗北蛮——那个时候,可以想见,那个人手里能掌控的军队,也必然不多了。何况还是他下令引入的北蛮。可他并不想要毁掉自己的皇朝,那么,该怎么去收拢那些被激发了血性的将士呢?”
“……所以?”饶律觉得谢钰用的称呼有点儿怪异。
“第四支队伍,在龙脉大阵被激活之后,在民间收拢血性之军,等待招安的人,名为夏盟,曾任鹰扬卫。”
谢钰轻声说道,“所以,哪怕是世家子,哪怕更有领军的经验,能拉起大军,他也需要一个‘临时主公’。”
否则,一旦按照计划被招安,就会不好安置。
饶律:!!!
饶律差点儿蹦起来!
“这话可不能乱说!”
饶律心乱如麻。
但是……从他祖父那儿知道的过往的故事,却让他知道,这话里,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
当初夏盟除了手中的人手数量不如太/祖,哪儿都比太/祖强。
却偏偏甘心归顺。
太/祖心中,哪能没有疑虑。
可后来,后来他救驾而死……
饶律又想起来,当年,窦氏在北方经营甚好,因为天降陨晶的缘故,本来没想着快速南下。是夏盟力主南下长平,而他在军中威望极高,哪怕是经历了天降陨晶的异像……
谢钰从腰间取出一块玉牌。
不,是印章。
玉牌上有预留的嵌入印纽的位置。
而另一面,刻着“清河”二字。
“世家的眼皮子底下,皇子是送不出去的。怀胎之时,男女就被确认了……但是小公主可以。只要谎称夭折。送出去的公主,封为清河公主。公主之女为郡主,公主之子为郡王。”
饶律看着玉印,久久无言。
所以……
那位寡居的谢夫人,其实是被寄养的清河公主。
所以,夏盟要除掉谢家。
所以,谢钰就是那个“清河郡王”。
“……你真的不该告诉我……不过,你自己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的亲生父亲,来告诉我要将我出族的前一天晚上。杀了夏大郎的人,来告诉了我这件事。因为他的留言,我那父亲,多半也是有所察觉的。”
所以,哪怕只是一个不够名正言顺的机会,也要将他赶出夏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