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华这么说,裴嘉环的脸色有些微的僵硬。
但哪怕是她,也看得出林朝华是纯粹好奇,并无恶意。
反而是任氏,她一拍额,“我适才倒忘了说这个。”
顿了顿道,“如今,郡主和我当有一种一样的日常。”
这话说得婉转。
但哪能听不懂?
林朝华眼神微闪的点头。
“可惜我才入门没两日,否则倒也真无需郡主帮忙。就是这两日,我感觉这府中有些异常,却又找不着异常何处。郎君忙于公务,本想等他闲暇时再来问他。”
任氏说着,忽然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婉转说下去。
就凑到林朝华耳边道,“就是修炼时,总觉这府中有几个地方,如同空洞一般。”
退开又道,“今日的事,就担心是否有所关联。”
林朝华这才懂了,就用自己的“炁视野”往边上一看。
然后光速放弃。
这是官宅侯府,官气浸透,从外看还好,在里面看,这不是看不看得清的问题,而是看一眼就有压迫感。
只有在自己的家里才能随便看……
所以,她在东府也能看,得说两府的关系到底还是紧密。
“我能做的也有限。”林朝华诚恳道,“若真是他,他如今也受不得什么刺激。”
任氏点了点头。
裴嘉环在一边十分惊奇——会找林朝华帮忙,本身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但是,既然她调动人手没能找到人,显然也就没法阻止这府邸的真正主人采取行动。
林朝华又道,“四娘,时间也差不多了。将小娘子都集中起来开宴吧。若是有人手,将宴席附近都护起来。”
裴嘉环揣度一下,虽然与预计的时间还差一点儿,但也差不多了。
她问,“然后呢?”
“然后我会以庆贺的名义吹奏一曲。”林朝华道,“若是没有什么反应,那么最好还是设法早点结束,让客人先平安离开?”
如此一来,这及笄宴难免有些瑕疵。
但裴嘉环是分得清轻重之人。
她稍微想想,就点头同意了,“我先出去布置,等会儿找人领二娘你去宴席。”
因为请的人比较多,在花园里摆得宴席,都是一桌桌单人的、三四人的小席。已经坐好了一群花红柳绿的莺莺燕燕。
林朝华身为郡主,裴嘉环让人将她领出去的时候,给她指地位置自然就是首席。
附近安排的,大半都是世家嫡女。
还有一个意外的人物——打扮华丽,容貌娇艳出众的武安公主。
林朝华肯定,裴嘉环不可能给武安公主递请帖。
在林朝华到之前,武安公主冲着一个穿着浅色襦裙的、娇娇柔柔的,林朝华不认识的姑娘冷笑。
而林朝华到了之后,武安公主瞥了她一眼,冲她也冷笑一声。
林朝华莫名其妙。
虽然她和安阳公主交好,武安公主就看她不顺眼。但说到底她和她母亲颜妃在宫中处境不算很好。不敢怎么作。
大半时候她是无视她的。
而且,林朝华回京也两年了。
哪怕再不怎么擅长记人,顶尖的那个圈子,能参加宫宴的同龄人,还是记得比较全的。
那个气质娇柔的小娘子,却是连“眼熟”的感觉都没有,也很奇怪了。
能坐到首席附近,身世应该不错啊!
林朝华和几个小娘子打了招呼,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了。
这样的场合,对武安公主也只要行半礼就可以了。
“新虞,”武安公主等她一坐下就开口了,“这儿可有一个说要拜你为师,说了许多次的人,你也不理会一下?”
这话说得古怪。
挑衅之意都溢出来了。
林朝华懒得拐弯抹角,支颐于案,“这世上,三番两次想拜我为师的人也多了去了。哪能一一理会得过来。”
这话引得周围几声低笑。
但坐在林朝华身边的褚七娘,就连忙圆场,“往日里赴宴,来来回回都是这么些人。郡主您刚回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多少人好奇。如今大家看你都熟了。这周围又多了个生面孔,可知道是谁么?”
武安公主道,“长得和新虞你还挺像呢,都一副先天体弱的模样。”
这话说得,那容貌纤弱的女子脸色微僵。
褚七娘忙道,“这是沈三娘,前些时候从江南回来,听说身体是不大好。不像你,是调理好了身体回来的。”
程十娘接口,“可惜如今身体好不容易好了,她姐姐又病了。这位三娘可是拿着二娘的帖子来的。”
再看看周围其他小娘子的反应……
林朝华:怎么回事,这个沈三娘是引众怒了吗?
虽然沈二娘是出了名的人缘好。但都是沈家姑娘,日后也就都是裴嘉环的小姑子。
不要给主人家一点面子的吗?
林朝华一脸懵。
但也看得出来,除了武安公主,其他人并没有将她和这个沈三娘扯到一起的意思。
她是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仅限于“因为自身言行败坏的名声”。若是被同类的长相败坏了名声,就有点憋屈了。
恰好这时有侍女端上果酒,撤换果盘。
她低声问坐一起,努力挽回气氛的褚七娘,“这沈三娘,难不成是庶女?沈家有庶女的吗?”
——嫡庶之别,是贵女排挤人的重要原因之一。
皇家公主例外。
褚七娘一脸奇妙的表情,“这真不好讲。”
林朝华:???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说“不知道”都行。“不好讲”是什么鬼?
褚七娘犹豫了一会儿,想起才听见的林朝华的所作所为,就还是低声告诉了她,“沈家二娘、三娘是一房的,相差三个月。”
林朝华:!!!
她没记错的话,沈二娘身上最糟糕的名声,就是“克母”。
母亲生她时难产而亡。
之所以说最糟糕,是因为,这个“克母”之言,不是外边传的,是她亲爹说的。
就很糟心。
然后,沈家是有“四十无子才纳妾”的家规的。通房外室一概不许有。
被不知道多少世家妇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嘲讽是“庶民作风”。
而林朝华知道这件事,又是因为,沈家长房的沈四郎是“安阳公主驸马”的有力人选。
安阳公主和她叨咕过。
同一房,不同母的、相差三个月的妹妹。
不允许纳妾的家规,难产而亡的沈家三夫人。
才从江南回来……
果然是“不好讲”啊!
“要说这也是长辈的恩怨。她自己做什么了?”林朝华注意到,程十娘又逮着机会讽刺了沈三娘好几句。
程十娘之所以这么做,她倒是知道原因了。
程十娘是英国公嫡幼女,和沈家大夫人程氏是姑侄,来往密切。
而沈二娘是程夫人带大的。
这两个小娘子,平时几乎是形影不离了。
但是……沈三娘明显得罪的不只是这一个啊!
这次,褚七娘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目光看了林朝华一眼,没回答。
行吧,她们也没那么要好。
就是……忽然对自己要做的事情,有了一点点担心。
有一种,即将闯祸的预感。
“我觉得吧,如果能让赴宴的小娘子们都安全的离开,离开之后再考虑其他,可能也挺好的。”逮到一个机会的林朝华有点怂的这么对裴嘉环讲。
裴嘉环很沉静的回答,“比起之前的事,如今我更想见识一番新天地。”
显然,聪颖的姑娘已经察觉到了一些什么。
于是,裴四娘在宴席开场之后,没多久,就将话题转移到了林朝华身上。
说自己“同辈之中,余者皆不弱于人,唯有琴道,实在是心服口服”。
又请林朝华在及笄宴上,演奏一曲。
这样的一番言行,哪怕是裴嘉环做起来,给人的感觉都是有些怪异的。
及笄宴里,并没有什么“献艺”、“才艺比拼”的环节。
顶多就是行几个简单的酒令,玩一些游戏。
但是,也正因为裴嘉环的表现诚恳自若,又让人心中察觉到的那几分怪异,很难发酵起来。
林朝华自己都没有反对。
其他人就更没法提出质疑了。
不多时,裴嘉环就命人取了一把名琴过来。
林朝华随手试了一下音,就知道没问题。
然后……
到底还是选择了变调版本的《问我》。
扩大了《问我》的影响范围。而且,加强了反馈。
简单来说的话就是——
“我问大家一个问题,我帮大家静心寻找一下答案,谁愿意把答案告诉我?”
这样。
效果自然是有的。
林朝华灌注了真元的《问我》,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裴府。
本来离得远一些的,根本就不打算捧场。
却也不自觉的在琴声中停下了谈笑。
和单独演奏的《问我》相比,威力没有那么大,却也是让好些少女脸色阴郁下来。甚至还有那么几个女孩子,自己都不知道为何的,落下了泪来。
但是,反应最大的还是……
就在林朝华专心听取反馈的时候,武安公主突兀离座,虎虎生风的快步走到了主座的裴嘉环身前,指着她道,“裴四,你给我退亲!”
闻言,哪怕是见多识广,久经各种演奏上的大场面的林朝华,都惊得差点错了一个音。
而林朝华无法分心,武安公主这句话,却是把不少小娘子的注意力从曲意之中给拉出来了。
惊天大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