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嘉环就站在门口迎客。
她身量中等，穿着一身绛红色的大袖衫，略显圆润的五官与端正高华的气质相得益彰。
尽管就是在那儿简简单单的站着，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同。
哪怕林朝华从来也是背脊挺直，目视前方的。
自己和人家对比一下之后都觉得，两人差点儿什么。
大概是差着那种沉凝稳重的感觉？
她在同龄人中是比较高的，高出了裴嘉环半个头。裴嘉环抬头看她的时候，也完全不会给人仰视之感。
而裴嘉环说话的时候，声音不疾不徐、不高不低，却不会给人冷淡疏离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温和亲切。
最后，还愣是让林朝华无法从中捕捉到声音控制的痕迹。
对此，林朝华都是很佩服的。
和裴嘉环简单的寒暄过后，林朝华由一个侍女领着进入了平宁伯府的后花园。
宴席还没有摆，侍女直接将她领到了林朝云身边。
林朝云因为没有修炼的缘故，比林朝华早出门一步。
当然，更重要的是，西府人丁凋零。
连续两代的媳妇，身世都和孤儿差不了多少。哪怕是裴嘉环，也没有办法变出“西府的亲戚”来送给她作伴。
只能让她和自己的堂姐妹以及堂姐妹的亲戚扎堆了。
当然，这也是林朝华希望的。
因为这么一来，她几乎就能肯定王五娘没来了——她在林朝云身边看到了王六娘，十二岁的王静璇。
此外，这一圈子里人，还包括他们家大嫂的妹妹于四娘等几个人。
她们需要遵循的“礼”，就是在下一个阶段开始之前，不要随便离开主人为她们安排的地点。
林朝华和她们见过礼，当然，在这种场合，主要是接住别人的见礼。
她将绿衣留在凉亭外，自己也走进了凉亭。
王静璇年纪有点儿差别，单独坐在一边。
林朝华也就自然地走到了她的身边坐下，笑道，“这莫不是五娘的位置吧？”
王家的女儿颇有共通之处。
王静璇立刻就笑着应了，圆脸上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来，“姐姐没来。这样的场合，哪里好额外带人呢？她身上不适，是我拿了她的帖子来的。”
“这运气可真不好。”林朝华如此评价。
王静璇笑得甜蜜。
林朝华继续道，“我记得五娘称赞了好几次裴四娘，说她乃是典范、楷模。”
——尽管没有北蛮之乱前，晋原王氏还强于金河裴氏。
“而且，她是不是和哪位裴家娘子是好友？错过了这次宴席，只怕要后悔好一段时间了。”
林朝云有些疑惑的看着林朝华。
以前林朝云就知道，林朝华虽然会参加一些诗会文会，却多半是敷衍了事。
她一点也不热衷交际，却还算是会看人。
从来不和那等“面热心冷”的人多加往来。
对王五娘几乎是视而不见的。
这会儿逮着六娘说五娘？
王静璇却很乐意说，“是裴五娘子，叫裴滢。是四娘子的庶妹。”
她强调了这个“庶”字。
毕竟小娘子们之间的往来，一般也讲究个嫡庶。嫡女很少和庶女玩。
还有“庶子嫡女”这种不上不下，由“庶子”的地位决定是上是下的存在。
“所以五娘也不用后悔什么，今日里，裴四娘哪有时间和谁多说话啊？裴五娘子却也是身体不适，不会参加呢。”
最后这话就引得其他小娘子注意了。
她们也拿捏不准对林朝华的态度——都有些拐着弯的亲缘关系，然而这位最近名声败坏；名声败坏了吧，可身份又摆在那儿，实封郡主呢。
王静璇这话还是让人忍不住插口。
“裴五娘子不参加，六娘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静璇略显慌乱，“是五娘姐姐接到了信……”
林朝云挑眉。
还有其他几个小娘子和她一样的反应。
不同于都快要不着家的林朝华，她们这些人平日的关注点就是各家内宅、同龄的娘子，都是隐约听过点儿的——
王静雅似乎是被家规罚了。
要这样，还能和小姐妹书信往来？
林朝华看见这一幕，也同样懂了——裴氏和王氏，在皇帝心里的地位不一样啊！
想来是都训斥了一通。
没准王氏隐瞒。
却让裴氏暗中处理裴五娘。
当然这也很正常。
皇帝也许对璐王妃还是有些许愧疚的。
更重要的是，裴三郎裴嘉言，他是龙骧卫里少数得了单独传承的人之一啊！
而林朝云确认裴五娘被罚，联系起来，也知道林朝华为什么要问那些话了。
除了她，其他心思婉转的小娘子也有不少猜到了。
比如说脸色一下子变差的王静璇。
这是警告，还是在宣告胜利？
之前裴五娘在樊记说的那些，在当时其实还没传遍长平。
现在……长平的内宅里，大半的人都知道了。
同时知道的还有……
就有个娘子大胆问了，“林二娘，听说你和武陵伯卫世子约着一起游了白云观？”
林朝华：……哦，还有这糟心事等着呢！卫祺自个儿认的！
“是有这么回事——但是越王世子也在啊。”林朝华坦然承认。
“这可是……越王世子才符合您的那个标准吧？”问得小心起来了。
“不符合啊。”林朝华更坦然，“文采不行。”
顿了顿又环视一圈，一脸诧异道，“所以你们和郎君一起出游的时候，都要先确认下，是否符合自己的择婿条件？”
林朝华太坦然了。
反而让人没有调侃戏谑的余地。
倒是被她噎得不知道怎么回应。
这能回答“是”，还是能回答“不是”啊！？
好一会儿之后，于四娘才试探着道，“林二娘你最近仿佛变了许多。”
林朝华更坦然了，“只是懒得再敷衍罢了。”
凉亭里的气氛更冷了。
简直尴尬得无以复加——你刚才和王六娘聊天的时候，也没这么往死里聊的啊！哦，对，那顶多是在打探消息，肯定态度好点。
不过，林朝华把天聊死的行为，很快也就遭到了报应。
就在林朝云想要救场的时候，一个姑娘带着自己的侍女（没穿主家的“制服”）明显隐含怒气的走过来了。
林朝云和于四娘见到她，都站了起来打招呼。
口称“二娘”。
林朝云旋即向其他人道，“这是徐国侯家的吴二娘，和我也是表姐妹。”
其实东府的王夫人和吴府的王夫人，还是隔得比较远的。
但由于王氏凋零，至少上一代的这些“王夫人”，都还是比较团结。往来颇为频繁。
何况林氏东府是成国侯府，和吴氏身份很是相当。
林朝云当然也注意到，吴二娘有些来者不善，先行起身一步，想要拉着她先问明白情况。
吴二娘却冷冷的甩开了她的手，径自走到林朝华面前。
可惜，从林朝云介绍她开始。
林朝华就已经知道这个长相端正但同样没有什么辨识度的姑娘来意不善了。
不等吴二娘开口，林朝华的先摇动着自己手中的团扇问，“吴二娘不行礼吗？”
吴二娘一懵。
实在是林朝华平日里为人从来不拿郡主架子。也很少穿戴显现身份的礼服、配件。让人很容易忘记这件事。
但她要拿起这个身份来，旁人能说什么吗？
至少当面不能说！
而要是先行了国礼，这，这还能有什么兴师问罪的气势！
吴二娘一时间进退两难。
林朝云想要捂额。
在没窥破对方身份前，林朝云就早注意到了，林朝华无心内宅。
都说她是持才傲物，差不多也能说对。
她的好恶非常直白。
就是一般来说，她厌恶的，就不搭理。但不会直接怼人。
之前讽刺饶慕夫人，都知道写诗间接嘲讽……
问题是，那其实算是地图炮来着。
有几个夫人能对“婆婆心里的好儿媳、丈夫心里的白月光”全不抱怨的？
要不是那些诗，她的名声还未必会在择婿条件传出后那般败坏。
所以，主动怼到她面前去，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众目睽睽之下，迎着林朝华似笑非笑非常反派的表情，吴二娘很憋屈的行了一礼。
然后，更忍不住了。
“郡主，听说家兄前几日生病，龙骧卫居然请了郡主前往问诊？”
林朝华想了下，扭头问王静璇，“六娘你可知道此事？”
王静璇真诚的懵了，“啊？”
“这位吴二娘的三嫂，不是你的二堂姐么。”
王静璇想了下，吴二娘质疑林朝华去给他哥哥问诊的事情……虽然这事情就够奇怪的。
可就算林朝华想不开去勾了吴三郎，也不该是吴二娘来兴师问罪？
她那二堂姐，至少要回家来拉娘家的助力吧？
“我只是听说龙骧卫军营里爆发斗殴，担心我兄长吃亏而已。”林朝华毫不心虚的说道。这是之前就说好了的。
谁说吹了几首曲子就是她的责任啊。
上古复苏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在现在被宣扬好么。
然后，林朝辞也确实是一直陪在她身边。
“斗殴？所以我兄长果然是被人打伤的？”吴二娘发现问题。
“你问我？”林朝华反问，“我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打完了。如果你觉得他们给你的交代不够，该让徐国侯去问问圣人？”
一个小娘子忽然插口，“要说吴三郎，我倒是听说，他在街道上忽然拔刀，被越王世子击晕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起了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