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林朝华看见，林朝云做了很多事。
在她游历江湖寻药治病的时候，林朝云做的事情，很多都是对这个时代有益的——虽然她顶多就是提了个点子和基本思路，能够成功，多亏了林氏作为世家，在战乱中保下来，或者后来吸收的那些匠人。
简化造纸、改良油墨、推动雕版印刷和线装书的出现。
制造了官帽桌、老爷椅之类的“新颖家具”、“新颖用具”。
炒茶之类的“新颖吃食”
……
也就是商业上有点想当然。新型造纸之类的技术根本就不可能达成垄断——朝廷不可能让你垄断！
让得太慢，反而导致了一些“不够大气”之类的评价。
当然总体还是好评居多。
最近……重生前的林朝云，在林朝华猜想中，应该是在折腾瓷器和玻璃。
但这些技术显然难得多，林朝云应该也没多少相关知识储备。
还没有成果。
理科废的林朝华对此还是很有些佩服的。
不管林朝云想借此换取什么，很多东西对时代的推进是有利的。
所以林朝云说她看笑话，是真冤枉她了。
林朝云走到林朝华的身前，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林朝华道，“想来是缘分不浅。这些年，我从来没阻拦你做过任何事。你做的那些事，我也大半都做不了。”
林朝云难忍羞耻——毕竟，抄诗词什么的……
所以她还是没有坐到林朝华的对面。而是站在那儿。
但很快，她的脸色就变了。
她看见林朝华那张颇有些白莲花气质的脸上，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但你的奇遇，显然强过我——饶律对你做过什么，你那么恨他？”
林朝云惊得倒退了一步。
“你看。”林朝华随手拨着琴弦道，“既然你都知道你暴露了前一件事，总不会以为后一件事我就看不出来了吧？”
林朝云气得脸都红了。
林朝华却始终很认真的看着她。
她也没有逼着林朝云一定说出口的意思。
但时机到了，总不能问都不问。
林朝云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忽然冷笑一声，“你真想知道？”
“因为听起来，在你的遭遇之中，我们整个西府的情况都不是太美妙。”林朝华微笑。
“行，我告诉你！”
林朝云仰起头，语调中满是愤恨以及……快意。
“就在明年秋天，查出晋国公府贪腐案，长房满门抄斩，二房满门流放。夏钰在流放途中失踪。大概就是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得了什么机缘。
“宣盛十四年，夏钰潜回京中被人发现，浑身剑痕，宛若鬼人。然而，他不知道怎么做到的，已经突破到了宗师境，也就是天梯第三层。
“被发现后，他从朝天门一路杀往皇宫。龙骧军集中全部兵力拦截，所谓的京城三公子，没错，你哥哥林朝辞，秦国公世子饶慕，万年长公主之子白擎，甚至是你嫂子宋氏，一战尽殁！”
“但他们的死，倒也不是全无效果，夏钰刚刚杀到德正殿，就在供奉手中爆体而亡。
“秦国公得到消息，吐血而亡。”
“那时候，我已经嫁给了饶律……你知道饶律怎么做的吗？他继承了秦国公的爵位，就和林府划清了界限！那时候，杨瑛已经嫁给了宋映峰，堂姑改嫁，你祖父母都一病不起。你宣布在侄子长成之前要挑起西府，在那之前不会出嫁。是这个时候，饶律和你划清了界限！”
林朝云的话，仿佛毒蛇吐信，肆无忌惮的喷射着毒液。
对林朝华射出了扎心之箭。
也宣泄着自身郁积的愤恨。
但说得太快太急，说得她自己也五官扭曲，喘了几口气。
缓过来之后，她情绪也宣泄了一些。
似乎想到了什么，冷笑着道，“我敢发誓，我所言一字不假！若是有假，这辈子也不得好死！”
林朝华的手早就已经离开了琴案，死死的按在了石桌上。
她沉默了。
她毫不怀疑，林朝云相信她自己真的经历过那些事。
而这些事，确实是……比她之前设想过的，最坏的可能，也没好到哪里去。
还好，正因为之前设想过最坏的可能性，她此时还能保持冷静。
看到林朝华沉默，林朝云又冷笑一声，准备转身离去。
“这些事的起源，在于晋国公府贪腐。”
“呵。”林朝云仰起头，冷笑一声。
“晋国公在兵部，贪腐到需要长房满门抄斩的程度，必然是军需出了大问题，导致大败仗。要在明年秋天之前发生——那多半只能是燕王吃了败仗。”
林朝云一惊。
但林朝华看都没看她，依然看着桌面，一根手指也在上面轻轻敲击，“那么，难道不是很明显吗？这件事，晋国公府至少九成是冤枉的。”
林朝云觉得很荒谬，“你听了那么多，居然先想的是给晋国公府脱罪！？就凭我那么两句话……”
“呐，林朝云。你这两年已经在学中馈了。身为嫡长女，相信东府的库房有多少东西，你应该是有数的。”
“你什么意思！”
“我们林氏，在前朝就已经是没落世家，连祖地都没保住。所以才躲过了北蛮之灾。如今的家底，都是跟随太/祖打江山时落下的。伯祖父还是文官，半途跟随□□，除了赏赐，没有多少掠夺敌军的机会。”
林朝云也不傻，隐约察觉到不对了。
东府的钱财底蕴，是她骄傲的源泉之一。
“晋国公府呢？前晋国公被誉为开国第一名将，征战沙场数十年。连太后也是前晋国公的表妹。就是明面上分得的战利品，该有多少？前晋国公死后，晋国公府虽然没出什么名臣良将，但至少能做安稳的官，维持个富贵不难。他家又没有奢华超出别家多少。”
“你告诉我，继承了晋国公府大半家产的晋国公府长房，有什么理由，在父亲死亡十几年后，在明知道皇帝重视北蛮的情况下，就贪腐到兵部器械都能拖累到燕王大败的地步？”
林朝华郑重的转头看向林朝云。
“他，他利欲熏心……”
“不能说没有可能吧。”林朝华道，“但是显然，至少你对这件事，就没深入思考过。”
林朝云也沉默了。
好半晌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冷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夏钰是为了家人伸冤，饶律是为了好友报仇不想连累亲朋？行。你爱这么想，就这么想！你乐意这么自欺欺人，为了伸张正义连亲兄嫂都能牺牲，我又能说什么！”
说完，林朝云再次一甩衣袖，转身就走。
林朝华这次看着她离开，没再开口。
手指开始敲起桌面，隐约有几分《清心》的韵律。
要说夏钰为了伸冤或者报仇就将她兄嫂杀了，她能原谅对方？开什么国际玩笑啊！
但是……
被发现之后，从朝天门顶着龙骧军……哦，那时候是“军”了？顶着龙骧军的压力往皇宫冲杀，这种选择本来就很有问题好吧！
就和晋国公府覆灭多半是被当成了替罪羊一样，如果真的发生了那种事，要说没有幕后黑手？
反正林朝华是不信的。
那么，被当做刀的人要死，幕后黑手就更要杀掉才行啊！
如果饶律筹谋报仇，难道只是为了夏钰吗？
看林朝云后面的反应，林朝华就知道了。
她经历的事情，并不能否决“饶律是在报仇”的可能！甚至，在被点明了“多半是冤案”之后，她其实是认可这种可能的。
只是，她“上辈子”没等看到结果，就死掉了。
而且，饶律在继承了秦国公爵位之后疏忽了她，甚至可能做了一些让她很愤怒的事情。
比如说纳妾？
思索完毕，林朝华站起来——总之，先去确认那个源头的真假吧！
她之前对着林朝云说那番话，其实最主要的目的，是刺激她，动摇她。
想要得到更多信息。
毕竟从一开始，她就觉得，即使是重生，知道的也只是“主观信息”，并不客观。
但那些话也都是真的。
看看自家的库房，林朝华就觉得，晋国公贪腐的可能性不超过三成——真没必要！
至于这三成贪腐的可能性……
其中的两成，是晋国公不满足于目前的境况，脑袋有坑的在皇帝壮年之时，就在皇子身上下注，还将身家都赔了进去，不得不贪腐。
其中的一成，是晋国公脑袋里全是水，在家中金银满屋的时候，就想从军需上搂钱。
她得去确认，是不是真就碰上了那三成的可能。
林朝华有些心不在焉的抱着琴回房去换衣服。
走到一半，忽然愣住了。
先等一下……
林朝云说，杨瑛嫁给了宋映峰？
如果，如果她没有应林朝云的要求去试探夏钰。
就不会知道陨晶的异常。
不知道陨晶的异常，就不会被带进皇宫，收到窦礼的邀请。
同样的，饶律不会在那一天出城被抓，夏钰也不会出城去找他。
他们两人，她还有杨瑛，就都不会去云岭西“乱葬场”。
自然就不会进入龙尾湖，不会被龙尾湖改善资质，不会得到传承……
虽然林朝辞还是会被选进龙骧卫，但龙骧卫根本就不会招女人！至少短期内是这样。那么她也就只能就着《羽化经》先修炼下去……
所以……
林朝云重生，是她和饶律他们先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