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泓政面色稍缓:“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千诗吟说:“都挺好。”
两人互相问候了一番,方泓政抬手,对向冒着热气的咖啡:“一路过来辛苦了,给你点了杯咖啡,趁热喝。”
“谢谢。”千诗吟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中带甜的咖啡流入喉咙,润泽了一路上的忐忑心情,她笑着回,“我这点辛苦不算什么,最辛苦的人应该是师兄你。”
鲜少有人知道,方泓政是千父的学生,只知道他是云桑政法大学那位有名的千教授曾经的得意门生。
为什么说是曾经呢?
那是因为,在今年的六月,那位千教授出了一场很严重的车祸,夫妻二人抢救无效双双离世,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在这个科技发展迅猛的世界,人们之间的联系依靠互联网变得紧密了,人情却是在一点一滴变淡。
快节奏的生活模式,促使人们的思维也发生了改变。
他们会在千教授的事件刚爆出来时热议,甚至唏嘘叹惋。之后,人走茶凉,谁还会记得曾经的辉煌?
更别说他可能是一个女孩的父亲。
方泓政是为数不多的一个知情者,千父在时,他经常会跟随千父到家里,进行学术和学业上的探讨,帮忙整理资料。
次数多了,接触多了,也就了解了千诗吟。
一个有着惊人外貌的女孩,头脑更是灵活聪慧,加之待人接物谦逊有礼,一看便知是拥有良好的家教,给人的感觉非常舒服。
大概是老天都嫉妒了,否则怎么会忍心将痛苦降临到这样一个出尘绝艳的女孩身上,还是她毕业的当口?
至今,方泓政仍然记得,她来找自己时候的样子——
穿着一身单薄的夏衣,一张脸白得没有血色,依稀可见眼下的乌青,唯有眼神坚定不移。
“我不信。”
车祸的结果被判定是意外,是千父开车过快,不小心撞到了路灯,最后草草结案。千诗吟不相信,不相信自己向来沉稳的父亲会开那么快的车,快到会出意外,快到忍心抛下自己的女儿。
她去找了警察,要求重新调查,可他们不信她,她又去找了父亲以前的好友,可他们也不信,要么是不想管麻烦。左右无路之下,她只能寄希望于方泓政,希望方泓政能够帮她。
方泓政那段时间在忙一个棘手的案子,人在外地,忙完回来才得知自己的恩师出了车祸,只留下女儿一个人。
将心比心,同样身为一个父亲,面对一个痛失父母的女孩又是师妹的请求,方泓政怎么会不答应。
之后经过一整个暑假的调查,他们终于查出车祸和盛轩有关。结合他的性格喜好,千诗吟决定开酒吧,等他上钩,方泓政则是去调查处理车祸案件的交警。
想到调查结果,方泓政的面色又凝了回去:“上次和你通过电话之后,我去了那个交警的住所,根据调查,那个交警是一个人生活,身边没有什么亲人朋友,我原本想着,这样没有牵绊的情况,或许能问出些什么,没想到……”
后面的内容,他没有说下去,而是观察起千诗吟的眼神。千诗吟的心思向来细腻,如果知道竹篮打水一场空,面上可能不会表现出来,心里怕是会想很多。
“没关系。”千诗吟弯了弯唇,“你说吧,不管是好是坏,这都不是最终的结果,不是吗?”
确实,想要查明真相,绝不是那么简单而已,交警只是其中一个线索,更不是唯一的线索。
方泓政笑自己多虑了,喝了口咖啡润润嗓子,继续说:“没想到他不在家,我问了他的邻居和同事,才知道他暑假就主动辞职,搬去了国外。”
一个人是不会轻易离开自己所在的城市的,又恰巧在那种节点,说明他心里有鬼。
千诗吟越发肯定自己的怀疑是对的,沉吟片刻,她问了一句:“能不能查到他具体去了哪个国家?”
方泓政遗憾摇头:“根据他的邻居和同事的说辞,他应该是临时起意,没有告诉任何人,就算能查到是哪个国家哪个地区,世界这么大,想找到很困难,所以我建议,还是要从盛轩身上下手,前提是保护好自己,你也知道他的背景,如果让他察觉到你的目的,容易打草惊蛇,到时候事情就棘手了。”
的确,花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在一个希望渺小的目标上,不值得。
千诗吟若有所思,上次被童年和冰粉粉联手加料后,盛轩没再来过酒吧,好在有微信,在她的刻意推动下,他们一直保持联系。
“嗯,我知道了。”千诗吟点头应下,方泓政说,“我去查当时是不是有目击者,如果有目击者恰好拍下证据,那么事情就容易多了。”
……
“咦?诗吟姐,你怎么在这?还有方律师,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出了咖啡厅,千诗吟和方泓政道别,迎面遇上了冰粉粉。
千诗吟也没料到会这么巧,直到方泓政打趣了一声:“大小姐怎么有空过来。”
结合之前冰粉粉说过自己家里是开事务所的,答案很明确了——那个事务所就是方泓政所在的金牌律师事务所。
冰粉粉瘪嘴:“你以为我想来吗?要不是我爸叫我……哎呀,你别岔开话题。”她眯起眼,眼神在千诗吟和方泓政之间来回扫荡,“你怎么会和诗吟姐在一起?你们认识?”
这些天下来,冰粉粉了解到,除了工作需要,千诗吟不会主动和陌生男人接触。然而方才她走近写字楼,却发现千诗吟和方泓政并肩从咖啡厅出来,方泓政还替千诗吟开门。
如此迷惑的行为,实在是不能不引人注意。冰粉粉脑洞大开,眼里的深意不由多了几分,丝毫不知自己把想法全写在脸上了。
方泓政“大惊失色”,向千诗吟抛出求助的信号,千诗吟忍着笑,用眼神回了个没问题,简明扼要地解释:“他是我师兄,我有点事找他。”
“原来是这样。”冰粉粉茅塞顿开,又为自己大开的脑洞吐吐舌头,方律师已经结婚生孩子了,怎么可能去招惹其他女生,应该是有什么事要谈,她热情地推荐,“方律师是我们事务所的金牌律师,有事找他就对了,如果他解决不了,我可以让我爸亲自出马。”
千诗吟笑着接受,但并没有拜托的打算。
一是没必要,二是不想把这么纯真善良的小姑娘牵扯进来。
只不过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巧妙,冰粉粉遇见了千诗吟,好心情取代了原先被迫过来的坏心情,提出一起吃午饭的邀请。
千诗吟自然不好拒绝。
也没打算拒绝。
因为她知道,目前获得的一条线索已经断了,剩下的不能再轻易断了,所以不能着急,否则好不容易获得的成果,可能会付之东流。
*
下午,云桑大学图书馆。
童年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翻着找来的资料。
资料是电子商务类的书籍,是近几年电商产业发展的总结,童年一行一行浏览,翻过一页又一页,心情越来越浮躁。
笨栗子,以为自己是红颜祸水吗?
把姐夫这么一个公私分明的好老师迷得颠三倒四,居然惩罚他写什么一颗大栗子直播的万字论文。
想他堂堂一个大学生,写的第一篇论文,应该给作业或者必修课的期末考核内容,这种故意惩罚的方式,简直去他的吧!
脑海中,简栗嘚瑟的脸冒出来:有本事你打我啊?
童年一把掐掉。
以为有后台很了不起?
松开翻页的手,揉揉酸涩的眼睛。
手肘边,黑屏的手机乍然亮起来,伴随着轻微的振动。童年掀开半只眼睛,瞟了一下来电显示,不太情愿地拿起来,走到门外接听。
一声喂没出口,简女士的问话火急火燎喷过来了:“寂北在你们学校任教,教的是经济学,有安排到你们专业吗?”
童年散漫答了一声:“有。”
教的可不就是他们班。
“那从明天开始,你在学校见到寂北,课上叫老师,课下要叫姐夫,懂了吗?”
童年腹诽,早就叫过了,还不止一次,嘴上配合回答:“懂了。”说到岑寂北,他又想起一件事,“昨天你们吃饭吃得怎么样了?”
估计是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暴击,催动了心里的恶劣种子,他突然希望这顿饭吃得不成功,当然不是那种一拍两散的不成功,是没谈妥,好让自己高兴高兴——
你们也有今天。
谁料简女士万分嫌弃:“读书读傻了,我都特意打电话过来让你改称呼了,当然是两家人变成了一家人,今天你姐就搬去和寂北一起住了,顺便把证给领了。”
“……”
童年不知道电话是怎么挂断的,他满脑子都是简女士说的那句话,今天你姐就搬去和寂北一起住了,顺便把证给领了。
一起住。
把证给领了。
换个说法就是同居领证。
也就是说,简栗从千诗吟那搬了出去,以后也不会再搬回来了。
再也不会搬回来了。
再也不会搬回来了?
再也不会搬回来了!!!
童年精神一振,体内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
本来他是打算用这周三天的请假“忙完”下周特地补上三天,然后千诗吟问起他在忙什么,他顺势说出万字论文和万字论文的来源,再做出可怜的样子,既能引起她的怜惜,又能趁冰粉粉不在独占她。
契机惊喜出现,天助我也。
他抿住唇,先是哼哼哼笑了几声,唇角仿佛装了翅膀,不停上下跃动,而后咧开嘴,汇聚在胸口的笑意全部爆发出来,随着笑声起伏震动。
爽快肆意的声线传入门内,引起了管理员的注意。
“这位同学。”管理员走出来,叫了童年一声。
童年没听到,沉浸在喜悦中无法自拔。
管理员又叫了几声,还是没效果,只能拔高嗓门:“这位同学,这里是图书馆,请勿大声喧哗。”
高分贝的声波盖过笑声,一部分相互抵消,另一部分顺利抵达童年耳中。他收起笑,抬了抬手表示知道了,留着满腔的余味转身走进门。
管理员怒了:“站住,你是哪个学院的,不知道见到老师要打招呼吗?就算不想打,这么傲慢是几个意思?以为自己是霸道总裁吗?好,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觉得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图书管理员,但我是真心热爱这份工作,我要守护这些书,守护这座图书馆。”管理员越说越激昂,“它们是我的心,是我的肝,是我生命的四分之三。”最后翘起兰花指指向童年,“我不准你这么对待它们!”
童年没回头,随手指了个书架:“它们说你很吵。”
管理员赶紧捂住嘴,走过去,抱住书架嘤嘤嘤认错。
道歉的工夫,童年已然大步返回座位,趁热打铁,抓住这场契机。
一段小童年:【好累qaq】
发送十秒后,千诗吟传来了回复——
一个简单的问号。
她是刚和冰粉粉吃了午饭回到的家,打开电视,坐到沙发上。
许是第一次邀约成功,整顿午饭,冰粉粉是从头说到尾,脸上洋溢着满满的笑容。
受此感染,千诗吟也吃得很轻松,原本因为线索断裂产生的那点不愉烟消云散。
期间,冰粉粉还好奇问了一个问题,问千诗吟为什么会开酒吧。在她看来,千诗吟这样集颜值气质于一身的大美人,应该坐办公室或者开个花店养养花,更重要的是,熬夜对皮肤不好,要是长时间下来,那绝美的容颜受了损,她会心疼死的。
千诗吟哑然失笑,不过这倒是提醒了她,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倘若还没找到有用的线索,她自己先倒下了,那是真的得不偿失了。
这导致,面对童年的突发消息,她没有细想,而是拿起遥控器准备看会儿电视,让自己适度放松一下。
一段小童年:【诗吟姐,我不想住宿舍了。】
一首千吟诗:【嗯?】
一段小童年:【是这样的,我最近很忙,白天要学习,晚上要熬夜写论文,抽空才能睡上一会儿,结果我一个室友睡觉打呼噜,我根本睡不着[可怜]我跟他说了一下,他还用一个月不洗的臭袜子熏我[流泪]】
千诗吟倏然一怔,这才放下遥控器,仔细查看。
怎么会?
之前他不是帮过室友兼职吗?宿舍关系应该不错,那是另外一个室友?
一段小童年:【还有之前每次踩点回去,宿管阿姨都很凶,以为我在做什么影响不好的工作,可是我明明没有[快哭了]】
一段小童年:【诗吟姐,我实在是受不了了,你能不能帮我一下,帮我找个便宜一点的粗租屋。】
一首千吟诗:【粗租屋?】
童年:?
什么粗租屋?
他懵懵地发出一个问号,千诗吟回他:【你看看自己刚才说的。】
童年依言往上查看,从头逐字逐句看到尾,赫然是粗租屋三个字,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到桌上。
糟糕!打字太快没注意到错别字。
所幸不是面对面,他抹了把额头的尴尬,厚着脸皮把编出来的可怜气氛拉回去。
一段小童年:【粗租屋就是便宜的出租屋,我想去外面住但是住不起太贵的,就想着找你帮忙qwq】
一段小童年:【你会帮我吗?】
一段小童年:【[泪眼汪汪.gif]】
隔着屏幕,千诗吟仿佛看见了童年泪眼汪汪的可怜模样,心里满是同情,完全打消了疑惑。
人心难测,很多时候,你以为的事,在别人看来完全不是一个意思。反过来讲,一个宿舍,每个人的习惯都不一样,别人喜欢怎么样,那是他们的习惯,并非故意影响,你也不能要求他们改掉。
思索间,电视播报了一条新闻,千诗吟下意识翻起眼帘,当捕捉到租房两个字,她目光一滞,收拢思绪认真收听,每听一句,嘴巴抿紧一分。
最后一句听完,她轻啧了下嘴,握着手机的五指收紧,做出了一个决定。
一首千吟诗:【要不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