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大学城,万籁俱寂,只有穿堂风一阵阵飘荡着,扫过老旧的路灯,闪出滋滋的电流,明明灭灭。
童年站在路灯正下方,清晰可见单薄的身形,一张脸被冷风吹得有些红。
都因为自己的缘故。
蓦地,千诗吟心口软了一下。
印象当中,上次出现这种感觉,是认识简栗的时候。
正好离家不远了,她索性将童年带回了公寓。
简栗今晚不在,公寓里透着一股冷清,却也刚刚好,不然,看到自己带回来一个男生,她不知道该想到哪里去了。
想象了下那个画面,千诗吟无奈摇头。
身体转向靠在玄关墙壁上的鞋柜,她俯身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双干净的棉拖,摆到童年脚边。
“这是我爸留下的,你先穿一下,我去厨房给你倒热水。”
童年乖巧答应,幸好是爸爸,不是其他的什么男人,穿上棉拖走进客厅,边走边打量。
公寓的面积和童年家差不多,玄关连接着客厅,陈设简洁,地板清亮干净,上面最大件的布艺沙发半环绕着玻璃茶几,边角轻微磨损,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样的公寓,一个人住似乎大了些。
而且……
不知道为什么,从进入公寓开始,童年便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好像自己来过一样。
随着他往其他地方观察,这种感觉愈发强烈。当走到阳台,望见远处云桑大学其中一栋教学楼的一角,他终于想起来了,猛地一个转身,对上端着热水放到茶几上的千诗吟。
“你认识简栗?”
突然听到简栗的名字,千诗吟弯腰的动作顿了一下,指尖停在玻璃杯上。
明显的反应,肯定了童年的猜测。
“你认识她。”
在简栗上大学期间,童年曾经听她提过一个闺蜜,是大学同班同学,人长得漂亮成绩也好,但没见过。后来简栗从家里搬出去,童年去过她所住的地方两次,知道是那个闺蜜的房子,但那两次那位闺蜜都不在,也就无法知道,原来那个闺蜜,就是千诗吟。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生平第一次,童年觉得缘分确实是天注定。
心里头,一股幸福感油然而生,他扬起眉梢,笑着走到千诗吟面前,第二次正式介绍自己:“我是简栗的弟弟。”怕千诗吟觉得自己和简栗不同姓产生怀疑,又加了一句,“是亲生的,只是分别随父母姓。”
“嗯。”指尖微微一动,千诗吟收回手,坐到沙发上,仰头端详童年。
和童年一样,千诗吟也知道简栗有个弟弟。
不同的是,简栗每次提起都是吐槽和生气,所以潜意识里,她对那个弟弟的印象是顽劣的小男生,没想到真的会是童年。
非但不顽劣反而很体贴很单纯。
想来,那应该只是姐弟俩特有的相处模式吧。
千诗吟不免有些羡慕,看着童年的眼神不自觉带上了柔光。
“你和栗子一样。”
因为是姐弟,所以能让我有相同的感觉。
这样想着,她又笑了起来。
这算不算是一种缘分?
先认识姐姐后认识弟弟,然后未来的某一天,她是不是该认识他们的父母了?
俗称见家长?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千诗吟被自己的逻辑思维激发了笑点,掩唇漏出一声清越的笑,纤长浓密的睫毛敛下,蝶翼似的翩翩颤动,颤得童年呼吸一窒。
千诗吟的五官比较媚气,乍一看非常惊艳,看久了,会发现她的眉宇间透着一股淡雅的清新。
两相融合,造就了一个清涟而不过分妖气的她。
不笑的时候冷艳清寒,如一株雪莲,生长在悬崖上,只可远观不可靠近,此刻她笑着,又和酒吧里的笑不同,褪去了魅惑撩人,留下点点温柔,从高冷的雪莲变成了平易近人的菡萏,悄然开在童年心口,馥郁的芬芳填满整个心脏,催动扑通扑通的心跳,清晰而有力。
“是吗?”强迫自己挪开眼,童年捂住发烫的胸口,喝水缓解。
水是热的,是千诗吟看童年受冷,特意倒热水给他暖暖。经过重新认识的工夫,水温依然很高,一口下去,非但没有缓解烫意,反而加速升温,形成一团火在燃烧。
童年被烧得脖子发红,额头冒出一滴汗,他慌忙脱下外套,嘴上转移注意力:“那个,我姐呢?”
“双十一快到了,她在工作室准备,因为经常忙到很晚就直接在那边休息了。”
童年“哦”一声,夜风从阳台飘进来,萦绕在周身,渐渐缓解了燥热。
他呼出一口轻松的浊气,冷却下来的大脑恢复转动。
“对了。”他重新把目光挪回千诗吟脸上,“我在酒吧兼职的事,能不能不要告诉我姐。”
千诗吟不解,童年随口编了个理由:“我姐那么忙,我不想因为我的事打扰到她,而且我们家传统是女孩富养,男孩穷养,如果被她知道我出来兼职,会笑话我的。”
如果说之前,千诗吟对童年的印象有六十分,那么得知他是简栗的弟弟后,一下子加了十五分,剩下的五分加在这番话上面,总分变成了八十分。
用一百分的总成绩来算,六十分是及格线,代表千诗吟对童年的第一印象过关,七十五分是过渡,加持了闺蜜弟弟的身份,一路冲到瓶颈,加上最后五分,一举踏入了良好的范围。
从一个单纯乖巧的少年变成了体贴细心又独立的好弟弟。
在这层印象的加持下,千诗吟没有任何怀疑,答应了童年的请求。
童年达成目的,心满意足:“谢谢诗吟姐,我回酒吧了。”说着拿起外套要离开。
“等等。”千诗吟叫住他,“很晚了,既然出来了没必要再回去,正好栗子不在,你可以在栗子的房间过一晚。”
换成其他人,千诗吟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但童年是简栗的亲弟弟,也就相当于是她的弟弟,不再是一个普通员工了。
童年暗喜。
他原本的打算只是默默送千诗吟回家,得到她家的地址,能进公寓已经是非常幸运了,哪里敢奢求更多。
千诗吟的主动挽留,无疑是意外之喜。
暗喜又惊喜。
他特别想答应,内心的小人在高呼我可以,面上维持着波澜不变的状态,做出适当的踌躇:“可是……要是我姐回来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认识简栗多年,千诗吟和她一起睡过很多次,可以说是很了解对方,只家里情况这一点比较模糊。再者,童年都大一了,不是小孩子了,让他睡在简栗睡过的房间,简栗会不会生气,确实拿不准。
“那……”
“我在沙发上睡一晚吧。”童年抢先开口,“外边有点冷,万一一来一回的感冒了,会给你添麻烦。”
“……好吧。”就目前的情况来说,也只能如此了。
千诗吟走进房间,拿了一条毛绒毯出来,打开客厅的热空调,关上阳台的门。
确保童年不会受冷,她指指自己的房间:“我睡那间,卫生间就在隔壁,如果有哪里不舒服,可以随时叫我。”
……
凌晨三点,在经历跌宕起伏的折腾过后,一切终于归为平静。
童年和千诗吟道过晚安,关掉客厅的灯,整个公寓刹那间陷入黑暗,只有月光从阳台的门穿过,在沙发边的地板上留下一小片淡淡的半透明的光斑。
宿舍的夜晚也是这样,要说有什么差别,大概是布艺沙发没有宿舍的床那么大,童年一米八的个子侧躺着,束手束脚的,只柔软程度稍微好一点。
不过这些都不成问题,比起一个人孤零零睡在酒吧,睡在公寓的沙发上,隔着一道墙就是千诗吟,可以说是赚到了,更何况——
他捏起毛绒毯的一角,轻嗅一口,安然闭上眼。
初冬的夜寒冷漆黑,毯子上有她的味道,温暖了心窝,让这个冬天变得格外美好。
*
很少这么晚睡,童年规律的生物钟被迫打乱,一觉醒来,太阳已晒遍了全身。
刚醒来的时候,他的大脑习惯性空白两秒,两秒后,鼻尖翕动,吸收到空气里弥漫的香气。
他坐起来,身上的毛绒毯滑到腰间,露出些许发皱的上衣,又深深吸了一口,嘴里呢喃出一句“好香”。
香气驱使下,他和往常一样掀开毛绒毯,一双长腿钻出来。下一秒转身,跪着扶住扶手,另一只手撑住沙发垫,探下左腿。
然后——
脚后跟不慎踩到棉拖,滑了一下,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往后倒去,一屁股摔在了地板上。
后背磕到茶几,发出类似骨裂的声音。
童年立刻清醒了,一声痛呼滑出口中,露出牙膏白的两排牙齿。
整整齐齐。
配上龇牙咧嘴的状态,莫名滑稽。
“什么东西?”
他低头寻找罪魁祸首,发现垫在脚下的棉拖,后知后觉到这里是公寓而不是宿舍的床上,根本不用顺着.爬梯爬下床,糊了自己一巴掌,又小心局促地张望四周。
空荡一片,并没有千诗吟的身影。
他暗暗松口气。
幸好没被看到,不然真的丢死人。
上半身稍稍挺直,手背到身后揉捏脊椎缓解疼痛。
痛意在按摩下逐渐散去,香气又钻入鼻子。童年本能地吸了一口,撑着地板缓缓站起来,顺着香气走到厨房门口。
门内。
千诗吟站在料理台边,拿着铲子在做午餐。
长发松松挽着,干净的侧脸镀了一层晨光,如米粒般晶莹剔透,温婉亲和。耳边垂落的几根碎发随着低头的动作飘荡,像柔软的丝线在他心口挠来挠去,又酥又痒。
锅里不断飘出的白烟缠绕在她身上,更是增添了烟火气息,像是在为他一人忙碌。
普普通通。
简简单单。
却又妙不可言。
又一次,童年挪不开眼了,靠着门框直勾勾地看。看着千诗吟专注地翻炒,锅起,绿油油的青菜在空中翻出一个快速的抛物线,落回锅里,动作优美。最后关掉火,把菜装入盘子里。
“我来。”童年走进去,主动接过盘子。
千诗吟抬眸,掠过他头顶翘着的一根呆毛,把盘子拿回来:“先去洗漱,洗漱完了开饭。”
……
花两分钟时间快速洗漱完毕,童年神清气爽,拉开椅子在餐厅坐下。
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分别是红烧排骨,白灼虾,蒜蓉青菜和番茄蛋花汤,色泽鲜亮,味道浓郁,让人食指大动。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随便做了一点。”千诗吟盛了一碗饭递给童年,童年说不挑,拿起筷子吃了一口排骨。
上次在酒吧点的套餐都是囫囵咽下,童年没有细品,这次慢慢嚼动,他吐出骨头,毫不吝啬地夸赞:“很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考虑到直接跳过了早饭,千诗吟做的三菜一汤,分量比平时要多。
童年确实饿了,一边扒饭,一边夹菜吞咽,嘴巴鼓囊囊的,三两下把满满的一碗饭消灭了一半。
千诗吟默默观察了一会儿,收回目光,夹了只白灼虾开始吃饭。
男生的饭量比女生大,童年吃了满满两碗,吃到红光满面,终于一本满足地放下筷子。
对面,千诗吟的碗边堆积了一个小山丘,全是虾壳。童年心思微转,刚才怎么只顾着自己吃了,夹了一只白灼虾,剥壳。
到时候,他把白白嫩嫩的虾肉递到她碗里,会收到一句谢谢,可能还会对他笑。
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白灼虾的虾壳和虾肉粘结,童年抠了几下只抠掉一小块,汁水还溅到了下巴上。
他嘴角微僵,抽了张纸巾擦拭,眼皮飞快掀起来,偷瞄千诗吟一眼,千诗吟恰好看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交接一瞬,童年清清嗓子,正儿八经道:“这种虾有点难剥。”
千诗吟往下看,看他手里那只剥了一点的虾,从盘子里新夹了一只。
直接用嘴剥开虾头,再把虾身放进嘴里,牙齿和舌头配合翻动几下,轻松把虾壳吐到小山丘上。
“学会了吗?”
童年:“……”
他能收回刚才的话吗?
那必须是不可能。
沉郁好半晌,童年温温吞吞“嗯”一声,连虾肉带壳塞进嘴里。尽管出师不利,但他并没有气馁,他就着那张用过的纸巾擦干净手指,起身走到沙发边,拎起外套摸出手机,再返回去坐下,点开微信,把二维码递过去。
“昨晚谢谢你收留我,以后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找我帮忙。”
千诗吟心想有联系方式确实方便,有什么事可以及时通知,进房间拿了自己的手机,加上童年的微信。
童年的微信名很简单,是姓氏大写拼音tong,千诗吟的微信名是一首千吟诗,和简栗的一颗大栗子类似。
他不由发问:“这个微信名是你自己想的吗?”
“不是,”千诗吟说,“是栗子想的。”
栗子栗子又是栗子。
不就是一颗大栗子吗?不就是比他先认识吗?用得着一直挂嘴边?用得着那么亲热吗?
越想越吃味,童年瘪嘴:“她有岑老师了,用情侣款不太好。”
语气酸溜溜的,飘到千诗吟眼中,瞅了他一秒,随后缓缓地开口,略显无语:“这是闺蜜款。”
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