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姐,休假是不是出去玩了?看你有点累的样子。”
组里的新来的小实习生递给蒋寒一杯外卖刚送到的奶茶,眨着大眼睛一脸关切的打量她疲惫的脸色。
蒋寒接过奶茶,朝小实习生笑了笑,“这周销售业绩报表出来了吗?”
“哦,马上。”
小实习生连忙跑出蒋寒的办公室取报表。
手机提示音响起,蒋寒打开一看是陈明宇发来的信息。
“旭妍,附近新开了家日料,晚上一起去吃?”
蒋寒抽了抽嘴角,一丝甜蜜刚从心底滋生出来便好似汇入苦涩的死海,到底还是没微笑出来。
“好的,下班见。”
她放下手机,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从今以后,她就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邢旭妍,她可以和喜欢的人谈恋爱结婚,提到过去时她不必再遮遮掩掩,她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在洒满阳光的大街上,不用担心背后突然有人冲着她叫出“蒋寒”这个名字。
叫出又怎样,她有身份证,有户口,有个远在天堂的爸妈,还有个从小到大简单清白的过往。
她可以像从前羡慕的那些普普通通又简单快乐的女孩一样,有个平凡安稳的人生,结婚生子,鸡毛蒜皮地过到老。
为了这些,她愿意用一半的寿命去交换。
现实中的恶魔再也找不到她,梦中的索命鬼又算得了什么。
透明的落地玻璃墙外出现了两个警察的身影,蒋寒手里的奶茶不知不觉摔在了地上。
小实习生好奇的探头进来:“邢姐……有人找。”
蒋寒眉心陡然跳了跳,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被冻住,她木然朝实习生抽了抽嘴角:“请他们进来吧……”
路过的同事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蒋寒起身拉下玻璃墙上的百叶窗。
病房里,南玉在给一条胳膊打上石膏的邢旭妍喂早饭吃,邢旭妍看着坐在一旁削苹果的施甜甜,不放心的问:“你请这么多天假能行吗?”
施甜甜笑着把苹果切在小盘子里:“本来不行,但是蒋寒的谋杀案和失踪案需要她的原籍地公安机关配合调查,所以我有借口留在这边几天。”
邢旭妍轻轻点了点头,忽然觉得一阵眩晕,只好闭上眼睛躺回枕头上。
南玉放下粥碗,提醒她:“你头伤得这么重,别做太大动作。”
邢旭妍嗯了一声,慢慢等眩晕过去。
施甜甜问她:“你能确定是她从背后推的你吗?”
邢旭妍:“能,当时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只觉得背后突然被人推了一下,然后就跌了下去,头撞在石头上后就晕了过去。”
施甜甜:“你知道你命有多大吗?那么小的一棵树,竟然能挂着你撑了一天一夜。”
南玉在一旁一言不发,眼圈却陡然红了。
施甜甜又不禁埋怨道:“你的安全意识为什么这么差?跟个不知道底细的人跑出来爬山,走的还是没有规划过的荒山野岭,我真的想知道你脑壳里都装了些什么浆糊。”
邢旭妍痛苦的闭着眼睛,脸色像一张苍白脆弱的纸,她小声说道:“她帮我找的住处,又说帮我介绍工作,我一直觉得她对我很好。她看我心情一直不好,就提议周末一块出来散散心,还说她知道五青山有一条没开发的线路,人少风景好,而且中途会路过一个泉眼,据说用那个泉水洗一下脸就会……就会洗去从前的……”
邢旭妍大概头晕得厉害,没有再说下去。
施甜甜没有留意到邢旭妍惨白的脸色,继续说道:“你知道你有多危险吗?你那个邻居,她不叫林寒,原名叫蒋寒,就是我跟你们提起过的那个失踪人口,这么些年她爸爸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她,可她却好像人间蒸发了似的踪迹全无。我们私下里都认为她已经凶多吉少,可她爸爸就是不肯接受这个现实。没想到她这些年一直用的是你的身份信息,所以我们才找不到她的任何行踪。”
邢旭妍慢慢睁开眼睛看向施甜甜,她昏迷两天,醒来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直到现在仍是觉得更做梦一样恍惚。
“她为什么要杀我?”
她直到现在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经历的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
施甜甜:“应该是想用你的名字过到老吧……你如果出了意外,又没有父母亲人,远在外地不和同学联系也很正常,慢慢的等我们和你彻底断了联系,她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成为你了。”
邢旭妍不解的问:“可她为什么要用我的身份活着呢?”
施甜甜摇摇头,若有所思的说:“大概和她失踪这么多年是同一个原因吧,她不想让人找到自己。”
南玉在一边默默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把旭妍妈妈的事讲给她听,可想到旭妍妈妈最后的嘱托,她几次三番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邢旭妍出院这天原本是个该高兴的日子,可施甜甜却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由于蒋寒拒不认账,现场又没有任何人证和物证,她把邢旭妍推下悬崖的事无法立案,查来查去最后只有一个冒用身份信息的行为,只需要承担民事赔偿责任。
施甜甜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邢旭妍走出电梯,南玉拎着邢旭妍的行李箱,她们计划今天启程回蓟平去。
邢旭妍没说什么,不由自主摸了摸脖子上的护身符,这次在医院醒来后,她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个让她恐惧的影子,醒着没有,睡梦中也没有,那个纠缠她的影子,那个让她夙夜难安的影子……似乎终于不再纠缠她了。
施甜甜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依旧不死心的问:“你再仔细想想,难道就没有其他证据了吗?”
邢旭妍淡淡的苦笑:“没有。”
施甜甜郁闷的说:“你为什么不和她坐同一班车去五青山呢?她现在连去过都不肯认,坚持说那天在家里看了一天电视,我们还查了小区和景区的监控视频,可她住的那栋楼没有监控,景区又不可能对游客身份逐一排查,简直一点破绽都没有。”
邢旭妍:“那天本来约好一起去的,她说公司临时有点事需要处理,她让我打车先去,到景区里面的赤岩壁下等我,她随后打车来。”
施甜甜:“真是滴水不漏,景区几个监控点我们都注意了解过,赤岩壁那里应该是没有监控的,从赤岩开始你们又拐上了没有开发的荒山,更是无迹可查了。”
南玉:“她给旭妍租的那套房呢?房东不能证明什么吗?”
施甜甜:“都不是直接证据,房东就算能证明房子是蒋寒租的,也只能说明她冒用了旭妍的身份证,房子租下以后她很少来,没住过一晚,也找不出证据证明他们两个一起进的山。”
三个人垂头丧气走出住院大楼,两辆救护车呼啸着在一旁的急诊楼门前停了下来,车后门打开,里面呼啦啦跳下一群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邢旭妍不经意间看到车上推下来的担架上躺着一个女孩,身上的灰白格子大衣很眼熟。
她仔细看了眼担架上一头一脸血的女孩,整个人突然惊呆了。
“她……是她……”
她指着担架上的女孩朝南玉和施甜甜叫道。
两个人齐齐看向被医护人员匆匆抬走的担架,南玉一头雾水的问:“是谁啊?”
邢旭妍:“林寒……哦不……蒋寒。”
南玉和施甜甜顿时愣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担架被抬进了急诊大楼,紧接着第二辆救护车上抬下来一个人,看体型是个中年男性,已经摔得没人样了。
施甜甜忍着惊骇仔细辨认男人已经摔变形的脸,隐约看到他额头上那道凹凸不平的伤疤。
她不太确认地说:“好像是她爸爸,那个人头上有道很深的疤。”
三个人戳在医院门口半天,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下来看看究竟,南玉手机突然响了。
“怎么这么慢?”
电话那边传来钟灵焰低沉的声线。
南玉:“你过来吧……我们大概会推迟回去。”
三天后,icu里的蒋寒终于睁开了眼睛。
已经回到蓟平的施甜甜接到长吉这边和她业务对接的派出所民警电话,对方向她透露了民警在病房里向蒋寒了解到的情况。
邢旭妍养伤这段日子住在破庙,施甜甜中午下班以后迫不及待的跑来了破庙。
“醒了醒了。”
施甜甜趴在蛋糕店的售卖窗口前喘气,指了指冷柜里的可乐。
南玉拿出一罐可乐递给她,坐在椅子上包核桃仁的邢旭妍忍不住问道:“她和她爸爸为什么会坠楼?她说了吗?”
施甜甜低头拉开罐子,脸上的表情有点不忍。
“她……唉……也是个可怜人。”
南玉:“为什么?”
施甜甜:“她爸……是她撞下楼的。”
南玉和邢旭妍同时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施甜甜轻轻叹了口气:“她那时估计也不想活了,直接从五楼把那个禽兽撞了下去,那个禽兽当场就摔死了,她没有死……可我猜她大概也不希望睁开眼睛面对以后的一切吧……”
南玉:“禽兽?”
施甜甜:“嗯……禽兽……那个男的不是她生父,是她妈妈再婚的丈夫,她妈在她十三岁时去世了,她跟着这个养父生活了几年……”
施甜甜说不下去了,默默喝了一口可乐。
南玉和邢旭妍似乎猜到了什么,也都沉默了下来。
施甜甜喝完一罐可乐才鼓起勇气说:“她在小诊所打过好几回胎,损伤不可逆转……最开始的时候还反抗过,那个禽兽额头上的疤就是她用烟灰缸砸的,有一次她被打得骨折,渐渐的就不敢反抗了。”
南玉和邢旭妍震惊的看着施甜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所以……你们明白她为什么会失踪,为什么对旭妍做出那种要下地狱的事了吗?”
因为在她看来,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啊,她会害怕地狱吗?
邢旭妍的伤好后,三个人结伴又去了一趟长吉,她们去探望了仍在住院治疗的蒋寒,那天是个秋雨绵绵的冷天,病房里光线暗淡,雨点把窗外的景色变成了模糊的一团。
病床上的女孩仍旧没有完全脱离生命危险,她的肺部仍有大量积液,需要后续几次手术来治疗,检察院的起诉只能等她身体状况稳定之后才能进行。
女孩身上打了一百多个钉子,双腿功能也许终生无法恢复了。
邢旭妍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只知道自己似乎没那么恨眼前的女孩了。
所以她对蒋寒说:“你好好活着……我不恨你了。”
蒋寒看着邢旭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四个女孩在病房里沉默相对片刻,邢旭妍说了自己这段日子想对她说的话,感觉了了一桩心事,便向蒋寒说了声再见。
转身要走时,病床上的女孩突然开口说话了。
“这段时间,是我这辈子睡得最香的日子,不用等待死刑宣判一样等着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不用等待死刑宣判一样等着我喜欢的人发现我的过去……”
邢旭妍转过身看着她,静静等待她将要说出口的话,她抄在外套里的手不知不觉攥紧了,指甲陷入了掌心。
她似乎能猜到女孩下一句要对她说什么,可她躲不开,也不想躲了。
蒋寒慢慢开口:“所以……你考不考虑坦然面对过去……让自己也睡个好觉?”
邢旭妍怔怔看着蒋寒,窗外雨声淅淅沥沥,两个女孩无言的凝望着彼此。
我曾偶然窥见你内心的深渊,我恰巧懂得被深渊凝视的感受,可惜我们此生做不成朋友了。
回去的路上,邢旭妍坐在后排一言不发的看着车窗上斜斜划过的雨滴,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施甜甜吓得差点把车开沟里。
南玉回头安慰她:“别哭,一切都过去了。”
邢旭妍摇摇头:“我没有救她,我一天都坚持不下去了,所以我在厨房煮汤,听到她说胸口不舒服,听到她叫我的名字,听到她滚下床……我没有动,我搅着锅里的汤,听着卧室里她的叫喊渐渐止息,那一刻觉得是老天终于对我网开一面了……”
车里渐渐变得一片死寂,只有雨点啪嗒啪嗒敲打玻璃窗的声音,像一段枯燥且晦涩的经文,念的人不懂,听的人也不懂。
南玉将这段日子反反复复斟酌的话埋进了心底。
或许有一天,她会知道该怎么向她的老同学讲一个无言的故事,总之不是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 爬山果然是项高危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