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了吗?”
钟灵焰再次画完,递笔过来。
南玉犹犹豫豫的接过笔和本子,依葫芦画瓢在钟灵焰那个符的旁边画了一个。
还别说,能有□□成相象。
钟灵焰那天见过南玉照着书上画符,算是有些心理准备,可是看到南玉画出来的符里流淌着的淡淡灵气时,还是不由自主的惊讶了一下。
符本身谁都可以描,可成符与否却要看一个人的天赋或是修为。
毫无疑问,这丫头的天赋简直凤毛麟角。
他没有说话,随手撕下南玉画好的符递给她,淡淡说道:“选一个吧。”
南玉茫然的问:“选什么?”
钟灵焰指了指哆哆嗦嗦挤在床角的厉鬼。
南玉差点把手上的符甩了,连忙胆怯的摇头:“不……不用了,还是你来……你来吧。”
“这么怕鬼,以后我若走了,你还怎么活……”
钟灵焰心累的想。
他突然拉过女人纤细的腕子,帮她把符纸甩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贴在一个年轻厉鬼脑门上。
攥着南玉腕子的手旋即松开,钟灵焰指尖轻轻蜷缩,不动声色的将手重新抄回裤兜里。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年轻厉鬼突然从床上蹦了下来,扑通跪在了南玉面前,战战兢兢的说道:“追……追魂令在,小的……听候大人差遣。”
说完抬起血迹斑驳的鬼脸,朝南玉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南玉差点被吓晕了,连忙躲回钟灵焰身后,钟灵焰却下定主意让她练胆,很不怜香惜玉的错身闪开,厉鬼屁颠颠爬到南玉脚下,锲而不舍地重复一句车轱辘话:“小的听后大人差遣。”
南玉被他缠得没处躲,只好心一横抬手一指卫生间:“你……先把脸洗干净。”
厉鬼一头黑线的钻进了卫生间。
钟灵焰:“……”
洪道长:“……”
唐老爷子的大儿子越看越觉得两个年轻人就是来丢人现眼的,忍不住上前打趣:“姑娘刚才跟谁说话呢?”
南玉面如土色的回答:“和鬼。”
大儿子忍不住呵呵笑了笑,继续半是玩笑半是揶揄的问道:“那鬼洗完脸出来,姑娘准备怎么收拾它呢?”
南玉看了眼钟灵焰,想要征求一下祖师爷的意思,却见钟灵焰百无聊赖的抄着裤兜靠在衣柜上,一脸“只要你不来烦老子,想毁灭地球也请自便”的表情。
南玉只好自己拿主意:“先问问是怎么回事再说吧。”
不一会儿,年轻厉鬼洗完脸从卫生间出来,头发湿哒哒的贴在头皮上,一看就是超额完成任务,不但把脸洗了,连头也一齐洗了。
南玉只好撞着胆子问他:“你们为什么要在唐老爷子身上打架?”
厉鬼洗干净脸瞧着竟然还有几分清秀,他老老实实回答:“我是被拘来的,法师让我打走唐老爷子身上的一个鬼,结果我们俩还没打出个胜负,第二天又来了一个,我们三个就继续打,拘我过来的法师后来又给我找了两个助手,最后连上我一共来了九个鬼,我们是三个法师派来的,谁打赢了谁就能占老爷子的身体。”
厉鬼停下来指了指床上一个秃头胖子和一个山羊胡瘦子:“我和他俩是一起的。”
两个鬼哥们战战兢兢的朝南玉挥了挥小手。
南玉:“……”
这酸爽的感觉,真是毕生难忘啊。
南玉又问:“你们为什么要占唐老爷子的身体?”
厉鬼:“让他立遗嘱啊,立完遗嘱再带他去地府报到,一条龙服务。”
“遗嘱?为什么非要这样立遗嘱?”
南玉话出口的同时已经明白了几分,可她还是不敢相信,连忙问道:“另外两拨鬼魂是为了阻止你们干这缺德事吧。”
厉鬼笑了:“他们比我们还缺德,我打架的时候还知道躲着点别伤着老爷子,他们才不管那么多,老爷子这一身的淤青就是他们踩的,正事还没办成就差点把老爷子送走。”
南玉无语了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唐老爷的三个儿子听到南玉口中说出遗嘱两个字,骤然间全都变了脸色。
老大干脆下了逐客令,洪品生眼见事已至此,抱着大不了以后再也不来往的决心阻拦道:“他们不能走,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大家不防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客客气气地问钟灵焰:“能让老爷子醒来吗?”
钟灵焰点点头,抄着裤兜站没站相的靠在柜子上淡淡说道:“我数三下,跑不出去别赖我。”
还没等他数到二,一屋子鬼魂已经大风刮落叶似的踪迹全无,那两个吓晕的也被同伴手脚麻利的拖走了,只剩下南玉脚边跪着的这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知道该听哪个大佬的吩咐才好。
南玉连忙朝他摆摆手:“你也走吧。”
厉鬼二话没说,撒丫子跑了。
房间里其他人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都明显感觉到一股股阴冷的风从周围刮过之后,房间的温度明显升高了许多,从前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森凉意突然就没有了。
钟灵焰又走到床边,伸出手掌罩在老爷子额头三寸高的地方,一缕黑气从老爷子眉心冒了出来,源源不断的被吸进了钟灵焰的掌心。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呆了,施甜甜下意识的掏出手机想要录像,被南玉给阻止了。
唐老爷子的三个儿子脸色从难看到愤怒,从愤怒到惊讶,从惊讶到骇然,最后全都呆若木鸡的戳在原地,方寸尽失。
约莫两三分钟过后,老爷子眉心不再有黑气冒出来。
钟灵焰收了手,又若无其事的抄回兜里。
他后退两步,闪开床前的位置,片刻后老爷子缓缓睁开了眼。
“爸!”
“爸爸!”
“爸爸!”
三个儿子争先恐后的扑到床头,老爷子虚弱的抬头扫视了一圈房间里的人,目光最后落在床边三个儿子身上。
他闭了闭眼睛,嘴唇微微颤抖,终究是没说什么。
小秦扶他躺下后,老爷子再次闭上眼睛,脸上的表情竟有一丝四大皆空的味道。
洪品生连忙走到床前探身问道:“老师,您能听到我说话吗?”
唐老爷子点点头,嘴唇动了动。
洪品生凑近前仔细聆听,废了好大劲才听明白老爷子嘴里一直在重复两个字。
“立遗嘱吧。”
洪品生劝道:“您长命百岁呢,提这个干嘛。”
老爷子不依,仍然执拗的要求。
洪品生只好无奈地问唐老爷子的儿子,“老爷子从前立过遗嘱吗?”
三个人的神色都已经不对了,谁也没说话,最后还是老大硬着头皮说道:“没有,我爸没有立过遗嘱。”
唐老爷子喘了几口大气,口齿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对小秦说:“把徐律师请来。”
小秦迟疑着问:“现在吗?”
老爷子点点头:“现在。”
小秦不敢耽搁,连忙去楼下找电话簿给徐律师打电话,剩下房间里的人一半心怀惴惴,一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老爷子朝钟灵焰点点头,沙哑地说:“我都知道,都知道,就是醒不过来,多谢你了小伙子。”
钟灵焰向他微微颔首,没有说什么。
老爷子又说:“能不能有劳几位再耽搁一会儿,给我的遗嘱当个见证人。”
南玉看了眼时间,都熬到这会儿了,也不怕再多耽搁一会儿。
她点点头,好心的提醒老爷子要不要喝点水。
老爷子点点头,南玉便倒了杯水扶他起来喝。
老爷子喝完水脸色渐渐好了些,跟屋里每个人都聊了几句,就是没理床前的三个儿子。
四十分钟后,徐律师拎着电脑包急匆匆的赶来,一脸惭愧地说道:“您生这么大场病我都不知道,还以为您去海南过冬了呢,真是抱歉啊抱歉。”
唐老爷子摆摆手,一句废话也没有,言简意赅的交代了遗嘱内容。
“我过世后所有藏品一律捐出,你先拟个草本,具体的捐赠细节等我身体好些再详细定。”
徐律师怔然片刻,很快就恢复了一名律师的职业素养,没多问一句做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拟遗嘱。
三个儿子如遭雷劈,愣了半天突然炸锅似的跳起来反对。
“不是爸,您知道那些藏品值多少钱吗?”
“爸,您有什么想不开的咱们好好谈,整这出算什?”
“爸,您知道我公司最近资金链已经断掉,没有注资会是什么结果吗?”
老爷子苦笑,“过穷日子,没什么不好。”
他想起自己年轻时,三个儿子都还小,一家人挤在小平房里过年,院子里的大柿子树上还挂着没摘干净的果子。
老三馋,天天琢磨着树上那几个快要风干的柿子。
老大学习用功,寒假拿了个全校第一回来。
老二心眼傻,被人骗了口兜里的糖哭唧唧回家搬救兵。
他不明白自己掏心掏肝养出来的孩子,长大后都衣冠楚楚一表人才的,怎么都变成了披着人皮的畜生。
他最暖和的一冬,永远停留在那个破屋漏风的小院儿里,煮一锅猪肉白菜馅儿的饺子尝两个就舍不得吃,等三个小兔崽子吃饱了才敢动筷子。
他不明白钱这东西究竟有什么妖术,能让他的小东西们变成如今这副再也难辨的嘴脸。
老爷子疲惫的合上眼睛,朝三个孩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昏迷这段日子,他的意识被九只厉鬼折磨得生不生,死不能死,在他们每晚你死我活的斗殴之中渐渐弄明白一件事,三个儿子不约而同想让他早死,死前还要被鬼魂附身立下一份对某个儿子有利的财产分割遗嘱。
他不想说破,不想戳穿,从今往后各自揣着明白装糊涂,将父慈子孝继续演到阴阳两隔吧。
也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