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一直风雨大作,南玉睡得很不安稳,大概是受了那一惊的缘故,睡梦里总觉得房间里似乎多了个人。
那人在她床头坐了许久,似乎坐了多久就盯着她看了多久,末了那人伸手轻轻一勾她脖子上的红线,将她一直带在胸前的一枚白色小挂坠勾了出来,红线随即从她颈间脱落,那人将挂坠拎到眼前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将挂坠揣进了怀里。
南玉好像鬼压床了似的动不了也醒不来,梦里努力撑开眼皮想看看那个人的真实面目,却只能看到一袭掖地长袍好似蒙着一层月光,素白衣袂无风自动,泼墨般的漆黑长发垂落在肩头……
那人顺走她脖子上的挂坠以后并不急着跑路,而是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开始专心致志的摆弄茶几上的遥控器,电视屏幕刷的亮起时那人还条件反射的惊了一跳,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
看了一会儿电视,那人又溜达到难于床边,手欠地摸了摸洗得发白的格子床单,啪嗒啪嗒按了几下台灯开关。
南玉依然睁不开眼,隔着千斤重的眼皮却似乎可以看清摆弄台灯开关的手指修长苍白,骨节清晰有力……
南玉却怎么也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孔。
清晨雨停风歇,南玉在叽哩哇啦的电视背景音里睁开了眼睛,恍惚了三秒钟后,嗷呜一嗓子滚下了床,捂着即将吓出心梗的胸口上蹿下跳了半天才确认屋子里没有人,门窗也锁得死死的。
她突然想起什么,摸了摸脖子,然后又一脸惊恐的摸了摸胸口,发现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小挂坠真的不见了。
难道昨晚的一切不是幻觉?
作为一个坚守在破庙里的无神论者,南玉几年如一日对正殿里那位祖师爷神像视若无睹敷衍了事,这会儿惊魂甫定后第一个举动却是披头散发冲出卧房,踩着院子里青砖地面上的落花积水慌不择路跑到正殿,扑通一声跪在了祖师爷神位下。
“祖……祖师爷。”
“有鬼啊……”
“祖师爷灭他……”
南玉吓得轻轻哆嗦着,她现在几乎已经可以断定昨晚回房间时在沙发上看到的那个背影不是幻觉,不然怎么解释一晚上的鬼压床,还有自行打开的电视。
头顶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冷哼,吓得南玉身上寒毛根根倒竖,她的无神论知识体系毫无节操的一夜坍塌,随之而来的是对祖师爷深深的敬畏和心虚,毕竟祖师爷这大腿她抱得有点突兀,有点……臭不要脸。
四时八节的果子,多数都孝敬给她自己了。
初一十五想起来时上柱香,想不起来时就拉到了,还没祖师爷的忠实信徒张老太坚持得好。
南玉战战兢兢抬头看向两抹杏黄色帐幔后面的巍峨铜像,只一眼便似遭了雷劈。
这这这,她仿佛直到今时今日才认认真真看了眼侍奉多年的神像,祖师爷那一头飘柔,就是这样自信的及腰长发,还有风骚无两的鎏金长袍……
有点眼熟啊。
难道昨晚是祖师爷显灵吗……
一上午南玉都十分恍惚,给张老太外孙做的生日蛋糕裱花弄错了,蓝色的喜洋洋做成了粉色的美洋洋,只好手忙脚乱的重新做。
新出炉的花糕馅料里没有放糖,全都不能拿到前面铺子里卖。
南玉干什么都跟缺了半个魂儿似的,一直在琢磨昨晚的诡异事件到底是不是祖师爷显灵。
中午休息的时候,她给施甜甜拨了个电话,想把祖师爷貌似显灵的事跟她分享分享,可惜施甜甜忙着加班,没时间理她。
南玉只好自己默默琢磨这事。
她走进供奉钟灵焰神像的正殿,大殿里的神像虽然瞧着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可再怎么说也是经历三千年风霜雨雪的,想来也不会和她这么个俗人一般见识。
往事不可追,未来尤可期。
她点上三炷香,恭恭敬敬插进香炉里,对着殿里的神像虔诚的说:“祖师爷,我也不知道这庙传到我手里已经是多少代了,从前忙着上学上班,没有好好侍奉您老人家,不周之处希望您多多包涵。”
毕竟她从前是个无神论者,当神棍纯属生活所迫,直到昨晚亲身经历诡异事件之前,她都没有相信过这世上真的有什么鬼神,顶多信些命格风水之类的八卦玄学。
南玉上完香心里踏实些,刚要出来就听殿门口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住在同一个巷子里的张老太,街坊里只她十几年如一日信奉殿上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祖师爷。
“张奶奶来拿蛋糕啊。”
给张老太小孙子做好的生日蛋糕放在厨房里,南玉要给张老太去拿。
张老太却说不着急,把手里拎着的一兜大樱桃递给南玉,让她洗洗给祖师爷供上尝尝鲜。
南玉接过樱桃,讪讪的想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要说祖师爷那点可怜的维c几乎全是张老太给补的,南玉自己从菜市场买回来的水果基本上全孝敬自己了……
张老太来了自然是要恭恭敬敬上一炷香的,南玉拎了樱桃去厨房冲洗干净,拿个大瓷碗盛了端进殿来,摆在神像前的供桌上。
张老太敬完香,跪在蒲团上虔诚的对着钟灵焰的神像念叨半天,平时她来上香时南玉都是悉听尊便,没有跟着张老太进过殿里,自然也听不到她都念叨些什么,这会儿南玉心里还在琢磨着祖师爷显灵的事,不知不觉站在张老太身后听了一会儿,越听越是忍俊不禁。
只听张老太念叨的话刚开始还算正常,希望祖师爷能保佑一家人无病无灾平平安安,说着说着重点就转到她家小孙子上了,希望祖师爷保佑小孩长大之后聪明帅气,别跟他爸似的个头窜不起来,年过二十就谢顶,也别跟他妈似的高中读完还背不来二十六个英文字母,超过两位数的加减法就算不过来了……
南玉心想祖师爷为他唯一的宝贝信徒还不得拼了,跟张老太家的基因序列大战三百回合……
她正满脑子跑火车,却听张老太最后总结道:“大神长得这么好,一看也是个聪明的神仙,信您准没错。”
南玉:“……”
原来张老太在选择信仰对象的问题上,秉持着类似吃啥补啥的朴素观念。
她无语的抬头看了眼钟灵焰风骚的神像,心想古往今来的芸芸大神里,靠美色俘获忠实信徒的,除了他怕也没谁了。
张老太许完愿后和南玉一起去厨房拿生日蛋糕,南玉知道今天是老太太家小孙子的生日,特意准备了一把小水枪做礼物,连同蛋糕一起交给张老太。
两个人又闲话几句,溜溜达达走到院门口,南玉正跟张老太说着话,却突然看到奇怪的一幕,只见张老太外衣右侧口袋一直在动,好像里面揣了一只活动乱跳的小耗子。
她指着那衣兜问道:“张奶奶,这是您给小孙子买的礼物吗?是不是小仓鼠,怎么放在口袋里啊?”
张老太顺着南玉的手指的方向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兜,一脸狐疑地说:“什么小仓鼠,没有啊?”
扭来扭曲的口袋闻声突然安静了下来,好像听得懂两个人在说什么似的。
南玉盯着张老太的口袋愣了一会儿,怀疑是不是被昨晚的鬼压床吓出精神恍惚了,可就在她准备收回目光的瞬间,张老太的口袋又轻轻动了一下,南玉连忙指着口袋说:“动了动了,又动了。”
张老太小心翼翼的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红布包给南玉看了看,神秘兮兮地说:“别对神明不敬啊,这可是我从大师那里求来的转运童子,能保佑一家人万事顺遂的。”
南玉捏起红布一角掀开看了一眼,却见红布里包着的是一个木雕人像,大概有十厘米高,工艺粗制滥造,雕像穿着件古怪的袍子,脸上的表情如临大敌。
南玉凑近了仔细看那木雕,和张老太手里的小人儿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小人儿一脸肃穆的瞪着南玉,木刻的眼珠子一动不动。
南玉一头雾水的盖上红布,心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精神分裂的前兆了。
张老太把转运童子小心翼翼放回口袋里,笑呵呵的让南玉晚上去家里吃大餐,南玉心不在焉的推辞了,愣怔在门口看着张老太略显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巷子拐弯处。
她一头雾水的走回院子里,心里纳闷从昨晚到今早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诡异的事一件接一件。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前,脖子上少了她从小戴到大的挂坠,感觉就好像身上少了一样器官似的,听妈妈说这个坠子是她满月那天一个云游高人送给她的,自从戴在身上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整夜整夜的哭闹过,妈妈认为这坠子是个很有用的护身符,给她一直戴在了身上,从婴儿时起戴到了现在。
“到底去哪了?”
南玉自言自语地走进正殿,想要看看是不是昨天把坠子掉到香案下面了,谁知一脚迈进殿门就被眼前的一幕给震惊到了,扶着门框半晌动弹不得,眼珠子都快惊掉了。
供桌上大摇大摆坐着个古装男人,正翘着二郎腿吃樱桃。
这人身穿着一件衣袂飘飘的月白色长袍,好像神仙下凡,一头长发瀑布般垂落肩头,还真是……飘柔啊……
南玉怔怔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景象,下意识的拿指甲狠狠掐了下自己的拇指指节。
疼……
不是梦。
一颗樱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抛物线,不当不正砸在她脑门上,把她从迟钝的梦游状态一下惊醒了过来。
太过震惊了,南玉忘记了生气,捂着额头悚然开口,朝供桌上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说道:“你……哪位?”
古装男子挑了颗熟透了的樱桃扔进嘴里,大概是被酸酸甜甜的味道刺激到了,俊朗的眉头轻轻簇了簇,他垂下眼睛看向南玉,目光里带着毫不遮掩的审视。
南玉怕得要死,本能想先撒丫子逃窜开,可两只脚就像生了根似的,长在殿门口动弹不得,她只好壮着胆子威胁:“说话啊,再不说我就报警了。
”
“见了祖师爷不拜,抱井干什么?”
男人要笑不笑的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和生硬,像是很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过话似的,依然毫不掩饰目光里犀利的审视。
南玉惊骇之余,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眼供桌后面钟灵焰的神像,这么一瞧还真是挺像的。
她心中迟疑不定,警惕的问:“你……你是钟灵焰?”
男人轻轻皱了皱眉,有点不太适应,太久没人直呼他这个名字了。
他漫不经心的点点头,随手抓起两颗樱桃弹上半空,樱桃就在南玉面前扑扇着翅膀飞向外面,好像两只火红的蛾子。
南玉目瞪口呆的看着两颗飞天樱桃,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
刚才她还有点怀疑供桌上坐着的这个人会不会是个精神病……
这会儿她觉得自己快成精神病了。
钟灵焰带着几分好奇打量了一圈殿内,最后将目光落在南玉脸上,慢慢开口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身上戴着我的一块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