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所有的声音好似全在此刻安静,寒风碾过大片的曼珠沙华,直直的撞入心脏。
萧慕寻眼眶酸涩,他好似抿了一口烈酒,烈劲入喉,席卷全身,将他的一切情绪都点燃。
萧慕寻上一世小心翼翼的活着,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也就意味着他始终对人疏远。
在他的心里面,谁也没有,谁都不是。
无论憎恶也好,执着也好,喜欢也好,他所有的情绪全都平淡如水。
直到重生后
那日在萧家时,萧慕寻对系统说的话并非作假。
不再锁定任务目标,一开始是谢辞,从今往后也只有谢辞。
非他不可。
谢辞同他便像是光与暗,炙热执拗,深沉似海,要拖着他一起在欲海沉沦。
萧慕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夹杂着潮意,鲜血,树木的气息,好似眼前的一切都真挚可爱。
他平生第一次这样活,肆意自由,不再被任何东西所束缚。抛却生死,连命都不要,但求唯心。
萧慕寻唇间绽出一抹笑容,色如寒梅绽雪,令人惊艳。
襄岚傻了眼“你听了这些还想笑”
萧慕寻“多谢你告诉我。”
襄岚一时间无法分清他说的是真是假,脑子完全转不过弯来。
林轻云不离不弃的陪主上来了云河,绝对是喜欢主上啊怎么会在听到主上对萧慕寻的执着时,竟一点儿也没想法
襄岚“林轻云你心里有苦就别憋着了,可以告诉我。”
萧慕寻低眉浅笑,眼底光华流转“你想多了,我能有什么苦我只觉得甜,这世上最最欢愉的甜。”
襄岚“”
完了,脑子又坏一个
襄岚的心头生出些许自责,他告诉对方这些本来是好意,谁知道把他刺激成这样。
风动云静,寒风恻恻,如针般刺骨。
谢辞手里握紧了炼心枪,凛厉的枪光朝阴恻恻的天空狠狠撞去,厚重的云层瞬间翻涌,越压越低,似要吞噬一切。
他利用浑身精纯的水灵气,又朝着天空劈去,枪锋蕴含着凌云之势。
季剑清怔怔的看着这一幕,瞬间明白了谢辞想强行打开上云六洲和九幽的通道
季剑清大惊,拽住了谢辞的手腕“主上”
谢辞厉声喊“季剑清,你放开。”
季剑清无法理解,指着他大骂“眼看魔君之位就要到手,我们好不容易引出宗鳞,怎可因为他一两句话便去天衍宗”
谢辞呼吸一窒,眼底浮现几分挣扎。
看着这一幕,宗鳞面露失望“谢辞,你还是没有资杀我。”
宗鳞的身体被长剑贯穿,抹在剑上的毒,麻痹了他身体里的数条蛇,只得任由人摆布。饶是如此,宗鳞眼底亦是无波无澜。
季剑清猛然朝他望去“宗鳞,你闭嘴”
宗鳞唇间溢出几丝血“那你便问他一句试试,在魔君之位和萧慕寻之间,他会选择什么”
谢辞眸色幽暗,牙齿咬得作响。
谢辞方才的水灵气和浓云相撞间,竟下起了漫天飞雪。不一会儿,整个花海都被一层薄薄的细雪所覆盖。
这寒意将风也冻住,气氛凝滞沉重。
没有谢辞的吩咐,季剑清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只得苦苦的喊“主上”
季剑清同宗鳞有血海深仇,自己心爱的妻子就死在宗鳞手里。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为谢辞联手,还为他卖命。
谢辞答应过他,会把宗鳞碎尸万段
谢辞紧抿着唇,几乎将炼心枪的枪身攥得凹陷下去。
“你为了个萧慕寻,竟然连魔君之位都不想要了”季剑清眼底已经透出几分失望。
他转过头望向宗鳞,表情已渐渐扭曲,带着万分的恨意“若非是你,熙儿也不会死”
他的妻子云熙,乃是世上最温柔的女子。
然而她不过是和谢羽交好,便被成了魔君的宗鳞残忍杀害。
他回到家中,却只看到了自己妻子的遗体。
季剑清痛不欲生,抱着她不肯撒手,发誓要手刃仇人。他痛苦了足足两年,人人都劝他,可季剑清就是不肯埋葬云熙的尸身。
直到她的尸身腐臭、发烂、长出蛆虫、最后成为了一具白骨,他也依旧抱着她。
“宗鳞,你死不足惜”季剑清低低的嘶吼了起来,那声音好似自喉咙深处发出,悲鸣痛苦,宛若一头快要发疯的野兽。
宗鳞“没有谢辞的命令,你敢动手吗”
季剑清已被仇恨填满,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将长剑刺得更狠。他的左手又拿出了匕首,准备刺向宗鳞的命脉。
萧慕寻却察觉出几分端倪“季剑清,你别冲动,宗鳞在激你们”
谢辞微怔,瞬间反应了过来,想去阻止季剑清。
然而到底是晚了一步,季剑清刺中宗鳞命脉之时,无数条毒蛇从他的命脉喷涌而出,宗鳞的唇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他望向季剑清“果然,还是你更好骗。”
那些如细线的蛇类像是墨汁一般喷发,落到地上后,便迅速变大,四周无数毒蛇盘踞,瞬间把曼殊沙华的花海变成了蛇窟。
那些蛇迅速爬行,想要朝着谢辞和季剑清攻来。
谢辞反应极快,利用飘散四周的飞雪,瞬间将灵气凝结在上面,使得片片飞雪化作冰珠,像是利剑似的朝着那些蛇刺去。
这个举动到底保住了季剑清的性命,却还是令他被毒蛇咬了一口。
季剑清伏跪在地,痛苦的蜷起身体。而此刻宗鳞也因有了可乘之机,迅速化作银蛇逃脱了此地。
“可恶”季剑清眼睁睁的看着宗鳞逃走,体内气血翻涌,五指握拳狠狠锤打在地上,“我竟如此没用,连仇人也杀不了。”
指骨渗出了血,季剑清却好似不知疼痛那般。
再次抬头时,他早已泪流满面。
“熙儿”
曼殊沙华随风摇曳于四周,他躺在地上,毒气蔓延至嘴唇,变得一片污紫。
季剑清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瞳孔一片空洞“我没杀得了仇人,你会不会怪我”
萧慕寻连忙赶了过来,用灵气封堵住他的经脉,希望毒素不要过快的蔓延“季剑清,你清醒一些这不是你的错,而是宗鳞故意在激你”
季剑清这才恢复了几分意识,怔怔的朝萧慕寻望去。
萧慕寻解释“宗鳞的态度这样有恃无恐,难道真是笃定了谢辞不敢杀他纵然不敢杀,废掉一身修为,受万般痛苦也是应当的。可宗鳞方才那些话,分明是利用这一点,来激化你与谢辞二人的矛盾”
季剑清睁大了眼,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
倘若不是萧慕寻点醒了他,自己恐怕还会继续怨恨主上。
“我”季剑清气息紊乱,闷咳了一声。
萧慕寻厉声道“我在为你压住毒素,稳住心神我不知道你和宗鳞有什么仇,可就算是为了报仇雪恨,你也该活下去”
季剑清听了他的话,这才闭上了眼。
是啊,为了熙儿,为了报仇,他也不该就这么死了。
不知过去多久,久到寒风如泣如诉,久到霜雪层林尽染。
季剑清死气沉沉的问谢辞“方才主上分明有机会杀了宗鳞,为何会选择救了我”
谢辞一身傲气刺骨“我若连下属都护不住,当这个魔君也是个笑话”
季剑清的眼瞳之中终于透出了几分水光雾色,心中生出万般的羞愧。
若非他擅自行动,又对主上生出了质疑,宗鳞又怎会跑了
真是太不应该了
季剑清打了自己一耳光,挣扎着朝谢辞深深叩拜“从今往后,我定然不会再质疑主上的决定。”
谢辞眼神复杂的看着季剑清,这个跟随了自己两世的人“罢了。”
季剑清却依旧以那副伏跪的姿态,迟迟未动弹。
谢辞问萧慕寻“他怎么”
萧慕寻为他探脉“昏迷过去了。”
不远处的襄岚急着赶了过来,扶起了季剑清“小舅舅”
谢辞这才吩咐众人“把他带回魔宫吧。”
“是”
薄薄积雪压在曼珠沙华上,皎白和殷红的对比如此刺目。长夜未央,寒风不止,雾蒙蒙的云河之上几点亮光,他们已乘孤舟走远。
众人离去后,唯有萧慕寻和谢辞二人。
此刻连接上云六洲和九幽的通道已经被打开,谢辞即将前往,便被萧慕寻拉住“方才宗鳞的话,你是不是在心里早有了抉择”
“什么话”
“魔君之位那句”萧慕寻脸颊微红,颇有几分尴尬。
谢辞捏紧了手,他已经十年没喊出过那个名字了,却深深的刻在他的心头。
宗鳞的出现,令谢辞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他仍然忘不了。
就算是个假的消息,也要确定他安然无恙,这颗心才能彻底平静下去。
谢辞“早在十年前,我就做出了决定。是他不要我了,我才想要这个魔君之位的。”
萧慕寻的手慢慢攥紧,无比认真的说“那你可知道,那一日在萧家,他便走火入魔,只是一个筑基,便花了三年的时间。”
萧慕寻知道,自己若是一来就告诉谢辞这些,谢辞大约不会相信,还会恼羞成怒。
然而这一次他陪着谢辞,一路不离不弃,早就化解了谢辞心底的疑虑。
这话要方才此刻来说,才有意义。
他猛然紧盯着萧慕寻“走火入魔”
谢辞不准在九幽提及他,自然无人告诉谢辞这些。
走火入魔四个字,他还是头一次听闻。
谢辞的心脏骤然间被揪紧,一时惊疑,一时又欣喜。
倘若真如林轻云所言,便是他误会了,十年前的萧慕寻并不想毁掉他的修为
谢辞身体微微颤抖“我会亲自去核实此事。”
谢辞本欲亲去上云六洲,哪知道此刻天边的通道竟生出了几分异样。中心的混沌在不断扩大,颜色浑浊不堪,好似颜料打翻在地。
一道惊雷响起,轰然间劈下,不远处的梧桐瞬间成了焦黑的木干。
谢辞皱紧了眉头,全身都戒备了起来“小心,有人要来了”
萧慕寻刚一抬眸,便看到两个人影如流星般,自天空砸了下来。
又是谁来了
前方被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地坑,萧慕寻竟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哎,天衍宗外怎会出现这种东西”
萧慕寻睁大了眼,便朝着前方走去,竟见到了冯川和陈栎二人。
几人视线交融下,纷纷呆愣了。尤其是陈栎,差点喊出了师叔祖三个字。
他涨红了脸色,无比惊恐的问“这、这里难道是九幽”
要命哦
冯川震惊了“什么九幽”
陈栎欲哭无泪“冯前辈,你为什么非要去触动那个传送阵我们现在来了九幽,你高兴了吧”
冯川气得瞪眼“你这么胆小如鼠,还是天衍宗的弟子么此地就算是九幽又如何你信不信就算谢辞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我都会立刻把他骂个狗血淋头”
狗血淋头
一旁的谢辞不由冷哼“倒是好久不见。”
冯川“”
陈栎扯了扯他的衣袖“冯前辈,你不骂了”
冯川哪儿敢啊
谢辞如今今非昔比,已经算九幽的半个魔君,只差最后一步了。他骂了谢辞,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冯川涨红了脸,从坑里爬了起来,黑着脸说“乘通道尚未关闭,我们赶紧回天衍宗。”
谢辞极度不爽“晚了,只可通过一次。”
好不容易打开了通道,竟是这两人从上面掉下来了。
冯川瞬间就呆立在原地,一时悲从中来“我只是从月淮城来天衍宗做客罢了,怎会如此倒霉”
久不见熟人,令萧慕寻不由的笑出了声。
冯川这才注意到了萧慕寻,他并未见过这张面具,在看到他的脸时,冯川眉头皱得极深。
萧慕寻又问“你们二人怎么牵扯到一起了”
陈栎解释道“齐长老和冯前辈一同来了天衍宗,说是师叔祖如今已经筑基,想让师叔祖兑现当初的承诺,为少城主医治身体。”
萧慕寻微怔“可我在九幽听说,祝明霄早就去了天衍宗”
陈栎点了点头“是分两批去的祝少城主在听闻师叔祖出关后,便先去到了天衍宗。”
陈栎生怕自己的心虚被人察觉,连谢辞的脸都不敢看。
冯川忍了许久,终于爆发,他厉声对陈栎道“这是天衍宗和月淮城的事,你何至于向九幽的人解释得这样清楚”
他纵然不再关心各宗之间的暗潮涌动,可上云六洲的修士和九幽修士势不两立,冯川自然不会给九幽的人好脸色。
陈栎努力使着眼色,要真是九幽的人,他当然不会说啊
可眼前的人是师叔祖
冯川却并未读懂,自从徒弟死后,他在这世上便无牵无挂,唯一牵挂的便是萧慕寻。
他这几年总有愧疚,毕竟月淮城的事,他也算亲生参与。不仅没能护好萧慕寻不说,还使得少城主生出心魔。
冯川这一生唯独想报答两个人萧慕寻和祝明霄。
然而他谁也没能护得住。
这到底成了冯川的心结,况且他又早早知晓了萧慕寻和谢辞间的关系,如今看谢辞身侧的这个人时,心里就更不高兴了
谢辞不但堕入九幽,还养了个眉目和萧慕寻有几分相似的替身
冯川一口血哽在了喉咙里,越发的态度冷漠。
然而谢辞一句话,便让冯川积累了三年的情绪完全爆发了出来“他在天衍宗可还安好”
“安好你还有意思问我这些”
冯川气不打一处来,“若非是你,他何至于拖着伤重的身体,独自一人前去了萧家”
谢辞皱眉“你什么意思”
冯川“祝少城主喜欢他,却求而不得,因他生了心魔甚至在你离去之后,用锁灵环困住了他。若不是为了你,他何至于不顾身体崩溃的危险,动用了太阴之火”
谢辞睁大了眼,震惊的问“他在月淮城时,便”
冯川“没人比我更了解当初在月淮城里发生的事了当年是我在治他的身体,我焉能不清楚”
谢辞联想起方才的走火入魔,不由喉头腥甜“寻儿”
“还有,你以为寒刃是怎么开的锋那可是萧慕寻的心头血”
“你在月淮城被针对,萧慕寻就对月淮城所有人说,若是月淮城要捉你,他便陪你一起你被人强行带入了地牢,他却是心甘情愿陪你入的地牢”
谢辞呼吸凌乱,脸色已经尤为难看。
月淮城的那个晚上,是谢辞最不愿想起的记忆。
苏明瑾告诉他,萧慕寻是重生的,就算没有杀了他,也是为了用情字来束缚他,让九幽少个魔君。
谢辞起初不信,可重生的事乃是萧慕寻亲口承认。
可冯川的痛骂,令谢辞心生几分后悔
那天,萧慕寻也同样在那个地牢里
他竟然还陪着自己一起
若只是欺骗,用得着如此么
谢辞身体微颤,紧紧的盯住了冯川“那晚在萧家”
“你还敢提这件事你走之后,他就吐血昏迷、走火入魔了。你以为为何筑基会这么久久到要三年他是修养了足足两年,才修养回来”
谢辞睁大了眼。
倘若林轻云的话,是令他心底起了几分波澜,冯川这一番话,便是在谢辞心中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不必找人核实了,冯川此刻的痛骂,便已经证实了一切。
是他错了。
萧慕寻见误会终于解除,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冯川痛心又护短的指着萧慕寻骂“他为你抗住了所有的压力,你却放了个和他相似的替身在身边”
替、替身
知道真相的萧慕寻和陈栎纷纷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