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十六 终战(1 / 1)

借助灶门炭治郎的转达,长达半年的通信联系之后,森川明赖第一次见到了珠世本人。

端庄优雅的成年女性,木屐轻敲着地面,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富有节奏的响声,柳叶一般的细眉轻蹙,沉静的眼眸深处晕染开一抹散不去的忧愁之色,像是仕女图上的人物从画里走入了现实,那样的不真切。

她走过来盈盈一拜,微微倾身鞠躬,声音好似山涧清泉,清澈悦耳,“初次见面,明赖小姐。感谢你一直以来的协助,终于有机会向你当面致谢了。”

森川明赖捏着衣袖一角,同她一样鞠躬回礼,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提着手里的灯笼,侧身引路,在台阶上脱下鞋子,踏上了樱花木的走道,在房门边坐下来,向里面的人问好,“主公大人,珠世小姐到了。”

屋里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息,床榻上的人几乎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似乎只是绷带裹出来的人形,胸膛间微弱的起伏几乎难以分辨,唯独只有虚弱缓慢的声音仍然一如既往地温和怜爱,“……谢谢你,明赖。”

“珠世小姐……”产屋敷耀哉咳嗽了几声,才慢慢地接下去,条理清晰得几乎不像垂死之人,“……欢迎你,很抱歉用这副模样与你见面……你来到这里,想必是要给予我肯定的答复吧?”

珠世抬起眼睛,审视着这位鬼杀队的当主,作为鬼的敏锐嗅觉已经能闻出他身上那种死亡的味道,可是同样也有另一种惊人的力量在支撑着他坚持下去,也让她相信这个濒死的男人真的有可能终结那只恶鬼的美梦。

“炭治郎和明赖小姐都信任你,想必你一定是有了良策才会来邀请我,只要能将无惨杀死,就算是陷阱我也会来。”

“……谢谢你,这样我就可以放心了。”产屋敷耀哉的声音似乎真的放松了起来,“那么,关于将鬼变回人类的药物,珠世小姐是否有把握了?”

“是的,有祢豆子和明赖小姐的协助,可以制作出这种药。”

森川明赖不禁侧过脸,望着她想要说什么,却又把头低下去,没有说话。

“但是能否对无惨起效,我没有十足的信心,那个家伙作为鬼活了太久了,也许存在无法想象的特殊能力。”

“这样就足够了,只要祢豆子变回人类,他就不可能成功。终于能看到希望,想必无惨是不会轻易退缩的,这是最好的机会。”说完这番话,他又咳嗽起来,嘴里涌出了鲜血,床边的产屋敷天音立刻为他拭去了血,将染红的手帕浸入清水中。

血腥味飘散开来,在场的两只鬼都没有特别的反应,珠世趁着这时向她提议,“明赖小姐要不要试一下?你成为鬼的时间比祢豆子更短,我想应该有效果。”

向来单纯的女孩眼里多了忧郁的沉色,轻轻摇头,语气还是带着孩子气的执拗,听起来像赌气的话,可下定了决心就绝不会改变主意,“不用,鬼化的身体比人类强多了。”

“而且——”她微敛着眼帘,看着地板的纹路,声音轻轻柔柔,好似一句甜蜜的呢喃,“如果不能一起活下去,至少这样我们可以一起死。”

珠世瞳孔放大,微微错愕地看着她,女孩却还是那样乖甜地微笑,好像考虑了一下,改口向她要了一份药剂,让她疑心刚才是听错了。

主公让她来是为了向合作者展现诚意,表明这份邀请绝非陷阱,协议达成之后,她也就功成身退。

离开之前,森川明赖最后去看望了一次产屋敷耀哉,小心地握住他的手,却不知道现在的主公大人是否还能感受到手心里传递过去的温度。

“请您再坚持一下。”她只能这么说。

蝴蝶忍众多的研究项目里,从来没少过钻研主公的病状一项,期望这位年轻的“父亲”活得更久一点,是他们所有人的心愿。

为什么她的血就不能救主公大人呢?做人的时候,她是一个没用的剑士,鬼化以后,她也是一只没出息的鬼。

被她紧握的那只手微动了一下手指,就已经费了不小的力气,他把剩下的力量用来说话,安慰他总是不自信的剑士,“你已经救了很多人了……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只要尽你所能就足够了。”

“主公大人,秋天的时候大家一起去看枫叶吧。”森川明赖低头将脸贴着他的手背,“您和天音夫人也要一起来啊。”

病中的主公从胸膛间发出微弱的笑声,依然平静又温柔地答:“好……大家一定能一起去。”

产屋敷天音将她送到玄关,帮她理顺耳边的长发,抚了抚她的发顶,一匣点心就放进了她的怀里。

“回去路上小心点。”

“好的。”她还在为了临别获赠的礼物高兴,没有想过那是最后一次再见到她。

那是她记忆里最炎热,也最漫长的夏日,知了没完没了地叫着,昼夜都不停歇,空气闷得像在酝酿一场暴雨,却不知道第一声炸雷什么时候才会落下来,惴惴不安地等待它降临,又害怕那声惊雷来到时过于恐怖。

夜里不知道第几次热醒了过来,汗湿透了衣服,一觉醒来仿佛刚从水里打捞上来一样。原因不仅是天气太热,这样的环境里抱着体温偏高的一个人,要想不被热醒也太难了。

森川明赖常常在半夜就睁开眼睛,环着不死川实弥的胳膊,在黑暗里去寻他的面容,看清他还平静地躺在她身边,才能放下心继续抱着他睡下去。

夏天的时候她本来很怕热,再抱着他睡觉实在是一件难熬的事,就连不死川实弥也看不下去。

但她太害怕了,将要失去什么重要之物的恐惧一直萦绕在心头,如果不能在醒来第一刻就看见他,她根本睡不着,相比起来炎热根本不算什么。

她明显憔悴了,就算从外表上没什么变化,但眼里的光芒黯淡了,谁都看得出她精神萎靡。

不死川实弥只能尽量再多陪着她,一直到那天信鸦送来产屋敷宅邸遇袭的消息。

肺里吸入的空气几乎快要烧灼起来,那不仅是错觉,爆炸之后的高温余波达到了恐怖的地步。

森川明赖脑海里是一片空白,她看不见熟悉的庭院和庭院里熟悉的人,火舌舔着断裂的房梁,灼热的风卷来一片残破的衣角,什么也没有留下。

这时她想起最后离开之前,主公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天音夫人弯下腰,温柔地帮她挽起耳边的头发,嘱咐她小心。

原来那就是道别了。

“鬼舞辻——无惨——”

近乎破音一样的怒吼,分不清到底是谁发出的声音,她唯独只记得被愤怒填充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手里的刀自然而然地挥起来,对着那个正在快速再生的男人砍下去。

森川明赖什么都不记得了,通红的双眼里看见的只是血海深仇的大敌。

男人与她视线交汇了,猩红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微寒的冷芒,她听见冰冷的哼笑,像神明高居云端嘲笑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

脚下突然落空,剑型乱了,踩着的坚实大地不知何时变成了空荡的城堡。

森川明赖想起身为人类的最后之际,被传送到上弦之二的所在地,是和那时同样的血鬼术。她看见不死川实弥回过头要拉住她,身后却传来一股力量缠住她的腿,将她往后拖去,指尖擦过他的手掌又分开了,像点水掠过的白鸟。

门在她眼前合上,耳边好像听见他远远地喊她的名字,充满了惊怒。但所有人都消失了,她摔在地上,手里的刀摔了出去,回头看见缠住了脚踝的如同肉瘤一样伸长的肢体,慢慢将她拖回了逐渐被肉茧包裹的男人身边。

他只剩下脸庞保持着人类时的完好,一如当年优雅从容、温文尔雅,不在乎正在挣扎的珠世,一双细长的眼睛紧盯着她,红艳得像冬日里的孤梅,很轻地笑了一声,半是讥讽半是嘲弄,偏偏语调却温柔似水,用一种父亲的口吻说:“长大了嘛,明赖。你的叛逆期,持续得也太久了一点。”

森川明赖感觉腿上一阵钻心的疼痛,不知什么时候,肉瘤上裂开了一张犬齿锋利的嘴,狠狠地咬住她,在吸食她的血液。她的双手也被紧紧缠住,几乎动弹不得,只能看着血液大量流失。

“祢豆子还没找到,就暂时用你代替吧。”他说得十分轻快,像是交代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微微斜着头,含着一抹微笑,像是欣赏她此刻的表情。

森川明赖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低头看着腿上的伤口,既看不出伤感,也没有害怕。

“爸爸……”她开口了,声音里也没有愤怒,就像一个女儿平静地向父亲发问,“你憎恨我吗?”

他因为这个久违又如此自然地说出口的称谓,笑容出现了一丝凝滞,转眼间那种嘲讽的笑容也消失了,他同样漠然又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回答:“不,你对我来说,不值一提。”

“那就好。”她轻柔地说,“我们就互不相欠了。”

“珠世小姐的药很管用。”

珠世艰难地抬起头,朝她看了一眼,明显感觉到在那句话之后,这个男人看似平静却暴怒的心情。

然而女孩却露出了甜润的笑容,睁着一双与他相似的眼睛,说:“那个药,我也吃了。”

鬼舞辻无惨脸色骤变,此刻立场颠倒,反而是女孩抓紧了束缚她的枷锁,主动折断了手腕重获自由。

她主动在身上割开了另一道伤口,让血液更畅快地流出来,像个怕黑的孩子一样紧紧贴着他。

“我们到底谁会先死呢?”她说得温柔缱绻,“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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