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钟鸿鸣,紫霄宫中第三次讲道终于结束。
鸿钧于大殿上首缓缓睁目,抬起手来:“大道之基,成圣机缘,众徒领紫气。”
只见六道紫气从鸿钧袖中飞绕而出,绕过一时疯狂起来、意图截取的众人,直落入三清、女娲、接引、准提这六人的手中。
不消道祖多做介绍的,但凡听过谢圣相声的人都知道紫气是什么,《争紫气》里算是有不少小提示了,都暗喻着这紫气就是成圣的必备条件。眼看着紫气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有的甚至是从指缝间溜走,众位听道者的心情可想而知,一下便将各种不怎么善意的眼神投向这六位幸运儿的身上。
除此之外,也有人纳闷:不对呀,争紫气争紫气,这紫气都赐了,怎么没见哪儿有红云的事呢?红云不才是《争紫气》的主角吗?
鲲鹏站在帝俊、太一兄弟身边,面上神情晦明不定。他比旁人想得更多点,觉得不一定红云没出现,就真的手上没紫气了。他身为故事的原型之一,非常确定谢圣的《争紫气》一定是正确的预言,那红云肯定是一早就被赐过紫气了,说不准便是因为这样,才早早地在头一次听道便有底气转身走人,换做旁人,那还有第二个能舍得道祖讲道这么难得的机缘?
像这样猜测的也不止鲲鹏一个,大家都是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神色阴晴不定。
鸿钧自大殿上起身,第一次没有马上赶求道者走,而是示意大家跟随他的脚步,来到后殿的分宝岩:“此中宝物,尔等可自招之,与尔有缘者,自会落入手中。”
分宝岩上的宝物不多,但各个拿出来那都是不容小觑的顶级法宝。好些人已经在眼馋的同时,沮丧又嫉妒地想,自己哪能争得过这么多人。心中虽有万般思绪,当着圣人的面也不敢说,都老实地站在原地冲着分宝岩凝神感应。
正如鸿钧所说,不消多时便有宝物径直飞出,落入各自主人手中。三清等弟子且不提,就连帝俊、太一都招来了两大法宝,一是河图洛书,一是混沌钟。兄弟二人拿着这两大宝贝激动地几乎说不出话,自然也没注意到身后鲲鹏更加扭曲的脸色。
等到分宝岩上各类法宝都被分得干干净净,求道者们才不甘心地结束了感应,鸿钧便转身离开,意思是大家没事就各回各家吧。拿到法器的这些弟子当然不能没有表示,连忙跟上去依次向道祖行礼、感谢,获得紫气的六位弟子就更加激动了,待到所有人都感激完,他们才拥簇上去,一是表达敬意、谢意,二来也是询问,这紫气拿是拿到了,怎么用呀?具体怎么成圣呢?老师能不能开个小课点拨一下。
镇元子两手空空,也没把法宝这事儿放在心上,他已经有地书了。眼盯着伏羲好像还打算跟妹子女娲一起凑过来,连忙游鱼一样穿过人群,一把捉住伏羲手腕,压低声音:“别看了!快走!快走!”
伏羲还想和妹子说说话:“等……”
镇元子强拽着伏羲:“别等了,一会儿走不掉了!”
他送水镜给昊天、瑶池的事儿肯定藏不住了,风紧,扯呼!
这一边,镇元子带着伏羲鬼鬼祟祟地溜了,另一边,鸿钧着实被几位弟子缠了不少时候,毕竟都是正经收过的,鸿钧怎么也不能说你们自个儿慢慢悟,一些问题还是得回答一下。就这么一拖,等弟子们终于散了,只剩三清等着跟他一块儿下山海茶社去,鸿钧方才从袖中掏出两物。
这两个宝贝本也在分宝岩上,是鸿钧特意给两个童子留的,一个正是之前瑶池、昊天拿来偷看的观世镜,另一个则是一枚金钗。这两个宝贝与昊天、瑶池二人注定要有一段因缘,合该成为他们的法器,然而鸿钧却拿着观世镜,犹豫半晌。
此时此刻,道祖的内心可以说是动摇的,真的要给昊天这观世镜吗?给了的话,到底是好是坏?迟疑半晌,鸿钧竟是将观世镜收起来了,转身又往分宝岩走。
跟在老师身后的三清都懵了一下,心说怎么走过来又走回去,老师这是落东西了怎么的?
正纳闷,便见道祖凝大道为刀剑,自分宝岩上割出四四方方一块石头来,沉吟半晌,又在其上刻下三字:守心印。
为什么叫这个名呢,道祖是寄托了深切的期望啊,希望昊天不要再被谢圣带跑了……
就这么短短一回神的功夫,在谢圣全然不知的情况下,他不仅导致了昊天失去未来的昊天镜,就连封天印都改了个名儿……
这些暂且不提,说回守心印。分宝岩乃是凝聚、收敛各先天至宝、灵宝之所在,其中蕴藏的力量与气运甚至能与混沌钟、盘古幡等一较高低。虽说这方印仅仅只是分宝岩的一小部分,但对于如今洪荒绝大多数的求道者来说,已然是了不得的法器。昊天手持此印,少说也能和准圣打得有来有往。
鸿钧看着守心印,这才定下心来,举足又往后殿去寻两个童子。从大殿后门穿出,绕过曲折的回廊,穿过数个亭子,鸿钧隐隐约约便听后殿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
或者说,令他心生不祥的声音。
三清很茫然地跟着猜不透心思的师父,突觉师父好像加快了步伐,兄弟三人连忙也快追几步跟上,当先替师父推开后殿的门,便听到里面传来相当熟悉、熟悉得令他们顿生心理阴影的声音:
谢圣:“我就说我不用捧哏!我不用捧哏照样儿逗乐观众,你问问下面的,多少人从我的坑里爬出来,又迫不及待地爬进下一个坑……”
罗睺:“去你的吧!您还挺骄傲,我跟您说,您这就是忘本了!有句老话说得好啊,‘三分逗,七分捧’,什么意思?您三分,我七分,捧哏的比逗哏的重要!”
“呦,那我得问问你了,这老话谁告诉你的?”谢圣立扇一点。
罗睺:“你……你,你说的呀。”
谢圣:“哦,我没说过。”
昊天和瑶池捧着水镜无声大笑,怀里的小山灵也开心地挥动莲藕似的手臂,啊啊地无齿咧嘴。
鸿钧:“……”
鸿钧:“…………”
哪来的,这水镜哪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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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圣对三十三天外发生的事儿一无所知,算算时间差不多是讲道结束的时候,便让茶社的人赶紧整理屋子,鸿钧他们估计要回来了。左等右等,先回来的却是镇元子和伏羲,火烧屁股似的从天而降,差点把地崩个坑儿。镇元子到了茶社就直奔基友红云而去了,伏羲留在原地,很茫然的样子,看到谢圣,迟钝地行礼:“师父。”
“你们……干什么了?”谢圣纳闷地问,“跟后面有狗追着似的。”
伏羲默默摇头,他也不知道啊!他是被镇元子拉回来的。
谢圣觉得应该没什么事儿,估计是镇元子太想红云了,便带着伏羲往归置好的房舍走:“那边听道结束了,这边你的功课也要练起来了。一些基本功是必须得练的,顺便我想问句,你真的对逗哏没什么想法吗?”
谢圣真的觉得,伏羲这个条件不做逗哏,有些浪费他在音乐上的天赋和造诣。当然,也不是说做捧哏就没法展现了,只能说机会比做逗哏少一些,逗哏使这些柳活儿、腿子活儿,更加自如。
伏羲开始固定频率地摇头。这是难为他哑巴!
谢圣无奈:“那也行吧,不过我觉得你这个天赋也别埋没了,没事也可以编编曲儿,帮我打磨打磨一些作品。到时候咱们在水镜上,也给你专门开个个人栏目,把你的作品都放上去。”
师徒二人聊到这里,紫霄宫中终于结束额外小课,发觉童子被彻底毒害的鸿钧才带着三清来了。
鸿钧的脸色多冰啊,三清刚一落地就赶紧往旁边蹭了,远离冷冰冰的师父。
谢圣看到鸿钧,本还挺高兴,一看鸿钧脸色:“怎么了这是?”
他用目光询问了一下三清,通天冲他偷偷挤眼,意思是他们也弄不清楚啊。
鸿钧其实挺想质问镇元子的,也很想冲谢圣发一发火,但真要发怒了得怎么说呢?你徒弟为什么要给我童子送水镜?为什么要带坏我的童子?鸿钧说不出来啊,他包袱多重。
好在这次来得急,心中又有气,鸿钧还没想起把自我给收了,谢圣便用自我才教会他的传音之术询问:“能不能透露一下,您本尊这是又怎么了?”
自我一向卖自己卖得毫无犹豫,便将紫霄宫中之事和谢圣简单说了一下。
谢圣一阵无语:“……”
他也没想到,镇元子会弄了这么一出。这岂不是约等于道祖讲了多长时间的道,昊天和瑶池就听了他多久的相声?几千年下来,也挺了不得了。仔细想想,谢圣还蛮能理解道祖的心情的,但凡想象一下未来王母、玉帝上金銮殿的场景……换我我也生气。
也是亏得鸿钧包袱重了,找不到合适的发泄理由,只一直冷着脸,谢圣也挺宽容的,没在意这个事儿,总之该安排住下的安排住下,该打发回昆仑的打发回昆仑,转回头来,谢圣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伏羲这个新收的徒弟身上。
说话少且另说,基本功得先练上。伏羲平时少说话,别说绕口令,让他正常说句长句子都有点找不到气口的意思,停顿的点非常奇怪。谢圣教到最后,自己都有点纳闷了,心想这回又不是小屁孩了,为什么我还是得从说话教起?
不过伏羲本身还是很努力的,而且记忆里卓群。一些功课谢圣教完,他嘴上可能还说不清楚,但心里已经记住了,回到屋里便继续练习。反正这会儿以他的功力,数年不休息都是可以的。除此之外,他也没忘记谢圣说的,可以没事儿多编编曲,帮忙打磨打磨柳活儿作品。
也就是这么相处的小半月时间,谢圣渐渐发觉,伏羲虽说话少,但大部分时候有人拿话欺负他时,他反驳得短小却又挺噎人。比如说龙二笑着调戏师弟,喊伏羲哑巴的时候,伏羲就会问龙二:“听说二师兄学绕口令的时候难到戏珠是真的吗?”再比如说,常曦跑来挤兑他,天天和谢圣形影不离,简直是谢圣的应声虫时,他就会问常曦:“罗老师和师父相处时间比我长,罗老师是不是师父的头号应声虫?”
常曦最惨了,因为伏羲一说话就扎他毒唯的心,于是他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最后罗睺有时候都会说:“这丫的,这两个简直就是当年我们的翻版啊!”
“等等等等。”谢圣拦住罗睺,“我纠正一下,别当年啊,你现在不还是吗,屡败屡战这事儿还没翻篇呢!”
罗睺:“……”
妈的,我这逗哏的怎么还不死台上!
也是这几日教功课的功夫,登记处渐渐堆积了不少突然激增的邀请。过了几日,祖龙在饭桌上无意间与谢圣说到:“最近想邀请红六去商演的传信突然变多,红六什么时候火的?我怎么不知道?”
谢圣楞了一下,看看红云的表情,心说别说我不知道了,就连红六自个儿都迷糊着呢。
再往细里一琢磨,谢圣就猜到了:这说不定是之前他说的《争紫气》惹的祸。
谢圣立马对祖龙说:“这些邀约你都拒了吧,红六先不做商演了,等这一个量劫结束再说。”
祖龙和红云本还想问的,一听谢圣是以“量劫”为单位,一下心里就像明镜儿似的了。祖龙也不提了,红云却是很紧张:“师父,是不是有观众把《争紫气》当真了,我没拿紫气啊!”
“我是知道,那也防不住有人不长脑子啊。”谢圣叹了口气,“真有人听相声分不出真假来,回头咱们得再发个公告,‘台上所述除了广告,其余全都不真’。”
伏羲最近正练着抓哏,顺口就接道:“别加不,指不定也听不懂,就说都是假的!”
“嚯,得说到这份上,那是多傻!”罗睺也跟了一句。
鸿钧在一旁听得都心梗,看了罗睺、伏羲好多眼。
认识谢圣之前,这两人可不是这样,现在在餐桌上都说起相声来了!
大家倒是笑得挺开心,等聚完餐,大家各自回屋,路上谢圣就搭了鸿钧一下,特别小声地问:“老祖,您是发紫气的,您最清楚,还有一条在哪儿呢?”
鸿钧心里还闷堵着呢,再说了,谢圣是他的一线生机,他早就把紫气悄无人知地给了谢圣的事儿,他是真不想告诉谢圣。看看谢圣吧,还不知道真情就敢这么大胆了,要是真知道鸿钧为了不以身合道,不光动不了他还得保他,不知道以后能有多放肆。
谢圣挠挠脑袋:“这也不能说?不然这样吧,您还是把自我放出来……”他问自我去。
“……”鸿钧脸色岂止是冰,闻言都黑了,一甩袖子,眨眼就没了影子。
一旁罗睺幸灾乐祸地走过来:“呦,吵架了?为的什么呀?”
谢圣失落地放低声音:“还不是子女教育问题。”
罗睺:“嗯?”
谢圣语调一挑:“大人的事你瞎问什么!”
罗睺:“……”
罗睺:“我去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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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钧这下可能是气得狠了,谢圣好几日都没瞧见道祖的身影,问了昆仑的三清,三清也说不清楚老师去哪儿了。
说实话,谢圣是有点小失落的。他都已经习惯了一回头时,身边有道身影总不远不近地跟着了。不过失落归失落,日子还得过,没了鸿钧跟着,谢圣索性让伏羲搬到了自己的书房来住,好更方便地教导伏羲,这可是所有徒弟都没有过的待遇。
伏羲也很清楚,谢圣是觉得他在捧哏方面有天赋,也很珍惜他的曲艺天赋,所以也放下身段,尽心地做一个弟子的本分。就这样又过了数月,祥瑞崖上的枫叶落了满地红,伏羲总算被允许搬出书房了。
伏羲趁着夜色拾掇完了自己的行李,给谢圣倒了杯温水:“师父,今晚是最后一晚在您这儿住了。”
“啊,行。你把你东西都带齐了,回头去自己房间了记得给女娲视频一下,别让她老说我虐待你,对你有非分之想。”谢圣半是抱怨半是玩笑地说。
伏羲点头。
虽说现在他进入表演,开始捧哏的时候没问题了,但平时还是能少说话就少说话的。师徒俩简单的洗漱了一下,谢圣照常进里间睡觉,伏羲则在外间的软塌上卧下。
秋风萧萧,从敞开的窗口拂过屋内,一室的清凉爽朗。无名山上下也陷入了寂静,大家都照着谢圣的起居时间安排日程,这会儿想睡的就睡了,不想睡的则在修炼。
未过几时,就在谢圣即将滑入梦境之中时,俄尔听闻一阵喧闹,似乎从不远处传来。迷迷糊糊间,谢圣睁开眼,瞬间被骇得浑身血液倒流:
只见一只将近半人高的巨型蚊子,矗立在他面前,那长而尖锐的黑色口器,宛如长毛一般,尖锐锋利,几欲捅进他的胸膛。
下一秒,只见屋内青光乍现,一股极为强大的威压令谢圣胸口宛如压上泰山一般,呼吸跟着一滞,眼前一道黑影掠过,那可怕的巨虫便被黑影遮挡住了看不见身影,只听闻一声有些凄惨的嗡叫,划破长夜。
伏羲晚了一步破门而入:“师父!”
只见卧房之中,一只巨虫已被折断了细肢,匍匐在地。师父满脸呆然地坐在床上,床前站着一位黑裳曳地、广袖散发的男子,此时正背对师父,缓缓放下手臂,那绣着云纹的黑色广袖便滑落下来,遮住他的指尖。
伏羲几乎下意识地说:“老师,您新做的衣裳啊?”
作者有话要说: 伏羲(绘声绘色):大家都在猜老师跑哪去了,原来半个月不见做新衣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