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附在他耳边问道：“可有话带给家姐？”
病榻上的景祈面色如纸,听到高欢的声音后眼眸闪过一丝光亮，复又黯淡下来，景祈思索一阵,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转而化为一声苦笑,未有留下半个字。
雪儿看着他冷嘲了句：“何苦呢？”便饮下早已备好的毒药,随景祈而去。
景帝十六年春,漠北大捷，帝后回京。
同年二月十四,皇上为腊月里薨逝的康王景祈补办丧礼，亲自为其撰写悼文，感念兄弟情深。
景祈丧礼过后,景禎一日水米未进，黄昏时分大殿内，他立在冰凉的龙椅前发呆。高涵闻言赶来,从宫女手中接过粥盘让他们退下，看到景禎正在那里出神，放下手中的粥盘,只身来在景禎身边。
望着龙椅的景禎眼眶泛红,声音有些沙哑：“你来了。”并未转身。
高涵担心道：“皇上在想什么？”
景禎伸手抚了抚龙椅,手上的温度立时被那鎏金龙纹带走,传来一阵凉意。他轻叹一声,似是呢喃道：“景祈慧极，伤神伤身。他的心思心意,，，,，，”说的此处，景禎望向高涵，意味深长。复又接着说道：”朕一直都知道，他当年风头胜年纪小，又惜命。”想到此处，景禎仿佛看到那个娇气狡猾的景祈，会心一笑。
他从把手抚向椅背，指尖随着龙鳞的纹路起伏，夕阳斜晖给龙椅又渡上一层光泽。
五皇子景祈是一干皇子中最聪明，最俊俏，最滑头的一个，当年他在高家摔坏了腿，本来不过是那家伙演的一场戏罢了。心中小算盘打的是借着这个机会在家中静养，暂避风头，让二哥三哥他们几个人先争夺厮杀一番，待到他们两败俱伤时，他自己再出来渔翁得利。
至于那条腿，原是可以不要紧的。
高家明面上未曾站过景祈的边，他还是在高家摔的腿，大家自然认为这高氏有故意打压景祈的嫌疑。实则高老爷早已与景祈及其母妃谋划好，让大家认为景祈既没有拉拢权臣之心，又摔坏了腿，根本无缘大位，待到时机成熟，便清理其余斗败的皇子，自己顺利登上皇位。
真是好计划，安全又猥琐。
只是那家伙和他母妃算漏了一环，轻信了高阁老这个老狐狸。老谋深算的高俨瞧出这景祈怯懦又感情用事，日后恐难当大任。他扶持的是当年毫不起眼的四皇子景禎，假戏真做，当真弄残了景祈，为景禎铺平了上位之路。
此事虽是高俨私自做的，景禎却一直心怀愧疚。
至于扶持景禎，亦是先皇的意思。他明里对景祈及其宠爱，实则也是在试探景禎，看他是否能做到沉稳隐忍，不动声色。做皇帝，若是没有这点毅力，定然是坐不稳的。
往事沉积，景禎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高涵：“倘若朕不是皇上，涵儿还爱我吗？“
高涵听后愣了片刻，复又释然道：“臣妾一开始爱的便是四皇子，后来爱的是皇上，再后来到以后，一辈子下辈子爱的都是景禎。”
景禎停在那里细想了一阵，恍然大悟，转而窃喜，本红着的眼眶终是淌出泪来。
景瑄身着一袭素色锦衣走进殿来，十二岁的小景瑄近来长高了不少，有模有样的行礼道：”拜见父皇母后。“
二人看到他，两双眸子同时变得温和起来。高涵展臂挥手，示意他过来。
景禎背身，趁着机会赶紧擦干了眼角，方才转来。
景瑄来在他俩身边，景禎看着他眼里满是宠溺，一把揽过他笑道：“刚才父皇和你母后正看这把椅子，来，瑄儿，你来坐坐。”
说罢，便拉着景瑄与自己一同坐在龙椅上，问道：“这龙椅坐着舒服吗？”
坐在龙椅上的景瑄复又仔细感受了一下，认真回道：“恕儿臣直言，这龙椅好看倒是挺好看的，只是并不舒服，坐上去又硌又凉，倒不如平时的椅子好坐。”
景禎听后大笑：“瑄儿说得对，不舒服，真是不舒服。”
这副直率口无遮拦的样子像极了他娘，景禎喜爱至极。
殿外有些声响，一个稚嫩的小奶音哭道：“瑄哥哥去哪了，我要瑄哥哥。”一旁的宫女太监正在那连哄带吓道：“我的小祖宗，你可别哭了，这里是皇宫大殿，皇上皇后都在里边呢，待会儿惊扰了圣驾，我们都要被打屁股。”
那小女孩根本听不进，反倒是哭得更凶，口里一直吵嚷着：“我要找瑄哥哥，瑄哥哥在哪里。”
小女孩上身着一件乳白色的小夹袄，下穿小罗裙，后又披了一件同色的小披风，扎着一对羊角辫，小脸粉嫩，煞是可爱。
这小女孩原是太子太傅王笙的孙女王佳，时年五岁，其母是皇室宗亲，高涵瞧这孩子可爱，常诏她们母女进宫。
李总管闻声赶来，见一干人都哄不好她，要把她抱走。小王佳又蹬又抓，两个宫女都抱不住她，口里还哭嚷道：“瑄哥哥让我在这里等着的，我不走，若是走了，瑄哥哥就找不到我了。”
坐在龙椅上的景瑄看向殿外正在哭闹的小王佳，下意识的顺口道：“糟了，刚才哄她捉迷藏来着。”
高涵与景禎默契的对视后会心一笑，看着景瑄道：“快去看看吧。”
景瑄迅速从龙椅上下来，奔向殿外，蹲在小王佳身边耳语道：“别怕，瑄哥哥来了。”
小王佳擦眼泪的小手分开一条缝，看到是瑄哥哥，马上破涕为笑，眨了眨哭红的圆眼睛，满是委屈。
景瑄一把将她抱起，捧在胸前，原地转圈道：“飞喽，飞喽。”
怀中的小粉团子发出咯咯的笑声，声音甜脆，像是那年高涵手中那串儿糖葫芦上的冰皮糖霜，又似漠北营帐内高涵和景禎共食的那碗甜粥。
殿内，高涵和景禎坐在龙椅上，看着春日余晖下玩耍的他们，嘴角泛起笑意。
王朝更迭，爱恨情仇，沧海桑田，白云苍狗，不过是一代又一代，一春又一春。
作者有话要说： 高涵听后愣了片刻，复又释然道：“臣妾一开始爱的便是四皇子，后来爱的是皇上，再后来到以后，一辈子下辈子爱的都是景禎。”（注解：这段意思是高涵爱的是小时候初次见面的那个大哥哥，后来是为家族地位进宫，走过一段弯路，爱的是权力，后来在相处的过程中慢慢找回本心，爱的是景禎这个人，纵使没有权力的景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