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优阖上手机,把那些落井下石和讥笑都压在手心下。
程九珠刚走,她心不在焉地踢开脚边的酒瓶,眼睛开开合合,眼皮沉重，但精神却及其亢奋，甚至脑袋和手指还在跟着音乐的节奏不听在半空中点来点去。
蒋易霖见状放下话筒,走到她身边。
他脚上还穿着那双粉色的猫头拖鞋，之前贺优一直没说什么,但现在大概是酒劲儿驱使着，她抬手，一巴掌打在那个猫头上。
猫头颤了颤，但蒋易霖的脚并没有什么感觉。
“你不喜欢它？”蒋易霖看着猫头。
贺优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愣愣地盯着那个猫头：“穿在我的脚上喜欢，但是你穿着,不喜欢。”
蒋易霖也很痛快地直接把拖鞋脱了甩到一边：“那就扔了它。”
他也没穿袜子，两只脚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他个子高,脚瘦长,脚背上青筋凸起得明显。
贺优看着他的举动,突然笑出了声：“你真是我的粉丝啊？”
“我说过两次了。”蒋易霖说。
“可是你变现得一点都不像,至少你该——”贺优突然戏精上身，转身双手合十,摇着身子瞪大双眼，“贺优贺优！我是你的粉丝！你真人比电视上还要漂亮几百倍啊啊啊——”她扯着嗓子，模仿着自己印象中机场接机的粉丝的反应。
蒋易霖看着她的动作,想要模仿，可手还没抬起来，就放弃了。
算了，粉丝也要有做人的底线，让他学花痴，他确实做不到。
模仿完粉丝，贺优嘴角的笑容渐渐淡去，她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喃喃道：“你说，她们怎么就那么轻易地能把自己的喜欢宣之于口呢？你看，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
“贺优，我是你的粉丝。”话音还没落，旁边的蒋易霖突然扭头盯着她，认真而笃定，“你真人比电视上还漂亮几百倍，我真的很喜欢你。”
“啊？”贺优还没反应过来。
“我最喜欢的你的作品是电视剧《萍踪》，你的第一部电影是《少年侠客》，56分24秒，沙漠客栈里那个问主角要不要吃包子的小女孩就是你，你虽然满脸都是黄土，但眼神却特别亮，所以我记得很清楚。”蒋易霖说道。
贺优怔怔地。
连百度都不知道她曾经在里面跑过的龙套，成名后也从来没有任何人提过，甚至连自己的粉丝都没认出来的那个角色，他竟然知道。
鼻头又是一阵酸楚。
作为一个演员，贺优一直是热爱着自己的工作。哪怕是刚出道的时候，只能从最底层的群众演员做起，她也一直努力地将自己的全部感情投入到那仅有的几个动作之中。慢慢的，她有了可以说几句台词的机会，再后来，有一部电视剧联系上了她，说让她去演女二号。
当时的她欣喜若狂，还主动拿自己所剩不多的继续请带自己的经纪人吃了顿海鲜大餐——当时的她被片约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有观察到经纪人脸上复杂的表情。
直到第二天，她被带到片场，拍了一天的戏。那天她发挥得很好，即使是高难度的动作戏，她也只ng了两次就过了。导演的表扬，同组演员的赞许，让贺优第一次感受到众星捧月的感觉。
那天晚上收工后，经纪人将一张房卡塞到了她的手里。
“这是……”贺优不解。
“这电视剧的其中一个出品人，就是速嵘集团的张总，是他推荐你来出演女二号的，他很欣赏你，你今天晚上可要当面感谢他的提拔之恩。”经纪人说得暧昧，贺优也立刻听出了里面的意思。
那一刻手上的房卡就如同烫手山芋，她忽地一松手，卡掉在了地上。
经纪人紧张地看向四周，忙弯腰捡起来：“你干什么！”
“我不要。”贺优咬了咬牙，“这不就是潜规则吗？”
“不然你以为你凭什么能演这部剧的女二号？”经纪人苦口婆心地劝她，“像你这样没有身份背景的，还想在圈里找到立足之地，没有金主，就只能一辈子当群众演员，你甘心吗？”
看贺优不说话，他继续循循善诱，“你看你今天的表现，比女主角演技都好，导演刚才跟我说，像你这样的演员，一辈子就该演主角！但是你之前都在演什么？丫鬟、龙套、死尸。贺优，那不是你该有的生活，现在才是！”
“可是你也说，我的演技配得上这个角色，就算我——”贺优还想争辩，却被经纪人立刻沉着脸打断。
“你是演技好，可这圈里演技好的不止你一个。”他不再像刚才那样温和，而是换了一副嘴脸，“没你，多的是人想演，你以为张总也非你不可吗？等别人靠这个角色火了，你后悔也来不及！”
往常话说到这，一般的女明星都会内心开始动摇，可是他没想到，眼前的贺优是个软硬不吃的人，而且对于自己的底线，她永远会牢牢守护。
“对不起。”
怕他追上来硬掳自己去，贺优转身就逃了出去。
她在街边拦了一辆出租车上去，慌张地对司机说：“师傅，麻烦您去——”
她突然卡住了。
是啊，去哪里呢？
人在影视城里，住的酒店和出品方是同一个，万一半夜被那个张总摸进房间怎么办？这个城市她又没有别的熟人，总不能打车回芜城吧。
正当贺优发呆的时候，后车门突然被人拉开，一个男人坐了进来：“师傅，秦门酒店。”
贺优立刻皱着眉头转身：“先生，这是我先打的车。”
那男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听到贺优的话，也是一愣，随即向她道歉：“对不起，我还以为你要下车呢。”
说完就又推开车门要下车。
这时候男人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接起电话。
“宋先生，抱歉，我现在正要去帮您拿便当，刚才打电话给酒店确认过了。”他一边接着电话一边下车，语气小心翼翼又谦卑。
“啪！”车门被从外面甩上。
“姑娘，你去哪儿啊？”司机问。
“……我现在还在影视城门口。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现在不好打车，我会马上赶过去的，请宋先生稍等！”
“稍等片刻。”贺优对司机说道，然后转头按下车窗，对着外面的年轻男人问，“你要去秦门酒店吗，正好我也去，上来吧，稍你一路。”
男人二话没说，直接拉开后车门坐了进来。
“这么巧，真是太感谢你了！”他感激地对贺优说道。
去秦门酒店的路上，贺优问后面的年轻男人：“你是艺人助理吗？”
那男人摇了摇头：“我是经纪人。”
“哈？”贺优一皱眉，“拿便当这种事是经纪人做的吗？还有，你的艺人对你态度也太差了吧。”
“没办法，我是新人，没什么经验，只能暂时做点这样打杂的活儿。”年轻男人也很无奈。
不过他很快就打起了精神，“不过我的一个学长自己成立了经纪公司，很快我就可以摆脱现在伺候的皇帝，去他的经纪公司工作了。”
贺优一听，转头问他：“那你去了经纪公司，会带艺人吗？”
“当然了。”年轻男人挠了挠后脑勺，“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公司分给我谁就要带谁罢了。”
贺优反手指指自己：“你带我吧！”
年轻男人一愣：“什么？”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是艺人？我还以为你是来追星的高中生！”
“我出道一年了。”贺优噘着嘴，“只不过我的经纪人特别不靠谱，今天晚上我得罪了他，恐怕以后连丫鬟的角色都不会给我演了。”
面对第一次见面就如此热情的女孩，年轻男人也有点不知道怎么招架，思来想后，还是婉拒道：“抱歉，我想我要带谁，也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
贺优倒也不失望，毕竟她刚才的问题也是一时冲动。
“没事，我也是随便问问。”说完就转过身去，看着窗外，不再和后座的男人搭话。
到了秦门酒店，男人推门下车，贺优却在车上每走。
他好奇地问：“你不下车？”
“你取了便当不回去吗？”
“当然要回去了。”
“那不就行了。”贺优冲他摆摆手，“你快进去吧，我在这儿等你，等会儿我们再一起回去。”
年轻男人进酒店取了打包好的餐盒，出来看见贺优和刚才那辆出租车果然还停在门口。
这次他不敢轻易上车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看向贺优的眼神充满了防备。
贺优被他逗笑了。
“放心吧。”她笑道，“我只是想出来散散心，又不知道去哪，正好遇见你，送你来拿便当，就算做好事了。对我来说去哪都无所谓，反正我也没有想去的地方。”
年轻男人心情忐忑地上车，回影视城的路上，他都在后视镜里悄悄观察着贺优。
明明看上去就是个十七八岁的高中生而已，还这么漂亮，应该也不会是人贩子吧？
就这样打量了一路，出租车带着两人兜了一圈，如今又回到了影视城门口。
年轻男人下了车，将自己的钱包递给贺优：“多少钱，你从里面拿吧。”
贺优打开他的钱包，钱包的透明夹层里放着一张男女的亲密合照。
她从里面抽了一张白色的名片出来，看着上面的名字念道：“刘威？是你的名字？”
年轻男人点头。
“那有这个就够了。”她把钱包递还给他，“别忘了等你跳槽之后就联系我，我叫贺优。”
说完，她就转头向司机说了个地址，朝外面的刘威摆了摆手，关上了车窗。
刘威看着离开的出租车，还觉得刚才这一路发生的事情有点魔幻。
回去的路上他也在一直想着贺优。
那么漂亮的女孩，表情古灵精怪的，演技应该也不差，大概用不着自己这样的新人经纪人吧。
他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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