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哪儿啦?】
【进市区了,还有二十分钟左右到家。】
【好哒,那我开始炒菜了,今晚有虾哟。】
【啊啊啊开心!么么哒~】
看着对方发过来的“亲亲”的表情,夏之余嘴角勾起了一抹浅笑,只是她两眉轻蹩,眼中有些疲累,显然她此时的情绪并不如信息中表现出的那般松快。
再过两个大的十字路口,大巴就进站了。车上开始渐渐吵闹起来,小情侣打情骂俏,有人打着电话,还有母亲低声哄着哭闹不止的孩子。
窗外滑过熟悉的街道,夜色薄雾中霓虹闪烁,夏之余想,待会她进门要先说些什么?怎样打招呼才最得体又自然?
退出微信把手机锁屏,夏之余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母亲再婚已有两年,今年六月刚生了个男孩儿,因她在国外所以还没见过。她与继父的关系也很一般,这两年她在外念大学,很少回家,和继父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偶有几次的相处也总有些变扭。
但那是母亲的选择,她只能尊重。现在两人又有了个孩子,她这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罢了罢了,听说继父对母亲不错,那就够了。
夏之余把目光收回,推了推有些下滑的眼镜,调整自己的呼吸企图把心里那点焦躁和不安压下去。车厢内并不黑,乘客大多玩着手机,屏幕发出的亮光把他们的脸照得发白,瞧着竟教人有些瘆得慌。
情绪丝毫没有平复,在心里翻江倒海。她推开窗户想透透气,邻位小孩子的哭闹声实在是令人烦躁,夏之余看了眼坐在她妈妈腿上的小姑娘,不由地想到,自家那个还没见过面的弟弟是不是也这么闹腾?
只是这个年纪,应该还闹腾不起来吧。
行车往来川流不息,大巴等完红灯过了十字路口后再右拐就进站了,夏之余开始收拾随身的小包,却感觉车猛然震了一下,玻璃破碎的声音混着尖叫声响起!
“啊——!”
场面一下子混乱了起来,大巴被迫停下,却接着又受到了一次撞击!
夏之余回头看了看,可什么都看不到,猜测着是后面又被撞了一下,她仅能从车头处看见前面已经撞了两辆车!
连环车祸。
夏之余不安的情绪一下子找到了着落点般,反倒静了下来。大巴停在了十字路口,前后被车辆卡的进退不得,就在乘客互相推搡想要下车的时候,只听“嘭”的一声巨响,一阵火光冲天而起,车头撞到的那辆小轿车爆炸了!
“卧槽!爆了!”
“啊!”
小孩子的哭声尖利,哭着喊妈妈的正是邻位的那个孩子,她抱着自己妈妈的腰堵在过道上,车内过道本就狭小拥挤,这么一堵让场面更加混乱了。夏之余冷不丁地被人推了一把,站在自己的座位前一个踉跄,朝前撞去,眼镜被撞掉。
她看着昏暗的车厢,抿着嘴未发一言,也无法去找被撞掉的眼镜。这样太混乱了,别说车子爆炸,只怕就是踩踏也要有伤亡。门已经被人群堵上,她便在窗边找安全锤。
“司机呢,司机开门啊!”
“开灯啊!师傅!”
一时间大家都在嚷着让司机赶紧开门开灯,司机却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只是混乱的人们并未注意。有男乘客已经握着安全锤砸窗户,但窗户不大,成年人体型要爬出去并不简单。
夏之余的眼神越过拥挤的人群看到驾驶位,一只手去触摸驾驶位的按键,却是穿过按键,什么也没摸到,蓝色身影站起穿透过车头飘在空中。她心一沉,没想到司机已经死了。
客车出事故的死亡率其实并不高,但架不住连环车祸中已经有车爆炸,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变故。她体型还算娇小,这车窗……她没准也能出的去。
安全锤数量有限,她拿不到,夏之余看着开着的车窗,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冷静。她一把把车窗合上大半,后退两步,两手扶住座椅,抬腿“啪”地一脚踢上车窗。单面的玻璃好踢很多,但夏之余仍是踢了好几脚才踢碎一面,紧接着,她又照旧踢碎了另一扇车窗。
耳边隐隐有人喊着门坏了,夏之余无心再去管别人怎么样,踩上座椅扶着靠背就准备往外跨,就在这时车身却再次震动!
又有一辆车爆炸了!
爆炸声像是一记警钟,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我们要死了,我们出不去了。”
“别挤啊,踩到小孩啦!”
她不能再等。夏之余心里砰砰直跳,不安的感觉再次升起。
仿佛应和她般,被夹在中间,他们所在的客车猛烈摇晃了两下“嘭”的爆炸,爆炸中有什么东西飞过来撞到她脑袋,砸的她眼前一黑,人也从座椅上摔了下来。
不能再等!
柏油马路上有些物体在燃烧,乘客不止一人在从窗户往外爬,夏之余也当机立断站上座椅,两手找好着力点使力。
“救救我妈妈,救救我……”
一条腿跨出,小孩子凄厉的哭声钻到她耳朵里,让她不由地回头。她妈妈倒在地上,双眼紧闭,身上压着一个行李架上掉下来的箱子,小女孩在旁边跪坐着哭泣,也不知道动,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她扒着车窗的手忽然顿住了,僵直在那里,仿佛不是她自己的。再往前一步她就可以出去了、再往前一步……夏之余看着街道上匆匆跑过的行人,终是闭了闭眼,又把跨出车窗的腿缩回来,三两并步至那孩子跟前,“走,跟我走。”
“要妈妈……妈妈……”
夏之余不想再耽搁,那女人三十岁左右,身子虚胖,看着又高,现在昏迷着她肯定弄不动她,更何况……小女孩则不同,四五岁的年纪,小身板细的她一提就能走。
到底是一条性命她心软了。
别人不知道,她却看得清楚,车厢内挤着的不仅仅是人,还有蓝色绿色,各形的灵体。有些人虽然还活着,但她却看得见他们的死状,他们活不下去了。如果没猜错,待会还会有什么来夺走他们的生命。
夏之余脸色发白,眼前这样的景象让她害怕。她怕鬼,却有一双阴阳眼,打小便能看得见鬼魂,平时为了不看见鬼魂一直是戴副平光眼镜的。而这次看见即将死去的人的灵体,也是头一遭。
乘客们拥堵在狭小的车窗前,互相推搡,有些人甚至为了先出去而大打出手,骂骂咧咧的声音揉成一团,充斥狭小的车厢,看得人心底烦躁。这样混乱的场面,谁又救得了谁?
“放开我!我要我妈妈!”
小女孩在她怀里双脚乱蹬,使劲扭着,夏之余被踹了几脚在软肉上,有些疼,皱起眉声音一沉低吼道:“你妈已经死了!”
趁着她愣神,夏之余把孩子送出窗外,一手拎着小姑娘细瘦的胳膊,自己大半个身子从车窗吊出去,加上胳膊的长度,她手一松,女孩儿摔落在地上,高度不高,并无大碍。
她自己也爬上去,扒着窗的手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着。她没骗她,那个妇人,已经死了。
“拜托,把孩子也抱走!”同侧车窗内有个瘦小的男人跳出来,夏之余赶忙喊住。那男人正准备离开,听到有人喊他,回头看了看孩子,犹豫了一下,跑过来把孩子捞到怀里,没再管夏之余,自己跑远了。
也算是救了一条命吧……
夏之余不是不愿意自己带走那个孩子,而是……她的手以一个极其变扭的姿势去摸自己的后领,衣服和头发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去解开……
再在一声巨响之后,她终于失去了意识。
……
“夏之余,二十二岁,青省澜江市人。”
“什么?”
黑袍下伸出一根细长白皙的手指,那手指点上她的眉心,凉凉的,她便感到有一片光从自己的眉心中被扯出,化成一副卷轴。
夏之余有些惊疑,忽地一下子滞住了呼吸,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他是死神、鬼差?还是黑白无常?
那人穿着黑色斗篷,从头盖到脚,只有两只手露在外面,左手提着一串巴掌大的木牌,右手在卷轴上轻轻拂过,卷轴顺势展开。
“就是你了。”
夏之余对自己的状况隐隐有些感觉,向四周看去。天还是那般黑,街道上的灯依旧那般亮,警车消防车救护车停了一片,就连媒体都来了,车停了一片。事故中的车被炸得不成样子,残火仍在燃烧,空气中飘着烧焦的味道,有些难闻,一些灵体绕着车在游荡。
她看见了自己,趴在地上,身上有玻璃划出的伤口,还在流血。
“原来我死了啊……”夏之余仰头看向面前但黑袍人,故作轻松地问道,“现在去投胎吗?”
“不,你符合条件,同我回地府上档案,做灵司。”
“灵司?”夏之余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灵司是什么?自己这是不用死了?
许是黑袍人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原应带你去投胎转世,再世为人,但因你生前行善积德,积有功德在身,是以可入地府官职,做灵司。”说话间,他看向刚刚被救的孩子,话语中不免流露出淡淡的欣赏之意。
夏之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个瘦小的男人带着刚刚她救下的孩子,在警察面前说些什么,心下了然。
黑袍人已又看起卷轴,卷轴上银色的字滚动得太快,她真的怀疑他是否能看得清。
见他在忙,夏之余便也不说话,不打扰。既然要上什么档案的话,那灵司什么的,总归是会解释给她听的。
卷轴上的字快速滚动着,到某一处突然停下,“咦?夏之余,你祖上林氏?”
“是……”她反应了一下,母亲那边,是姓林的。
得到夏之余的回答,黑袍人看向她的尸体,见她手边一断成几块的镯子,声音终于有了些起伏,“灵司是我这样的存在,属地府官员;你可以选择做灵司,或者重生,付出些代价便可接着活下去,再或者直接投胎重新做人,我会为你安排,让你满意。”
“这个时间点不可以改变了,只能送你回到从前,重新开始。重生事大,你若是选择重生,你仍得做灵司,收灵体为自己续命,这是代价,若选此道,我待慢慢为你解释。这些,是为了还你林氏先祖人情。”
一番话说得夏之余有些懵,她细细咀嚼了一下,明白过来自己是受了先人的庇佑。
故事里才会发生的事情现在真实地发生在了她眼前。她年少时也曾幻想过,如果真的有机会重来,她一定要如何如何,后来年岁大了些,也接受了生活赋予她的所有模样,慢慢淡了这些心思,一副身心皆扑向未来的生活。
现在选择摆在了她的面前,夏之余深吸一口气,压住自己发抖的声线,胸膛里跳动的心脏几乎要蹦出,在那里跳动得“砰砰”作响。
“我选重生。”
这个回答,黑袍人并不意外,他淡淡笑了,“如果你还有什么事想做,可以多停留一会儿。”这态度,与先前公事公办甚至是有些冷漠的样子,已不相同。
“没有了。”她自己站起来,不敢再看自己的尸体,只是看看这城市,看看闪烁的霓虹的光。她还往更远的地方看去……
也挺好的,妈妈现在有丈夫,还有了一个孩子。
挺好的。
她垂下眸,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