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安南忽然想起来件事。
“说起来,哥哥是不是把聂鸿志给关起来了,今天怕是到极限了。”
乔歙继续打了个哈欠,说“按日子是差不多了。但是他没说。”
哥哥可是从聂鸿志那里骗来了五千万两银子,这又不是小数目,也不知道能不能诓得住聂鸿志几时。
“先不回去了,去聂家。”
郗欢见状“郡主,您该喝药了。”
“无事。”唐安南摆手,“现在就去。”
一天不喝药,也没事。
聂鸿志说什么人她还不清楚吗?
一条疯狗,把他逼急了可是要咬人的。
牢里的饭菜不干净,在加上牢里环境的缘故,聂鸿志闹了肚子。
他本就在疫病期间坏了元气,这下更是苦不堪言。微微睁着眼,都觉得费劲。
精神不济,所以时常昏睡,醒来周围也是一片昏暗,逐渐连时辰也摸不准了。
平常能准确判断时间,现在居然就看不见时间了。
在这里呆久了,确实会出事。
这逼仄的屋内气味浑浊,没窗通气,混杂着潮湿的霉味,平常人根本待不住。他只能在这里躺了一天又一天。
人也病得厉害,浑身四肢沉重,无法自如的翻动身体,只能他坐在地上,草席也是湿冷的,渐渐的意识又陷入昏沉之中,
狱卒照常移开挡板,往里边塞饭,但他今日没有听到聂鸿志的动静。连呼吸声都缓慢了些,身上也看不到起伏。
他顺着洞/眼往里看,只能看见聂鸿志耷拉的手臂。狱卒怕聂鸿志死了,于是打开了门,拿油灯在聂鸿志脸前晃了晃,再三确认,还有气之后,就准备离开。
聂鸿志费力地睁眼,唇干舌燥,抓住他说“大……大爷,赏口水吧。”
狱卒厌恶极了,翻手把一碗水浇在聂鸿志脸上。
聂鸿志努力地张嘴接着,顾不上被溅湿的衣领。他喝了水,打起点精神,说“谢谢、谢谢!还有吗?要死了,再给点吧?”
狱卒扔了碗,抄起油灯就要走。
聂鸿志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又猛地拽住狱卒的衣,脸上硬挤出笑容,说“哥们儿透个底,这里、咳!这里根本就不是刑狱吧?别骗我,这么多天了我该知道的也应该知道了,叫萧兰佐过来,叫那个孙子给我过来。”
狱卒震开聂鸿志的手,聂鸿志反倒哑声大笑,躺在席上喘息激烈。他用手拉扯着自己湿透的前襟,转动着眼珠,盯着黑黢黢的房顶,说“这不是刑狱……我早……早该想到!这都几日了,即便寇修贤不审我,也该有刑部官员前来巡查……唐安南也不来,她可是担心这呢,能让他这么放心的地方,绝对不是邢狱,因为太安静了……这里太安静了……只有我一个人的地方,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聂鸿志说着,又倏地盯住狱卒。
狱卒没有说话。
但是,聂鸿志已经开始推测了。
“我细细地算了,你每日前来送饭的时间一刻不差,连托盘推放的位置都一点不偏,兄弟,寻常狱卒没这么刻板!必定是有规矩的人才会这么做,而且已经好几日了,没人来跟你换守牢门,难道只有你一个人吗?是因为他只能腾出一个人来看着我,银钱你也不收,贿赂你看不上,就是这袖子,也打理得干净,半点油腻灰尘都不沾!那个狱卒像你这样的。猿臂狼腰高个头,谨言慎行不苟笑,你是锦衣卫吧!萧兰佐的那孙子手下的锦衣卫,真有种。”
狱卒面无表情,端着油灯抬腿就走,关上了门。聂鸿志听着铁链缠绕的声音,用拳头咚咚地敲着身下的草席。
“萧兰佐……萧兰佐!”聂鸿志敲得指节泛红,骤然放声大喊,“我们一兄弟一场。你居然将我关在这里,算计我……竟然算计我!你叫、叫他,叫他来!我要问他,我要问他。”
黑暗里没有回应。
聂鸿志抠着草席,意识混淆,恨道“他是不是想要钱,叫他来,把他叫过来,只要放我出去……只要放我出去……只要他肯放我出去。”他用力地吞咽着唾液,忽然扯着头发,喘息道,“我给他钱!多少钱我都给,我他妈的受不了了!”
时间差不多了——
狱卒在外边坐下,就着油灯,拈着蚕豆下酒吃。
后边的铁门挡住了聂鸿志,只能传出幽咽声,像是深夜里的风。
无足轻重。
聂鸿志眼睛变得浑浊,他不敢再睡,生怕睡着了就醒不过来。清楚了自己如今的境地,就应该明白萧兰佐要他死,他死了这钱就是他一个人的。
聂云那个小子,迟早出去会弄死她。
等到萧兰佐再来时,他已经平静了。
萧兰佐站着身,打量聂鸿志。
聂鸿志曾经因为做生意九死一生,自从他搏回这条命以后,就再也没有这般狼狈过。
他与别的世家子不同,他不怕自己陷入绝地,也不怕自己狼狈。
他就是要让自己有这种样子,才能让敌人放松警惕,最后给他致命一击。
但是萧兰佐不行,他一直都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子,它惯会观察,这会儿子即便是做出任何模样,他都不相信。
他由着萧兰佐看,扯着干哑的喉咙无端地笑了一会儿,说“萧兰佐,你有胆!五千万啊,你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我险些被你诓到死,你那个妹妹手里头钱不是比我更多吗?都能养得起三只军队了,你干嘛不去诓她的钱呢,还是说自家妹妹的钱诓骗起来不好说话吗?还是你觉得我比他傻啊!”
“这地方不好找,不能引人注意,还不能离得太远。找了些日子,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萧兰佐轻叹,“你这样细微察异,倒在我的预料之外。”
聂鸿志晃了下手臂,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今日算我遭殃,这笔钱给了你,我甘愿!但你不能为着这点钱就要我的命,当初是我替你渡过难关的,你不能卸磨杀驴。”
他语气有些飘,可是饥饿和病痛都没能剥夺他应变的能力,他接着说,“兰佐……我本可以仍然装作不知道,聂家的钥匙只有我知道放在哪里,聂云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你看我,大可跟你兜圈子,把自己套出去,但我没有这样做,我惦记兄弟情……兰佐!咱们联手弄死了聂鸿飞和隆正青,如今你在锦衣卫备受妒忌,此刻搞死我,你就丢了聂家的支持!你妹妹也不在乎你,即便是他们看在南希郡主的份上也不一定能够爱惜你。锦衣卫啊,越往上走道越窄,你已经知道寸步难行的滋味了吧?那些个世袭来的老人,哪一个肯服你?你野心勃勃,杨盟能容下你,不就是冲着我的面子?你以为是你妹妹的面子吗。你以为是霍长泽道面子吗?他们两个人,哪个像我这般对你,你杀了我,你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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