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怕是要查到猴年马月。
严子实急声说“问题都出在霍长泽身上,左右离不开他。陛下,行刺案要查,毒蛇案要查,可他受贿的事情也不能搪塞啊!”
“他受什么贿了!”萧远秋起身,指着严子实说,“蜀锦丝!蜀锦丝!你以为这事朕不知道吗?朕那会儿还跟他一道混街呢!这事朕比你清楚!行刺都杀到朕跟前了,你不急,就惦记着那点小事,朕看天子安危于你而言也没什么要紧的么!”
严子实不防他前几日还咬文嚼字地骂霍长泽,今日就转头骂自己,不禁惶恐膝行,说“陛下!陛下是臣的君父,伤及毫毛臣都痛不欲生,陛下!”
“再说了,蜀锦丝是上贡的,安南也有。前些日子安南都告诉我了,那些都是她从自己的私库里拿出来的,看着禁军受苦受累,还那不着钱,这才想了这个法子,两种丝混在一起,”
“事有轻重缓急,为着行刺案,寇尚书连夜不休。”霍明臻说,“延钰也递了腰牌,为了避嫌,连进度也不敢问,整日在家面壁思过。如今是怎么样,到底查到了哪里,还要怎么查,不如一道说明白,我府上也好准备着。”
礼部侍郎卓默出列,说“明明白白的案子,涉及禁军,可跟离北王府没关系,是谁前去离北王府上搜查的?这于礼不合,传出去,都当陛下要查离北王,坏的是庆都与边陲的情谊。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究竟是谁去做的。”
萧远秋知道搜查王府的事情,但他得装不知道。他再笨也明白了,霍明臻把这几日都看在眼里,再揪着霍长泽不放,是要生事的。唐安南把最难查的毒蛇查清楚,连西域是谁进贡的都知道,哪里会不知道这次刺杀的真相。
她不说,是在等这帮人查清楚,可是他们非凡没有查清楚,反倒是越查越糊涂,查来查去变成了一笔糊涂账。
萧远秋立刻踢了严子实几脚,骂道“你好大的胆子!谁准你去查离北王府?朕让你去查禁军办差大院!禁军办差大院跟离北王府有任何关系吗?”
严子实挨了踹,慌忙说“不是臣、不是臣查的!是萧镇抚去的!”
萧兰佐一愣,莫名地说“我受旨协助大人搜查,是大人叮嘱我‘禁军犹如铁桶,许多账,怕会黑白两分,去了王府仔细搜查’,我便去了。当时堂上端茶倒水的人也不少,随便唤来一个问问,也知道是大人你叮嘱的我。哪里是臣自己要去的呢?”
严子实咬牙说“我分明只叫你仔细搜查,没有提及王府两个字!”
萧兰佐正色说“我受命于天子,在御前绝无假话。如果没有大人的命令,我独自前往王府,哪里会有随行御史呢?再者,郡主若是知道是臣要去,哪怕是要跟臣打起来了,几天都不会跟臣讲话了。”
严子实见萧兰佐眼里含煞,便知道自己情急之下咬错了人。他左右环顾,说“王大人,王大人不是——”
王才英当即断喝“住口!自个儿做的事情,还敢在陛下面前胡乱攀咬!你要脸不要?耽搁案情是小,坏了陛下与离北的情分是大!这也忒不知轻重了!”
严子实至此已知道自己被踢出来了,他要替萧远秋兜着,替王才英兜着,替聂鸿志等等所有人兜着!这些人哪个儿他都开罪不起,神仙打架,只能由他来收拾烂摊子。
只可怜他自己,连唐安南临走前的眼神都没看懂。怪不得唐安南是那种眼神。原来她都知道!!
严子实马上磕头,说“是臣一时糊涂!”
“糊涂还敢狡辩!”萧远秋指着他骂道,“延钰虽吊了牌子,可事情没查明白前,他便仍然是禁军总督!你查他就查他,还敢给禁军脸子看?朕见你根本就不是查案,分明是排除异己!”
“排除异己也就罢了,还把算盘打到安南头上去了,你难道以为。我们是傻子吗?”
萧远秋除了那日骂霍长泽,便没再发过火,此时骂得严子实浑身颤抖,他也懂事,跪着身老泪纵横,把面子给霍明臻还足了。
霍明臻待萧远秋骂够了,才说“大人也是查案心切,这案子既然已经闹成了这样,不如撤了延钰的职好了。我看这几日都察院弹劾的都在理,他疏忽之责免不了,委实不适合再在御前行事。”
说罢他又一笑。
“证词都指向他,他要真干了这种混账恶事,是该诛九族。今日诸位也在,为着避嫌,连我霍明臻的离北兵马腰牌也一并撤了。我已书呈离北,叫父王摘冠卸袍,带着我的妻儿,白衣入都来受审!”
霍明臻话音一落,萧远秋就慌了,他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便只能望向范兴朝。
果然是唐安南出的主意,霍明臻知道他在做什么,唐安南一一分析清楚这些事,才想出这些事。毒蛇一案查的迅速,就在发生之后的三天内,郡主就查清楚了,这方向清楚,目的明确,查的确实快。
范兴朝与霍明臻对视片刻,老头忽而一笑,说“世子说笑,这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何必再打趣老臣呢!事情明了,”
寇修贤稳了稳神,极快地接道“是了,阁老说得不错。邓汣虽有在江东牙行赊宅子,可那到底是他与白素的私事,本就不会张扬。总督管辖两万人,哪能事事都躬亲审查?再者行贿一事,查不清道不明,邓汣一直否认,便不能只听万姬的一面之词。臣已查明,万姬对总督多半是因爱生恨,只因为总督与南希郡主有了婚约,断了自己的念头前程。这说辞做不得真!”萧远秋也亲自上前,说“既已结了,就不必再提!世子快快请起!”
萧远秋也不想查了,挨着虞美人,便是挨着安姳。安姳身份本就不清不楚,还是知酒去跟范阁老说了几日。这才封了安嫔留下,若是因此把人调走,他心里是不愿意的。
严子实都能说踢就踢,那安姳对于这些人而言更不是东西,若是真的惹上了关系,他萧远秋才是真正的唇亡齿寒!
萧远秋看着仍旧谈笑风生的几人,却觉得这些都不是人,他们背后立着的是超越皇位的庞然大物,像是不可抗逆的洪流与飓风。
安南说得对,你靠不了别人,你只能靠他们,他们既可以保护你也可以伤了你,虽然困住你一时,但不是一世,不要让他们寒心,这才是你该做的。
帝王并非自由自在,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局势,他怒骂的、欢喜的统统都能成为致命要害,他做不得自己的主,他是被圈在龙椅上的囚徒。
太可怕了。
萧远秋在内心深处抱着自己。
他站在他们边上,犹如站在薄冰之上。如果他哪天不慎掉了下去,就会像他皇兄一样,眨眼间被各方角逐的马蹄踏得血肉模糊。
他的生死根本不重要,重要的仅仅是他恰好姓了萧。
但若是这天下还有人也姓萧呢?
比如安南……
萧远秋被这个念头激得颤抖,冷汗顷刻间就冒了出来。
不可能。
他阴郁地默念着。
安南说她随父姓,她叫李幼渔。这天下,皇兄说过,若你想要,便给你,若不要,就扶持他。
安南选择了扶持他,那便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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