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寥廓寂静的殿宇中,站着三个人。分别是魔神宗修为最高的三个,狄玉龙,范邈和陶碧晴。
殿中火光微弱,发着悉悉索索的声响。
若有人能仔细辨认,就能认得出是冷炭火,还是市面上极其珍贵的兽炭,没有热气从中传出,由内而外散发的是淡淡的寒意。
三人说话的声音都压得极低。
只听陶碧晴问道“宗主,祝华他可靠吗”
“他救过我一命,我信得过他。”狄玉龙说道。
至少暂时信得过。
他身上穿着黑色绸缎,袖口和领子上是几朵淡色的菊花纹样,说话声音沉沉,像是冬夜的寒枝,藏着无尽的凄冷。
范邈平常声音鸣亮如洪钟,现在说话声却沉闷极了,像是有些不习惯,带着沙哑的口音。
“祝华不得不防,他与我们不同,他原本就是正道之人,那公禹逸说起来还与他沾亲带故。”
公禹逸,古仙门资历颇深的长老,一直联手天道宗和九煞殿,主持着“助道清魔”的计划,这些年给他们暗中下的绊子不少。
三年前西南境烟家事情一出,大陆动荡,正好给了魔神宗一个培养自己势力的借口。
这次北域百宗集会,宗比只是一个表面的幌子,实际上是排除异己整合力量的最好时机。
原本按照计划,魔神宗一家独大,但此刻鸿蒙宗也参与其中。经过商议,两宗达成一致意见,决定联手掌控北域。
至于各自想法究竟为何,这就不得而知了。
陶碧晴穿着一件繁复的红衣,瘦得眉棱骨突出,声音尖刻的指出“北域五十三个境,只要我们掌控了这股力量,就有了能与中州抗衡的势力,到时候,仓州城的布局一开,关东乃至雁北一带,我们也能相应渗透了。”
范邈点头,附和说“仓州一事,我听我们脉的宋长老说,可以开刀了。”
闻言,狄玉龙摇了摇头,“此事不能现在就动手,北域的宗门力量还没收拢,万不可操之过急。我这两天让祝华去和他们谈判,还有不少正道宗派不肯投诚,降于我们麾下。”
答应鸿蒙宗联手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一方面确实因为鸿蒙宗的实力不可小觑,二来北域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吃下的,几百个大大小小的宗门都是虎踞一方的地头蛇,宗门之间的关系十分复杂,要不是烟家率先走了那一步,魔神宗也不会按捺这么多年不出手了。
每个宗门都有着各自的考量,他们现在做出的这决定谋划了很久,成与不成全在这次宗比了。
陶碧晴说道“老身还有一事。”她话音有些迟疑了起来。
“你有话就直说。”狄玉龙斜了她一眼,“不要吞吞吐吐的,我听着难受。”
范邈冷飕飕的笑了一声,知道陶碧晴这女人防着自己,便道“老夫就不听了,还有事先走了,告辞。”
他身形一动,没有半点声息地飘出了大殿。
四面墙壁前兽炭的白色火光摇曳着,照着仅剩的两人。
“宗主,我前几个月算了一卦,用的是三脉的镇峰之宝,仙品高阶灵器,七星鬼面卦盘。”
狄玉龙点头,表示自己知道此事。
算卦一事是他授意的,也是魔神宗历年来必行之事。
七星鬼面卦盘,能算七件事,从预言一卦开始,到福祸七卦结束,几乎全知全能。
陶碧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预言卦象用的是金匙与云雾,在七卦中成象最慢,需要七七四十九天,直到前些日子,我才真正解了卦。老身算得一人,会给宗门带来灭顶灾祸,有他在一天,魔神宗日后必定会遭受一次难以想象的劫难。”
狄玉龙听后眯起眼睛,“我记得你说过,预言卦自从魔神宗立宗起的那天,就从未真正成过卦象。”
“没错,但现在卦象即成,此子必除。”
“是谁”狄玉龙寒声问道。
“屠神峰正式弟子,谢修。”
“谢修”狄玉龙回忆道,“我对这小子有点印象,他的资质不错,祝华平日对他挺照顾的。”
陶碧晴说道“我听说,他们这一批辟谷期弟子在藏剑冢中挑到了不少好剑,而这小子,召唤出的是一把声音极为清啸的正道之剑。”
狄玉龙说道“我知道这事,祝华和我说过”他话锋一转问道,“你这卦象有没有算错的可能”
“绝无。”
狄玉龙冷笑了一声,“你可莫要框我,真当我不了解你们三脉的鬼面卦术么,预言卦不会精确到一个人身上,你这番说辞是想挑拨我与祝华的关系吗”
他的话中带上了一丝明显的怒意。
陶碧晴面色不变,仍是刚刚的那副表情。
她在心中道,祝华与你的关系又何须要我来挑拨,何必装出这副愤慨的样子呢。无非是念着当初他救过你一命,你不想落人口舌罢了。
“你为何不说话”狄玉龙眉毛一竖,正想发火,就听见面前的老妪开口了。
“预言卦的确不会精确到一人身上,经过老身推断,其实算到了两个人,我自作主张将另一人排除了。”陶碧晴说道,“他的名字,宗主您当真要听么”
狄玉龙看向她,脸色阴沉,“直言无妨。”
“推算到的另外一人是周容,我知道他是您看重的弟子,在藏剑冢中召唤出了梦天神,意味着魔神宗宗主候选人的身份,而且据我这两天的观察,这小子与正道之气毫不沾边,未来不可能站到我们的对立面上,所以我排除了他的可能,只不过”
陶碧晴说到这里,面色古怪,嗓子里发出了短促的笑声,“他与那谢修的关系似乎很好。”
“小孩子现在的关系再怎么好,以后都是会变的,我倒不担心这个。”狄玉龙说道,“但谢修你们还不能动,他是祝华看重的关门弟子,动了他我不好向祝华交代。”
陶碧晴点点头,神色了然。
她听出了狄玉龙话中是何用意。只要谢修呆在魔神宗一天,就是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等祝华一倒,他便没了靠山,到时候还能掀起什么波浪
范邈回去后,就将陶碧晴这个老女人在心中痛骂了一番。
这几次仗着三脉擅长的鬼面卦术,倒让她在宗主面前得了脸,不过渡劫期九层的修为,竟敢插手仓州一事。
如果三脉先一步掌控了仓州城,那到时候获得的资源恐怕就没他白鹤峰什么事了。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就将几位跟来的得力长老唤到了跟前,交代了一番北域联盟要做的事,又让这次参加金丹期的几名弟子过来了。
这次的宗比说是个幌子,但也不能说不重要,这关系到接下来与各宗宗主谈判的筹码。
魔神宗的弟子实力强横,就意味着能够控分。
宗比的名次决定了各宗门招生的弟子质量,如果能在宗比中卖他们一个人情,就能在其它地方再讨回来。
范邈的算盘打得门清,知道自己除了要做好这事,还得将这事做得滴水不漏。
亲自交代完几个金丹期弟子,他又唤来了另外两个人。
俞子真正在盘腿修炼,就被传唤到了范邈的殿中,唐星旦与他同时到达,两人互视了眼,都没吭声。
他不是第一次面见这位二脉的峰主,但与第一次见面相比,少了几分激动难安,多了一丝警惕与面子上的恭顺。
俞子真长身玉立,剑眉英挺,行完礼后就神色自然地问道“不知峰主喊我们前来有何要事”
唐星旦也跟着弓着身子,行了个礼,等待命令。
这些年来,他为宗门办过不少事,更多的还是见不得光的任务。
范邈为了培养他们这一批弟子的血性,让他们杀了不少人,都是些宗门的仇家,有钱却没什么修为,长老们碍于宗门规矩不能出手,便让小辈们暗中下手。
他杀过人,俞子真也杀过人,两人的手上都沾过不少血,也目睹过不少阴暗面,一些弟子没坚持下去退宗了,在这条路上走得最远的只有他和俞子真两人。
两枚对范邈忠心耿耿的棋子。
唐星旦有点想不明白的是,他尚且因为犯了诸多孽而沉默寡言消沉了一段时日,为什么俞子真能做到这般云淡风轻,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范邈望着他们,沉吟了会儿,问道“你们可听说过白阳会”
“白阳会”俞子真心中一动,但却摇了摇头,“弟子不知。”
范邈说道“白阳会是历年来宗比中那些表现优异的小辈自己建立的一个帮会,因为宗比的地点定在了白阳州,便取了这样一个名字,他们中的有些人已经退宗了,有些人还在宗门,却已经成为了长老。”
“还有长老”唐星旦皱了皱眉。
“没错。”范邈说道,“但没有人知道,白阳会的成员都有谁,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所有偷偷加入帮会的弟子都统一口径,绝不向外界告知其中的秘密,据说是一进入帮会,就被下了禁咒。”
他继续说道“曾经有人想要将帮会成员宣之于口,但什么都还没说出来就死了。”
俞子真微笑道“峰主的意思,是想让我们打入这个白阳会,一探究竟”
唐星旦悄悄握紧了拳头,没有说话。
范邈点头道“你猜的没错,如果你们两个有人能加入这个白阳会,老夫会请八脉的陶碧菱峰主亲自给你们解开禁咒,同时还能得到一样灵器。”
魔神宗八脉极擅咒法,区区一个禁咒想来不成问题。
可惜的是,这些年来,魔神宗弟子中尚且没有人受到过白阳会的邀请,或者说有人进去了,却被洗脑了。
唐星旦没忍住,开口问道“敢问峰主,怎样才能加入这个帮会”
范邈说道“听宋长老打探来的消息,是要宗比前十。星旦啊,如果你能在这次宗比中表现出色,你们家族与二脉的合作也能进行下一步了。”
唐星旦舔舔干燥的下嘴唇,后槽牙咬得嘎吱响。他抱了抱拳,沉声道“是,弟子必当尽全力,不再掩饰实力了。”
俞子真也跟着表了个态。
两人徐徐地从殿中退出,遁入了黑暗当中。
李粲然自从听了祝华大长老的一席话,心中警觉不少,这两天宗比也留了手,只使出了一半的实力。
宗比的规矩,由各宗门的领队人负责出战顺序,每场胜出者可为宗门和自己各累积一分。
等所有的比赛结束之后,按照得分排序,依次排出宗门和个人的名次。
比赛共有两种形式,一对一和二对二。
不知是岑柳在整他,还是在打什么别的算盘,李粲然这几场的对手修为很低,都是辟谷期出头的实力,周容也没逃过,给他指派的对手也和他差不多,修为很低。
他对此没有任何怨言,主线任务要他进入这次宗比前十,之前还在担心不暴露真实实力难以完成,现在岑柳唱这一出倒在一定程度上帮了他的忙。
不过同行的别的魔神宗弟子心中憋了不少气,认为他和岑柳相识,故意串通了耍手段捡便宜。
没人敢出言指责周容,流言全朝他一人纷至沓来。
因为不想锋芒毕露,只展现出一半的实力,胜得较为艰难,就有很多人认为他不配获得积分。
不过,他没时间管这些。
这两天,他得忙着应付俞子真。
翻阅了储物袋中的很多藏书,小统也帮着他找了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资料,始终找不到能用心头血炼造的丹药是什么。
李粲然因为这事,心情不太好,董桉见到他几次都没敢打招呼,远远就绕走了。
孔灵知道他不是为了闲言碎语,也就没上门安慰。
周容忙着闭关修炼,也没人敢和他提,什么都不知道。
倒是彭笑雪,三天两头就往他这儿跑,一边还要替他打抱不平。不过,她不会直说,只是阴阳怪气地吐槽,“你们魔神宗的弟子也不怎么样嘛,幸好本姑娘当初没留下来。”
李粲然翻阅一本压箱底的古籍,一面拍着上面的灰尘,一面说道“记错了,你是被淘汰出去的。”
“你这人会不会说话呢”彭笑雪气得脸色通红,咬着牙道,“整天翻着这些臭书,说话也越来越像个穷酸书生了。”
“你厉害,你御剑都要人教。”
彭笑雪
她刚想发火,转念一想,扬起嘴角道“我御剑之术已经学会了,要不要见识一下”
李粲然正在这时,在古籍的最后一页见到了一个熟悉的图案。
金色的小巧的令牌,像是在哪儿见过。
小统惊讶道,宿主,这是金羽令
他立刻回想起来,的确,这是金羽令的形状。自从他完成了分脉统考第一的主线任务,拿到了那枚羽令,除了从藏书阁借阅过几本禁书外,一直都没用过。
研究过几次,始终不得其法,孔长老也没和他说过别的。
李粲然看过去,只见书页上介绍道“金羽令,世间极少有人见过其真貌,也不知其用途,寻常用作藏书阁的借书令,但其实这是一座移动的藏书阁”
嗯
移动的藏书阁
彭笑雪见眼前的人不搭理自己,大小姐脾气又上来了,扯起嘴角问道“谢修,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出去。”李粲然道。
彭笑雪脸色一冷,“你说什么”
“我让你出去。”他面瘫着脸,又重复了一遍。
彭笑雪嘴角一撇,冷哼一声,将怀中的一盒灵元丹摔到他面前,“这些算是你教我御剑的报酬,以后别想用这事勒索我”
她说完就气呼呼的关门离开了。
小统说道“宿主,你刚才的语气好冷啊”
“我没心情陪她聊天。”
不过是觉得呆在自己的宗门没趣,来他这儿找认同感了,他可没心思伺候这位大小姐。
李粲然从储物袋中找到了那枚尘封已久的金羽令。
如果这真是一座移动的藏书阁,那么他心中的问题应该能在这儿找到答案。
俞子真到底要周容的心头血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