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应当先与孩儿商量一下的。”裴清泽面色微冷,“我一直以为,父亲是知晓我的,为何要同意伯爷说的此事?”
因他们这一房是庶出,一直在伯爵府不得重视,但裴清泽并不甚在意,若要博前程,他可以靠自己,家世固然重要,但他不想与伯爵府里的众人牵扯太多,宁愿不借助这伯爵府上的威望。
这忠义伯爵府祖上也曾相当荣耀,当初是跟着□□皇帝打江山,靠着军功封公封侯,当初得封了一批军侯,这些爵位都是降等承继,而裴家后继无人,本朝开国不过是百年,便已经传承到了伯爵府,如今裴父嫡长兄是府上的伯爷,若裴家不能更进一步,只怕还要继续往下承袭,到时候连裴家上下住的这御赐宅子都保不住。
因如今裴府住的宅子是御赐赦造,等裴家没了忠义伯爵爵位,自然是要从伯爵府里搬出来,到时候裴家这一大家子还不知道要往哪里搬呢。
所以裴清泽根本看不上如今的忠义伯爵府,虽然表面一副花团锦簇,但族中多是纨绔公子,如今更是呈现出后继无人现象,他如今要是受了这国子监的名额,到时岂不是反受其困,要背负起这一大家子的前程?
“我又何尝不知这些?”裴父叹了一口气,“可若忠义伯爵府倒台了,咱们四房又如何做到独善其身?你要走仕途,那就更不可能彻底撇清……”
裴父当年考中举人后,没再继续往前更进一步而是选择去了江南府的一个县学成为教谕,自然就不太关注裴府的如何,但如今他儿子打算走仕途,他不得不为裴清泽多谋划一二。
如今他们与裴府众人未出三代,若是裴家其他房之人犯了事,五服之内都可能会有牵连,他们又怎么可能避免?既然如此,还不如享了这些好处,省得日后要他们出力还觉得憋屈。
可裴清泽仍然觉得憋屈,他突然有些羡慕顾成礼,哪怕是出身农家,但总好过受这些根本不相干之人牵绊。
裴父摇摇头,轻笑一声,“你啊,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他自然是知道那顾成礼的,的确是天资出众,可为官之道却并非是读书好就有用,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太多,那少年终究还是吃了出身的亏。
除了在科考那些年出彩些,等进入了宦场,既没人脉,又无钱财打点,顶多只能出任微末小官,慢慢熬资历罢了。
裴清泽正要与其父辩驳一二,不想被一小厮打断,“老爷,少爷,五姑娘前来拜访。”
“什么五姑娘?”裴清泽皱起眉,看向突然闯入的小厮。
小厮也摸不清头脑,这府里人太多,他是跟着他们父子俩从江南府过来的,一时半会儿还没摸清这裴府各房情况,倒是裴父稍作思索,就明白了来人身份。
“应是三房来的,你该唤作五妹妹。”
裴家除了他们这四房外,其他各房都是人口众多,嫡出庶出加起来基本都是一连串,裴父也只是依稀记得这个行五的侄女儿似乎是三房继室所出,年岁要比他儿子小上一些。
裴清泽无奈,“母亲方才被寻了出去,这厢五妹妹过来,还是让我去接待吧。”
哪怕他不想与这些人牵连往来,也不好把人家上门的小姑娘拒之门外,而他爹作为长辈,身份也比不得他来得合适。
裴蕴容带着一个丫鬟立在院子外面,眼见小厮进去通报了一段时间,仍不见有人出来,而一些婆子仆妇经过时隐晦的眼神打量,让一旁的丫鬟又羞又燥。
“姑娘,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听闻四夫人被老太太传去了,怕是此刻没人来招待咱们。”
“便是没人出来理会我们也要将东西留下再走。”裴蕴容不急不躁,哪怕被那些婆子们小声嘀咕着,也是一副云淡风起模样,“再等一会儿吧,若是没人出来,咱们将东西留下离开。”
“姑娘,你就是太好性了些,若不然她们怎会将这差事推给你来做……”丫鬟替自家主子抱不平,这三老爷总是不着调,又偏宠那些妾室庶出,平日连她们姑娘的面都难得见上一回。
如今四房回府,这裴府众人不管心中是作何想法,总是要表示一番才不失礼数,本来这送贺礼之事由老爷交给了六姑娘,哪里想到六姑娘竟与四姑娘联合起来挤兑她家姑娘,这差事被推到了她家姑娘头上来。
谁不知道这四房是庶房,便是四老爷中了举都没当官,一点前程都没有,这府里上下都不爱往此处来,她家姑娘接了这差事,完全就是吃力不讨好!
裴蕴容没理会丫鬟的满腹心思,在她看来这四房必然有不凡之处,若不然她爹也不会特地让裴柔容过来送一份贺礼,而裴柔容却不愿走上这么一遭。
既然如今是她接了这差事,或许这对她、对阿弟都是一个机会。
***
等过了立冬,天气就一日比一日冷,这县学是建在山腰上,比山下还要冷上几分,顾成礼三人待在学舍里,等闲都不爱出门去。
“最烦就这个时候,若是再冷上几分,县学就能给咱们放假了,偏生此刻虽冷,却还不能归家,又不如春日、秋日来得自在。”赵明昌开口抱怨道,半晌却不见二人应和声,回头一看,顾成礼与许敬宗都低头握笔未曾抬眼,心里气闷,只能拿起毛笔也跟着写起来。
顾成礼也觉得这两天气温变化得快,尤其是晨间与晚间,外面晨露未消,更是觉得丝丝凉意透骨,傅五昨儿个就为他送了几件衣裳过来,但顾成礼并不是很满意。
那些衣裳虽比夏衣要厚实些,但还是不够,如今裹在身上也只是勉强,要再过一段时间,气候更冷了,怕是连基本的御寒都不够。可惜现在种出来的棉花不够,要不然就可以制一件棉衣了。
“顾弟你若是想要那棉我家还有些,可以给你送来!”赵明昌明快的声音响起,一副跃跃欲试模样。
顾成礼方才念叨着,原被他听见了,赵家先前搜罗那些棉花,有好些当时已经接了白色棉絮状物,都被赵老爷收起来了。
赵明昌就等着顾成礼一声令下,他就立刻回去将那些白棉为顾弟取来!
“不用。”顾成礼直接拒绝,“既然你家还有些棉花,不若让人为你制一件冬衣,将那白棉填充在其间,保管暖和。”
也省得等天冷了,他又要念叨不停。
赵明昌觉得顾成礼这就是与他见外,明明方才他有听见顾弟说冷,为何却不收他家那棉花?
“自然是因为我已经有了更好的御寒之物。”顾成礼也不卖关子,看了一眼旁边的许敬宗,“你家虽没棉花,但也可以能制一物来御寒,保管效果比那棉服更甚?”
赵明昌发问,“若有这么好的法子,为何顾弟不先与我说,却要和许文瑾说道?”
许敬宗也盯着顾成礼,若真是有这种好法子,只怕顾成礼早就拿出来说了,而不是留在此时。
顾成礼不理会赵明昌的质问声,径直与许敬宗说道,“这法子不难,不过是你家每次屠鸡宰鸭时,将它们的绒毛留下……”
许敬宗脸色一阵怪异,赵明昌等听明白了此法后,早就捂着肚子大笑起来,“这不就是要让许文瑾将鸡鸭的毛发弄到自己身上来吗?”
许敬宗瞪了他一眼,不与他计较,而是转头看向顾成礼,“这法当真有用,那些鸡禽的毛发……难道不会有种异味吗?”
许敬宗只要一想到那些鸡鸭的味道萦绕在周身,顿时想要作呕,连带着对御寒之物也少了期待。
顾成礼摇摇头,“想要除腥,唯有多洗几次,倒是有一些妙招,譬如用那浣米水浸泡一段时间,再加了姜片来煮,等捞起晒干后,会好很多,若还是嫌弃,那可以加些香料与其一道儿来煮……”
许敬宗听他说得认真,也对此事多了一分上心,点点头,“等我回去,便让人试试你这法子。”
“其实还有更好的替代物,若是能用鹅绒来替代,那御寒效果更甚,只需少许的鹅绒,穿戴在身上轻盈而无负重感……”顾成礼原本就是想要顾家给他用鹅绒弄一件,这可就是真的羽绒服了,真材实料,绝对保暖。
不过,如今鹅可比鸡鸭要贵多了,因鹅的生长周期更长,喂养难度也大些,在枣泥沟养的人家并不多,村人更是愿意养鸭。
所以顾成礼只能退而求其次,用鸡鸭绒来代替鹅绒,虽然效果没有那么好,但在棉花还没倒腾推广出来,还是不错的选择。
许敬宗听他一说鹅绒,心里便懂了为何顾成礼先前不曾与他们说过此法,不提要将膻腥味除去有多麻烦,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光是鸡鸭绒毛都不易得,他们难得杀鸡,如何能攒下那些绒毛?更别提是价贵的鹅了,但这些对许家来说,并不是多难得。
许敬宗打算让家里人试着去倒腾一下,他还是很信任顾成礼说得法子。
赵明昌也跟风,嚷嚷着,“等我回去,也让我爹做一件,不,多做几件!刚好那些棉花不多,我原本还烦着呢,若是为我爹我娘都做一件衣裳指定不够,如今好了,都不用那棉花,就用顾弟说得鹅绒!”
顾成礼看他说得起劲,脸上含笑没打断,却递了一本他方才写的册子过去。
赵明昌接过,翻了翻,“这又是什么啊?”顾成礼每次都是用纸张写好后,用针线将它们订起来,哪怕赵明昌此刻翻的哗啦啦作响,也不会将它们打乱。
许敬宗却见不得他这不珍惜书本的样子,忍不住呛了一声,“你仔细些!”
“我刚才整理出来的初等中等数学,难度要比你之前学的稍微难些,你看看能否学会?”顾成礼解释了一下,然后就搬着凳子到赵明昌身旁坐下,打算等他有看不懂的地方,就讲解一二。
赵明昌一听他手头这本居然难度比先前的小学数学还难,不仅不怕,反而还来了兴趣,顿时精神抖擞地认真翻看起来。
原先他就在这算学上比较擅长,自打上次被王墨章挑衅过一回后,他更是耿耿于怀,觉得不能让那厮看扁了,既然王墨章能在《国风》上投稿,那他也必须有一擅长才行。
到时候,他就可以将自己擅长之处也投稿到《国风》上,专门就与王墨章打擂台,这样一想,赵明昌觉得浑身都是动力,特地挑了王墨章最不擅长的算学来研究钻研。
也不知他是真的在此道上有天赋,还是存了要与王墨章作对的心思,竟然真的将算学学的极好,很快就将那小学算学吃得透透的。
顾成礼当初举办这个《国风》的初衷可不就是为了推广算学嘛,如今有赵明昌投稿与之相关的,他自然是非常乐意,还特地与其修改一番,让言辞用句都不落俗套。
赵明昌本身就是读着四书五经长大的古人,顾成礼觉得,或许赵明昌的算学学习经验和想法,反而比他的那些体感与经验更适合如今的读书人,所以只要赵明昌愿意写,他都会鼓励着支持,并将那些稿子都收录了。
不过鉴于赵明昌的文笔,都有帮着修改一二,但不离其本来之意。
此举也算是狠狠打脸了一下王墨章,毕竟王墨章自从那次投稿被录用后,就再次抖了起来,好几次都上顾成礼跟前挑衅一二。
在那之后,也多次来投稿,顾成礼虽不喜欢王墨章这人,但作为《国风》负责人,他却不会因私寻仇,故意与其作对,先前那次王墨章的诗被录用也正是因为如此。
但王墨章后来再投稿的诗作却不行。
若说他一开始写的还是很有灵气,后来的诗简直就没眼看,全都是拍须遛马鼓吹姚知县的,当时许敬宗拿到诗时陷入了匪夷所思状态,实在无法想通为何王墨章明明可以作出好诗来,偏生要写这些膈应人。
王墨章至此就再也没被录用过,只要他坚持不改诗风,就一直不被录用,赵明昌却风水轮流转,多次被选用了。
这也是赵明昌如今一拿到顾成礼新编写的教程,就很激动的原因,只要能一直压住王墨章那厮,他不介意在此道上多花些时间。
许敬宗见此简直头皮发麻,他同样不喜欢顾成礼弄出来的这算学,尤其是学到后面,更是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成礼,你若再继续将这算学推广下去,只怕要被这江南府学子们记恨上了。”
哪怕是他,每日要写这些算学,也很难不对顾成礼生出咬牙切齿之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