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啊,这、这牛车你是上哪儿弄来的?”赵氏指着牛车,目光都舍不得移开,这牛车可真俊啊,拉车的牛长得俊,看着便壮实能干,后面的车厢更是漂亮气派。
先前村里人还当这是许老汉家的老牛,但很快就有人发现不对,许老汉家的那头是老牛,虽然一直任劳任怨地跟着许老汉干活,可身上的毛皮早就没光泽,平时走起路来也像是磨子慢吞吞的,哪里比得上眼前这头拉车的牛,不仅毛皮水滑,精神气也倍足,看上去神气极了。
这牛后头拉的也不是许老汉随便倒腾出来的板车,连个遮风避雨的棚子都没有,平时村人坐着他那牛车,不仅被晒得难受,还颠来倒去,好在许老汉要价不高,倒也能勉强忍受。
但傅五驾的这牛车就不一样了,那车厢严严实实的,前面还挂了一个草席帘子,两侧与后头都有窗子,用纱布蒙在上面,这样就能挡一挡外面的尘土。
这么讲究的车厢,别是和大户人家的马车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了吧?不少跟在后头望着的村人,眼里露出慕羡意,他们也不想要那车厢,就是眼馋那拉车是牛。
顾成礼掀起帘子,从车厢上跳下来,傅五早就将牛车停住走下来了,想要上去搀扶少年,被顾成礼摆摆手拒绝。
“阿奶,这牛车是我置办下来的,以后就是咱家的了。”顾成礼开口,他先前问傅五会不会驾车,就是有要买车的打算,每次月旬放假他都要回家,如今接手了《国风》事宜后,还要时常去陵县找傅学正,若是有车可以代步会轻便很多。
当然,最重要的是如今他不差这买牛置车的钱了。
顾家人一听这牛车竟是顾成礼买的,顿时吸了一口气,这么气派的牛车,那得多少银子啊,怕是不比买马便宜吧,五郎说买就买了?赵氏想要开口问他是哪儿来的银子,可一看那牛车后头眼巴巴望着的村人,顿时将所有的疑问都先咽回肚子里。
等回家了再问也不迟嘛。
顾家人还记得顾成礼上回坐着裴家马车回来时的模样,当村里人得知那马车只是五郎同窗家的后,顿时变了脸色,他们可是憋了一肚子气呢,如今见他们眼巴巴望着五郎带回来的牛车,顿时觉得心里顺畅了,像是扬眉吐气一般,雄赳赳气昂昂挺着胸跟在顾成礼身后回了顾家。
虽然他们也不知道五郎这牛车是哪儿来的,但能在村里人面前得意一回也不错,这村里可都是势力眼,有钱没钱那完全就是两码事。
顾家人心里所想不错,枣泥沟的村人见着顾家五郎这趟带回了牛车,而且好似还是自家置办的,面色复杂地看着顾家一脸喜气地归家,看来顾家这下是真的不一样了,原先他们虽然知道顾成礼考中了秀才,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了,连徭役赋税都省了不少,可这些还不是很直观,在他们眼里还比不上那些土地主呢,甚至连村里里正家都比不得。
顾家就算出了一个读书人,不还是照样像他们一样要下地干活吗,那赵氏就算成了秀才老爷的阿奶,不也要每天喂鸡喂鸭,还要操劳一大家子的吃喝,看上去和他们这些庄稼汉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村里人除了在一开始时羡慕一下,很快就没感觉了,甚至时不时要来酸一下,打趣一下顾家人,你们顾家不是出了秀才老爷吗,咋还有我们一样下地呢,旁人看着也会跟着哄笑。
这些人不见得就是有多大的坏心思,可没笑话了的顾家心里都憋着一股气,越发想着要将日子过得火热,让这些家伙们眼红去!
等顾成礼随顾家人进了院子,顾家人才七嘴八舌地问起来,五郎是上哪儿弄来买牛车的钱?他不是一直在县学里读书吗,难不成读书还能读出银钱来不成?
这些人叽叽喳喳,个个恨不得多长张嘴,顾成礼当然不可能一一回答,而是等他们激动的心情平复了些,才挑拣了一些关键的问题答了起来。
他不过是将自己主编《国风》和写话本子的事情稍微讲了一下,没往细里说,反正说得多他们也不一定能听得懂,反而可能会问出更多的问题来。
他只要告诉顾家人自己买牛车的银钱来路正当即可。
其实,顾成礼可以买一辆马车,这样会更气派更有排面,但是完全没必要。
马的价钱比牛贵不少,虽然他如今不缺这个钱,但是对顾家来说,马可比不上牛值当,除了出行能用上外,平时得精心细养着,还要花时间给它弄草料,养得不好又心疼。而养牛就简单实惠多了,顾成礼不需要出行时,这牛还可以帮顾家种地。
顾家人一听五郎说以后可以用这牛来犁田种地,个个喜笑颜开,尤其是胡氏钱氏几个妇人,脸上笑容真切不少,对她们来说,以后有牛帮家里干活她们也许不用下地了,这才是实打实的好处。
顾成礼见大家高兴,跟傅五使了个眼色,对方立马领会,转身去牛车车厢里取东西。
顾成礼还买了不少吃食,除了肉食外,还有糖、糕点等物,糕点是给家里几个年龄比较小的孩子当零嘴,而糖如今还是精贵物,顾家平时很少会买,每次赵氏都要拎到自己屋里锁在柜子里。
顾成礼靠着《国风》和话本子,如今手头攒了不少钱,但是他不打算一次性掏出来给顾家人,一方面怕顾家人骤然暴富会心态失衡,到时候可能行事张狂失了章法,甚至可能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引着染上恶习,另一方面也是出于人性的考量。
顾成礼不是没见识过人心险恶的“小白”,恰恰相反,不管是进入社会前还是进入社会后,他都亲眼见着有不少人,原先关系亲密无间,但后来却为了钱财变得面目全非,最后分路扬镳。
他如今与顾家人相处得很好,也愿意把他们当做自己真正的亲人来对待,正因为如此,他才要多方面考量,他可以给顾家人更好的生活,但却不能把他们养得太贪婪,心安理得地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所以,顾成礼打算要一点点慢慢地改善顾家的状况,先从顾家人吃食上改善,把他们身体基础打好。
如今他身边有傅五跟着,行事也方便不少,顾家人比较扣,尤其是掌控着顾家财政大权的赵氏,所以他打算日后让傅五定时送些吃食回来,这样也不用担心顾家人长期营养不良会不会生病,毕竟如今的人平均寿命还挺短的。
顾成礼回来的这两天,顾家仿佛是过年般热闹,不仅伙食比先前好很多,家中的氛围也比原先好,连赵氏都每天乐呵呵的,像个慈祥老太太,见着有村人来家里做客,也不横眉冷眼的撵人,而是拉着人家的手一个劲唠嗑。
这下枣泥沟的村人是真的彻底相信,顾家如今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后赵氏也可以像里正老娘那样不下地干活了,因为顾家有牛!
顾成礼除了担心顾家人的健康外,最注重的就是顾家小辈的教养问题,若是不把顾家后辈人扶持起来,他可能要一直花心思与精力来看顾着他们,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授人以渔不如授人以鱼,若是顾家各房小辈能自己有出息,胡氏几个才会真心如愿,而不是整日眼睛盯着旁人。
顾六郎年岁不大,先前顾家得了那四十两银子时,顾成礼便提出要送他去读书,顾家人奔着信任李秀才的缘故,原先是想着要将六郎送去李秀才那里,渴望他也能像顾成礼这般读书成器,不成想李秀才竟拒绝了。
李秀才并非是对六郎不满,而是不打算再开私塾,经浮山文会后,他原本早就放弃了对科考之心再次燃起,加上李家并不缺钱财,干脆遣散了那些学童,还赔了些银钱,便安心读书。
所以顾六郎只得被送往另一处去读书,不仅平时要走的路程远了些,那教书的夫子顾家人也不熟悉,心里不甚放心。
顾成礼这次回来置办了牛车,以后傅五倒是可以用牛车来早晚接送顾六郎,而学业上顾成礼也要多上些心才行。
顾六郎与他不一样,是真正土生土长的农家子,顾成礼考核过他,发现他天资真的只能勉强算一般,但若勤勉些也未必是不可能。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顾成礼都是不折不扣的学霸,学习能力极强,他将顾六郎拎到自己面前,细细教导着,不过两人天资不同,他适用的法子却不一定在顾六郎身上管用。
经过多次测试,顾成礼只得改用其他方法,这也不难,因为顾六郎愿意学,但凡是顾成礼教的,他都会努力去做,这也是顾成礼感到最欣慰的地方。
顾六郎虽天赋不高,但有顾成礼开小灶,还是比同龄人胜出许多,顾成礼不仅根据他的学习进度,来给他挑选合适的教辅书,还会根据他的资质,适当地来开阔他的视野,扩充他的课外阅读量。
除此之外,顾成礼上次编写的小学数学教辅书,他也给顾六郎准备了一套,而且顾六郎还能在他这儿享受真人版的授课指导,这可比单独看书要好理解多了。
顾六郎一脸崇拜地看着顾成礼,“五哥,我觉得你讲得可比我们先生好多了,听先生讲时,我尚且有许多处不懂,但五哥一讲,我却是全都明了了。”
顾成礼颔首,“若有不懂之处,可以拿笔写下来,等傅五进县城时,托他捎给我,或是留着等我月旬回来也行。”
他也不放心将顾六郎完全交给一个他不熟悉的先生,可不是人人都有李秀才那样的学问和本事,若是顾六郎学成了一个满口“之乎也”的迂腐之人,他还要感到头疼。
顾成礼在教顾六郎的时候,是待在他以前的那房间里,这屋里有顾老爹与顾大伯为他打造的书桌书柜,书柜上还放了不少他先前在县学藏经阁里抄回来的书,满满的放了好几排,看上去颇有几分藏书之家的感觉,赵氏可没少骄傲地往外说,却从不带那些妇人婆子们上门来看,都是小心看管着这屋,每次她亲自来打扫。
书柜上除了那些手抄书,还有顾成礼在李秀才那里读书三年的笔记,这些都是对如今的顾六郎有用的东西,他如今一个月才归家两天,这间屋子空着也是浪费,他便让顾六郎来此读书学习,权当是件书房。
顾六郎能进这屋里,还能肆意翻看他五哥留下的读书笔记,顿时如获至宝,慎重地对顾成礼保证自己会好生爱惜这屋里的一切,绝不会破坏里面的一丝一毫。顾成礼却不甚在意,他读书厉害,基本学过的东西就不会忘记,这屋里的藏书都是他已经看过抄录的,除了在上面用过一些精力外,对他来说并非是什么珍贵之物,若能对顾六郎起到作用,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顾成礼在这里教导顾六郎时,几乎没人敢进来叨扰,除了小赵氏会时不时送些茶水和吃食进来,她见屋里面似乎到了歇息片刻的时辰,立马转身去厨房灶台上端些吃食茶水。
钱氏在堂屋廊下的小凳子上坐着,看小赵氏忙前忙后的身影,啧啧嘴摇头,“这四弟妹可真是殷勤啊,这一上午都跑了多少趟了……”
胡氏坐在她一旁,眼睛也跟着往那里瞅了一眼,撇撇嘴,心里暗道,能不殷勤吗,不把五郎哄好些,他能好好教六郎读书吗?要是五郎教她儿子,她只会做得比这小赵氏更好!
可惜她儿子都已经成亲了,如今再读书是太晚了些,胡氏满心遗憾,但想到顾成礼之前的允诺,顿时将期盼的目光投向一旁儿媳的肚子,大郎新进门的媳妇羞红了脸,双手不自在地捂住了自己干瘪瘪的肚子。
小赵氏可不管胡氏、钱氏几个妯娌的小心思呢,她儿子读书如今是大事,她为五郎和六郎送吃送喝这事可是经过婆母认可的,她们若是赶来捣乱,赵氏第一个不会放过这两人。
小赵氏脸上堆满了笑,将端盘放在一旁的桌上,她不敢放得太近,生怕污了上面的书墨,嘴里忍不住对顾成礼说道,“五郎,六郎他读书是有天赋的!六郎先生都说了,如今那私塾里就数六郎书读的最好……”
顾成礼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对小赵氏的话不置可否,顾六郎率先受不了,“娘,先生夸我不过是看在五哥面上,况且我学得快,那也是五哥的功劳……”
顾六郎心里对自己水平很清楚,在五哥没回来前,先生讲的很多地方他都听不懂,可经过五哥一番点拨他才逐渐明了,后来先生考校他时,他忍不住将五哥教导自己时的答案说出,才获得先生夸赞。
顾六郎羞愧不已,连忙解释那是听自己五哥说来的,那先生听了,也是对顾成礼夸赞不已,能以三年的时间从半字不识的学童到考□□名的秀才,顾成礼即便是在六郎先生那里也是排得上名号的人物。
***
能记住顾成礼的,可不仅仅是顾六郎的先生,便是那同安县的知县姚弘文,如今心里也惦念着。
姚弘文站在书房内,面朝着一副绣满锦绣花团的屏风,手背在身后,脸上神情晦涩难辨。
王墨章低着头,兢兢战战道,“并非是学生不努力,实在是那顾成礼太可恶,若非他搞那劳什子的算学,学生必定能夺得月考头名!”
姚弘文冷哼一声,“如今你离头名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故而就算顾成礼不算是头名,也轮不到王墨章来当,若不然,姚弘文转动了一下左手拇指上的板指,心里一想法浮现,眼睛微闪,却未曾道出。
王墨章用衣袖试去额上冒出的虚汗,咬牙保证道,“等学生回去,定当好生研究那算学,必定夺回月考头名之位!”
姚弘文脸色缓和几分,转过身来,看着垂着头的王墨章,上前单手微扶一把,斯条慢理道,“本官也是为你好,望你能懂本官的苦心……”
“……若能稳居月考头名之位,于你而言是再好不过,这同安县的县学生们才会以你为首而将来才会以你为这同安县的文坛翘楚……”
只要成为同安县的文坛翘楚,才能角逐江南府的文坛之首,而只有爬到那个位置,才能算是对他姚弘文有用的棋子。
王墨章应声道,“大人所说,学生皆是明了,定当不负所托!”
姚弘文这次将他喊来,也不过是为了给他醒醒神,如今见他态度谦卑,姿态也是摆得足够低,顿时心下满意,也不再敲打,而是转言道,“听闻你此次写诗投稿那《国风》,还被选中了?”
王墨章脸上一喜,没想到连他投稿被选之事姚大人都知晓,看来大人还是看重他的,立刻点头称是,“学生不过是略展诗才,不值当大人一说。”
“你太过谦虚了,如今这《国风》可是连学正都称赞……”姚弘文脸上笑吟吟,看着王墨章喜上眉梢的样子,他话锋一转,“只不过……”
王墨章心头一紧,“大人,可是有何不妥?”
“不妥?能让学正大人称赞的杂志自然没不妥,不过墨章似乎许久未曾为本官作诗了……”
王墨章这下听懂了姚弘文话中之意,他原先受姚大人重用,便是因为时常为大人作诗,将大人的功绩都写进这诗篇中,让更多人知晓。
“大人放心,学生这次回去,立马写诗,到时候登在《国风》上,定能让更多人来瞻仰大人风采!”
姚弘文含笑,“那就有劳墨章了。”
“能为大人办事,是学生的荣幸,岂敢居功?”王墨章一脸孺慕看着姚知县,片刻后才脸上稍露迟疑,“大人,那顾成礼实乃可恶,若非他从中作梗,我又何至于沦为县学笑柄……”
他见姚知县脸上露出不以为意,咬了咬牙,继续道,“大人不知,那顾成礼似乎与学正大人来往密切,如今有学正大人帮着他,学生如何……”
“他不过是一介农门出身的子弟罢了,你目光放长远些。”姚弘文根本没将顾成礼当回事,“便是他读书好又怎样,他那出身还能在官场走多远?没人扶持,终究是行不通的……”
至于得傅茂典看重?姚弘文一向宽厚的脸上露出轻蔑笑容,谁不知傅茂典是被陛下贬斥了才至此,又得罪了三皇子,如今还不知能否启复,自身怕是都难保,哪里还顾得上顾成礼。
王墨章见状,忍不住抬起头来,“大人,当真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那章有更改,后面加了几百字,若是这章开头看不懂的小天使,可以先去上章末尾处看一看~(是直接加了几百字,接着往后面看就行,不用看前面的,前面内容没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