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昌手里拿着傅五捎给他的家信,但心思却全在顾成礼那话本子上,想瞧瞧这次又是讲了什么故事,方才看到“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两句诗,便觉得心里一颤,总觉得与往常所读之书皆不一样。
以前他看的书,不管是话本子,还是劝人为善的文章,也有涉及恶人嘴脸的地方,但似乎都没有顾成礼笔下人物来得辛辣老练,不过是流于纸上之道,便是循循善诱苦口婆心劝人,却也感触不深。
但顾成礼所写的话本子就不一样了,如今不过是见了简单的两句诗,粗浅易懂,也未曾精工雕琢,偏生就能勾起他的心绪,想要继续看到话本子里面都写了什么。
顾成礼听着赵明昌在耳旁叭叭说了一通,笑而不语,心里却是知道二者区别的,一方面他写的更加白话,有世俗感,画面感也较强,所以看话本子的人往往能很好投入其中,而另一方面,不管是其中的对话还是人物外形动作,他都未曾用文辞华丽的语句来修辞,乍一看会觉得文采不佳,但细品之下才会发现这是白描手法,用最简单的语句将故事展现出来,反而更加传神生动。
赵明昌见自己说了半天,顾成礼居然都没点表示,停下脚步,嚷嚷道,“顾弟,你快些与我说说究竟写了什么故事啊,要不然、要不然……”
他还没想好要不然就怎样,顾成礼长身鹤立,长腿一迈,就轻轻松松绕过挡在面前的赵明昌,径直往前走去,“回去将这些投稿审核完再谈旁事。”
等赵明昌反应过来,见顾成礼都已经走远,看上去并没有停下等他的打算,顿时一脸悲愤,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不说就罢了,但你等等我啊……”
……
虽然当初听顾成礼提起《国风》时,他们便预料到这杂志定然会深受众人喜爱,但裴清泽还是没料到这第一次投稿之人会如此多。
赵明昌忍不住后怕,“这些还是经傅五他们筛选过的,要不然咱们几个岂不是要累死?”
“还不至于,但再不搞快点,就还要耽误一天功夫。”顾成礼头也没抬,说这话的这会儿已经将手头的一份文稿审核完放在一旁,伸手去拿其他的投稿。
“你怎看得这样快,能行吗?”赵明昌不放心,担心顾成礼还没看清就将那稿子下定论了,毕竟送到他们这儿的文稿,都是经过一遍筛选,在基本的行文上是根本没问题,甚至有不少还是远近闻名的人物,他们写出的稿子多少都是有些水平,顾弟怎能就看了那么几就将人打发了呢。
顾成礼也不恼,而是道,“放心,我心里都有数的……”
他虽看得快,但并非是随意糊弄,那些被他剔出放弃的稿子,并非是写得不好,而是立意不够,很多都是陈词滥调的东西。
当初他提出这《国风》,一方面是为了改变如今人们对算学的观念,让更多的人愿意来学算学,也不枉他将那小学数学教程编写出来,这也是符合傅学正的期待,如今不管是朝廷官府,还是处理个人的产业,其实对算学的要求都挺高的。
若是能靠这《国风》将算学推广开来,到时候想要做其他的事情就方便多了,顾成礼看文稿的动作慢下来,里思绪翻涌,最后却平息为宁静。
这是第一次《国风》征稿,虽然不能大幅度将他心里的私货搬上去,但是却可以定下以后征文的基调,如今的读书人虽总体还是读着儒家经义长大的,但这其中有不少内容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关于伦理道德上的,若仅仅只是劝人为善的哲思故事,不妨都刊登上去,还能起到教化风气作用,但那些教条主义,还有很多隐约可以见到后世糟粕文化的影子东西,都被顾成礼面无表情给踢出来。
但是光是关于劝人为善的道德伦理肯定是不够,不管是从吸引力上,还是整体价值都不行。
顾成礼还收录了一些杂记,有的是出游时随手写的,他觉得涉及到不少的地理小知识,根据后世的一些见识,特地用小字加了批注,到时候可以一道儿刊登上去,除此外,因为这次收稿范围广,竟还有人投关于农事方面的文章,顾成礼顿时睛就亮了起来。
他粗粗看了一遍,有些失望,发现这人虽然出发点不错,但是却研究并不深入,很多地方连他都能瞧出有误,更别说是经验丰富的老农,并没有什么实际用途,不过顾成礼缺还是录用了这篇文章,但缺用小字将其中纰漏之处都圈出,然后一一改正在一旁,打算到时候将错误部分也一同刊登上,相当于是当个错误典例。
裴清泽见他写写画画,忍不住靠近看了几,疑惑道,“将这些刊登上去,会有人看吗?”
“时人都喜看一些经义文章,确实对此道不甚了解,但若是文笔有趣些,未尝不会偶尔瞧上一……”
“只要瞧上一就能有用?”
这下顾成礼没吭声,有没有用就要看写者的笔力了,他打算到时候尽量再对这些稿子进行修改一下,尽量要将更多人引入其中,如今的读书人几乎都是奔着科考而去,若是能成功走上科考,到时候可能都会是一方父母官,是否了解农事,差别是非常大的。
裴清泽对这些不太了解,但是他比较相信顾成礼,又看过他写过的话本子,见他有把握,也就不多说,“那我就多看一些诗词歌赋,这些文章留给你来定夺。”
顾成礼点头,“若是有奇闻逸事,也可以留下。”
“奇闻逸事也要啊?”赵明昌抬头,顿时来了兴趣,“难道这种文章也可以刊登在咱们的《国风》上?”
“自然,这《国风》原本便是定义为杂志,自然是内容原杂越好。”顾成礼面不改色地对杂志进行定义,如今的读书人大多数都是不差钱的,只要这杂志上稍微有一两篇是他们感兴趣的内容,便有可能掏腰包买下来,但买都买下来了,总不能真的就只看那一两篇吧,或多或少都会摄入其中的一部分内容,所以顾成礼打算让《国风》涉及到的篇幅种类尽量广泛些。
许敬宗已经是第三次路过赵明昌身旁了,他爱穿广大的衣袖服饰,长长的袖子甩来甩去,晃得赵明昌烦躁不已,见许敬宗又拖着他那身衣裳过来了,赵明昌直接扔下手头的稿子,抬起头来,“你到底是要拿何物,能别一直晃来晃去吗?”
再这样晃下去,他都有点晕了,还怎么看那些稿子啊?
许敬宗听他这么一说,脸色憋得涨红,也不说要拿什么物件,直接昂着头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还特地将身子扭转过去,背对着屋里三人。
赵明昌一脸莫名其妙,挠挠额头奇怪道,“有人惹到他吗,怎地又发脾气了?”
摸不清状况,他干脆继续低头去看那些文稿,这些稿子可以许敬宗有意思多了,也更好琢磨!
许敬宗见他竟真的就这样独自看起文稿,心里憋屈不已,只得随手将案桌上的一本摊开的书捞起,可心里苦闷烦躁,哪里还看得进去。
顾成礼目光望去,转头与裴清泽对视一,两人比赵明昌要灵透得多,对许敬宗如今心里所想自然是心知肚明,但偏生这人每次都这般,两人却不想配合。
等了半晌,见他还不开口,顾成礼还当许敬宗已经放弃了,不成想他竟直接站起身来,走到了赵明昌身旁去。
赵明昌奇怪地看着他,“你又要取何物?”
许敬宗咬牙,平复一下心情,硬是挤出了一个笑容来,“我观你比成礼、清泽慢了好久,想着来帮你一起审核这些……”
“真的慢很多吗?”赵明昌嘀咕了一句,也没留意许敬宗后半句说了什么,径直低下头去,“那我可要加快些了!”
许敬宗站在那里,看着愣头愣脑的赵明昌,若不是知道这厮反应比旁人慢些,都快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了,还是裴清泽看不过,直接喊了许敬宗过去,“我这儿有不少稿件,你还是来帮我分担一些吧。”
顾成礼没说什么,许敬宗惯常喜欢“端”着些,如今能让他找赵明昌开口,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若真是恼羞成怒了,搞不好真直接不干了。
他们这次稿件多,能有人帮着分担一下,自然是好的。
许敬宗终于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活计,迫不及待地坐到裴清泽身旁,连动作都比往常要快些,他先前便打算想要投稿的,如今得知自己几个舍友竟然就是这《国风》的背后谋划人,倒是省了要寄信的步骤,只是心里也越发地想要知道都有哪些人投稿,又想看看别人写得如何。
他心里还有忐忑,虽然顾成礼等人都夸他如今诗比先前有进益,可这投稿之人如此之多,能选上之人又少之又少,他还真没把握就一定能行,故而就更想看看别人都写了什么。
抱着这样的心态,许敬宗看得可比那三人更要认真许多,几乎是每一篇稿子都是认真从头看到尾,到了后来,竟不像是在审文,而是在品鉴,拿到一篇喜欢的文竟舍不得撒手。
顾成礼揉了揉额,颇感头疼,觉得还是要赶紧想法子将这个审文班子给搭建起来,就这学舍的几人,不仅审核压力大,还有那么一两个不靠谱,他望着许敬宗,真担心这家伙会因为太喜欢人家的稿子,而直接塞怀里去,仔细想想,还真是有可能。
顾成礼抬去见赵明昌,见他不知何时竟已经停了下来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明昌?”
几人望去,赵明昌不知想何事入神,喊了半晌都没反应,许敬宗翻了一,直接过去拍打一下,“想何事呢,如此入迷?”
顾成礼见他手头拿着的一张纸,不像是文稿,倒像是一副信,想起傅五捎来的那封信,心下一沉,“莫不是赵伯父说了些什么?”
裴清泽也一脸担忧,按理来说不会,赵家并未直接得罪姚知县,便是周家想要借助姚弘文的势力,也就顶多在生意上下手,更多的却是不能够的。
赵明昌咧了咧嘴角,憨憨挠了挠头,脸上竟露出几分羞涩。
“嘿嘿嘿,没事,没事……”
许敬宗打了一个冷颤,看着他这怪模样,忍不住又颤了一下,顿时叫了起来,“你这是什么姿态,能否好生说话?!”
赵明昌委屈,“我怎的就没好生说话?”
“你那小女儿似的姿态,简直伤……”许敬宗以袖掩面,对着赵明昌嫌弃不已。
看他俩又要吵起来来了,裴清泽赶紧站出来制止,“好了,都别吵!”他转头看了一赵明昌,“确定真的没事?”
赵明昌也不缠着掖着,将拿家信拿出在众人面前摆了两下,“当真没事,只不过是我爹给我说了门亲事,嘿嘿……”
亲事?
顾成礼一愣,然后看向赵明昌,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是了,赵明昌如今十六,翻过年就十七了,似乎这个年岁说亲事并不奇怪,但他还是有些不适应,接下来都有些愣神。
许敬宗嗤笑一声,“原来是说了亲事,堂堂男儿竟为此扭扭捏捏,像是个女儿家的……”
赵明昌怒目而视,“你才扭捏!难不成你成亲时也很坦坦荡荡?”
“当然!”许敬宗一脸理所当然,然后忍不住炫耀了一句,“我如今可是都有女儿的人。”
顾成礼三人一惊,然后想起许敬宗似乎已经二十有五,若十七八成亲,如今有子女确实不稀奇,不过他们平时都住在学舍,以同辈相交,都忘了他的年岁。
赵明昌感叹一句,“也是,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我差些给忘了!”
许敬宗突然觉得笑不出来了,瞪了赵明昌这小子一,决定不跟这厮计较,都到先成家后立业,他不过是先头成亲两年耽误了一下而已。
赵明昌难得点头赞同许敬宗的话,“可不是,我爹也是这般说……我是家中独子,如今我爹也是想让我先娶了媳妇,然后再来慢慢考功名。”
因为这科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非是那种天子骄子,又把握能一朝考中,故而埋头苦读,等着金榜题名时再洞房花烛夜,若不然只会先成家,然后再慢慢在这科考路上打磨下去。
顾成礼听他这意思,似乎亲事近在前,问出声,“那赵伯父已经将这事定下来了?”
如今婚姻大事都讲究父母做主,若是赵伯父有想法,甚至是可以直接先定下来,然后通知一下赵明昌一声便可,哪怕是赵明昌的婚事,但却没什么话语权。
“我与舅家表姐是自幼定下的婚事,如今我爹打算等明岁春时,就让我与表姐先完婚。”赵明昌一脸激动,等完婚后,那他虽未加冠,但也能算成人了。
顾成礼先前从未听过他还有一门亲事,如今听着这些,心里感慨良多,觉得这进度也发展得太快了些,按照后世的话来说,差不多就是一个单身狗突然被告知居然是有未婚妻的,而且马上就要进入婚礼那种。
他转头看向裴清泽,忍不住问道,“该不会你也自幼便定下了婚事吧。”裴清泽出身良好,若真自幼定下也不奇怪。
不成想,提起婚事,裴清泽却脸色不甚好看,沉默不语,半晌才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节奏太慢了,好多剧情还没赶上写出,继续喊着,等我明天呜呜呜感谢在2021-04-0823:59:07~2021-04-0923:5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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