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棠走进去笑道:“苏主薄,如今您肯说了?”
苏主薄道:“你会放了我吗?”
谢棠笑道:“您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权力。”
苏主薄苦笑道:“好,谢大人真是好手段。”
谢棠施施然地坐在那里,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苏主薄,然后道:“这不是什么我的手段,而是事到如今,您要把握住自己最后的机会。”
接下来,谢棠听了一个甚至会让他这个两世之人都会觉得离奇的属于苏主薄的一生,也听到了好一场针对大明的来自异族的阴谋。
苏主薄的父亲便是高丽贵族文家之人,跟着使节前来大明的时候,和一明朝女子互生情愫,生下苏主薄。苏主薄姓母姓,名字便是单独的一个文字,正是他亲父的姓氏。
他父亲本来和他母亲一起私奔,在辽东一带隐居。可惜好景不长,高丽内乱,文家嫡庶夺权,苏文之父也不是没有野心。因此苏文的父亲会高丽夺权,最后竟然真的成功了,成为了文家家主。而苏文的母亲却在苏文的父亲离开后不久就去世了,之后苏文被老仆抚养,从辽东回了苏文母亲的家乡,江南。
文家家主是高丽之人,在大明境内自然是没有什么人手。找了许久,才找到了自己的儿子,见到自己的儿子是军中主薄,便有了让儿子去做间谍的想法。并且许诺,只要此次战役成功,那么就让苏文回高丽,继承父亲的家族与财富。
谢棠听到这儿,嗤笑了一声,然后道:“你继续。”
苏文继续吐露着他所知的东西。在今年年初的时候,高丽贵姓胡氏与文氏就已经背叛了李家王朝。胡家家主和联合宫中的太后与高丽的陆军一起架空了高丽国主,而他的生父也参与其中。而建宁三卫的女真人怂恿他们,挑动倭寇攻打大明。
谢棠忽然笑了。
他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年纪也有二十七八。但是笑起来却仍旧如同春晓,让人忘记他身上久居高位的气度,而是看到他那仍旧如同少年时清隽的眉眼。
“你在骗我。”他不冷不淡地看着苏文。“不得不说,苏主薄真的是聪明绝顶。不知道营中众人是如何得出你忠厚老实,忠君爱国的。”
他这句话里有嘲讽的意味,苏文听了后也是心中酸涩,却是说不出话来。
“但是就算苏主薄把真话假话掺在一块来和我讲又有什么用呢?”谢棠问他道。
“就算再像真的,也不是真的。真就是真,假就是假。再天衣无缝的谎言,也有漏洞存在。”
被绑在十字桩上的苏文眼光闪烁。谢棠嘲讽一笑:“把事情都往辽东和胡氏身上推,我是该说你傻呢?还是夸赞一句父子情深?”
他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苏文:“你不会真的以为,只要你按着你那便宜亲爹说的做。就能在他的力挺之下成为文家世子,青云平步吧?”
“你莫要挑拨离间!”苏文的额上都沁出了冷汗,他的脸色灰败发青,心中动摇不安。口上却还是坚定地说他说的都是实情,丝毫不差。
但是心中,却是疑窦丛生。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谢棠看着苏文惶恐的眼,绯色的唇瓣中吐出让苏文绝望的话。“文家的族老怎么可能会让一个身上流着大明血脉的后人称为文家世子,未来的家主?”
“苏主薄可知,新帝登基改元正德的那一年。高丽国主请封,同时高丽国内的荣盛伯,恩源伯等几位贵姓爵爷也同时请封。恩源伯,平宁伯两位同时还请封了世子。”
“你可知带你那好爹爹是什么封号?”
苏文的眼中充斥着痛苦与恐惧,他知晓谢棠不会和他说没用的废话。那也就是说,他接下来说的话,自己绝对不想听。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说了!”苏文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尖锐。但是谢棠仍旧十分平静地看着他,好似在看跳梁小丑。
“高丽贵姓文家家主文秀恩,大明赐封恩源。”
“这个名字,是不是熟悉极了?”
文秀恩,正是文家家主,苏文生父。
“他根本就没想过要让你认祖归宗,也没想过要让你成为继承人。”谢棠揭开苏文的伤疤,戳破那好似浮华光鲜的表面,从而露出鲜血淋漓的内里出来。
“他无非是看到你在军营之中任职,便要利用你。他把你当做棋子来用,你却把他当做亲生的父亲。你若是文秀恩心爱的儿子,他未来的继承人。他怎么舍得让你去做间谍细作这样刀尖儿上舔血的活计?不要说什么他是为了磨炼你,怎么不见他去这样磨炼自己在高丽的儿子?”
“你这活计,可是一着不慎,就是要没了命的!”
苏文的目光有些松动,他看向了地面,眼中没有任何焦点。
见苏文的心理防线被一步步击溃,谢棠继续自己的劝说。
他道:“文秀恩若是在乎你和你娘,又怎么会这么多年也不来找你们?虽然他说的高丽人不可能在大明有人手的确是实情,但好歹也是大明封赏出去的爵爷,若是和天子说一声要找自己流落在大明的妻儿,朝廷就算不上心,也会有风声。”
“而我为官十余载,从未听说过恩源伯请求过陛下。”
“若不是他,你娘说不定会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书生,相夫教子美好一生。可是如今却是玉骨香销。”
“苏主薄,何必这么心甘情愿地去给一个负了你们孤儿寡母的男人做棋子?把一切告诉我,我会许你一场荣华富贵。”
苏文心如刀割,当时遇到父亲时的喜悦,被他看重的踌躇满志都在这一句句诛心之语中变作了滔天恨意。想到娘亲临死前还握着自己的手喊着父亲的名字,苏文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沉寂,死一样的沉寂。
良久,苏文的眼中好似是燃起复仇的火焰。他道:“大人凭什么说自己能给我一场荣华?”
谢棠坐在那扶手椅上,他傲然一笑:“凭什么?苏主薄,凭我是当朝内阁辅臣,江南谢家家主。”
待到谢棠从监狱里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了。
夜风习习,有些微凉意。谢棠披上了身旁亲卫送过来的披风。然后对掌管监狱的百户道:“给苏主薄安排一间僻静的牢房。送去一些伤药给他养伤。”
监狱的百户不敢多问为什么,直接道:“是。”
营帐
谢棠心里想着苏文给他吐的一干二净的情报,指尖点着桌子上面的舆图,嘴角勾起了一抹势在必得的微笑。
百户走到牢房里,给苏文解开了身上的牛皮绳索。把他从十字桩上放了下来,然后给他戴上了枷锁。
“走吧,苏文。”那百户道:“谢大人吩咐,让我带你去别的牢房。”
苏文扯了一抹笑:“多谢。”
在到了新的只有他一人的牢房后,那百户吩咐下面的小旗给他送来了金疮药和饭食。在小旗给他上好药离开后,苏文所食无味地嚼着那两个干巴巴的饼子。他看着结着蛛丝儿的房梁,心头又涌起了一股火热。
无论如何,如今已经走到了死路。而这位谢大人,好歹还给了他一条活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