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棠回家后立刻去找自家祖父,这才知道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献吉应陛下采纳良言的诏令,向陛下上《应诏指陈疏》。”
“他直陈时弊二病、三害、六渐,论朝政得失。道张鹤龄兄弟二人‘招纳无赖,罔利贼民、夺人田土,拆人房屋,虏人子女,要截商货,占种盐课,横行江河,张打黄旗,势如翼虎’寿宁侯大怒。”
“李献吉奏折里有一句话说错了,让人家抓住了把柄。”
谢棠问道:“空同先生说错了什么?”
谢迁看着谢棠的眼睛道:“陛下厚张氏。”
谢棠道:“国舅可是和陛下说空同先生污蔑国母、折辱母后,其罪当诛?”
谢迁点了头,继续道:“皇后从坤宁宫来到了谨身殿和陛下哭诉,求陛下处置李献吉。”
“不久之后,承恩公夫人张金氏又入宫泣涕垂泪哭诉。请求陛下处置李献吉。陛下因此把李献吉投入锦衣狱以平后族怒气。”
谢棠讶异道:“后族如此做,岂不是不讲规矩礼仪?哪里有外命妇到御前哭诉的道理?”
谢迁道:“可是金氏是陛下的岳母!”
虽说人情大不过国法,但是陛下可是只有张氏这么一位皇后。
“只希望李献吉不会落到和何内相一样的下场。”谢迁低声道。
他目光深远,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还很年轻的帝王与温柔良善的皇后。而不是如今这个骄横的女子。
这些天的朝会都吵得厉害。文官清流都在上书请求陛下把李梦阳放出来。道圣明之君安能禁言?李献吉君子人物,为何投入锦衣狱?
又道后族骄横,罔顾国法,是乱国之像。
而后族和一些勋贵的党羽则道李梦阳无视天威、侮辱国母,藐视君上、罪大恶极,当伏诸受罪。
朝堂上纷纷扰扰,陛下的意思很明显。李东阳放是不能放的,毕竟要平息金氏和张皇后的愤怒情绪。
但是处置也是不会处置的,毕竟弘治帝是个明君,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地处置忠臣。
因此只能先让李梦阳在诏狱里待着。
谢棠这日轮值给朱厚照讲学,早早地到了弘文馆。
谢棠今日给太子讲学,是讲的上次没有讲完的唐肃宗李亨的传记。
太子今日的状态不大好,有些心不在焉。神思不属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讲完了后谢棠看太子的心情着实是不好,把荷包里的梅子桂花糖拿出来给朱厚照。
朱厚照道谢后接过荷包,但眉眼间仍旧是写满了沮丧。
朱厚照每次见到谢棠给他带宫外吃食的时候都会很高兴。可是今天他接过了糖后,情绪也不见好,仍旧是十分低落的。
“太子怎么了?”谢棠问道。
“夫子。”朱厚照闷闷不乐地把梅子桂花糖塞到嘴里。他尝到了甜味后蹙着的眉头松开了许多。但仍旧是不开心的。
他道:“母后想要处置李大人,但是父皇不想。母后让孤去求父皇。可是父皇这些天身体不适,孤不想让父皇忧心。然而母后又对孤苦苦相求。道两位舅舅是孤的至亲。孤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谢棠突然感到头疼至极,太子信赖自己自然是好事。但是太子是国本,朱厚照又是弘治帝唯一的孩子。为了防止皇位旁落,皇帝对他极为疼爱看重。
此时在这间大殿里他看不到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暗卫在保护太子的安全。
所以谢棠今天无论说什么,都会被告知天子。
而在这里陪侍的宦官,又不知谁是皇后的眼线。
谢棠心里千般心思翻滚,面上却不露声色。他提笔在素白的纸上写了一个他曾在《笑林》里看过的笑话,然后在笑话后面写了一行字——《宋史·英宗宣仁圣烈高皇后传》。
谢棠把纸条折好,没有人看得到上面的字迹。
谢棠把纸条塞到了另一个装着梅子蜜饯的荷包里道:“臣在《笑林》里看到过极好看的笑话,今日写了这个笑话给殿下解解闷子。”
然后谢棠上前对朱厚照附耳低声道:“殿下,下面写着臣的一点见解。若是旁人问起,您只消说是臣给您留的课业。”
朱厚照眼睛闪了闪,笑道:“孤谢谢夫子陪孤。”
谢棠行礼后离去,而朱厚照回到慈庆宫后立刻把纸条烧了。到书房读起了《宋书》。
朱厚照咬着糖,看着《宋书》上的那一段“廷试举人,有司请循天圣故事,帝后皆御殿,后止之。又请受册宝于文德,后曰:‘母后当阳,非国家美事,况天子正衙,岂所当御?就崇政足矣。’上元灯宴,后母当入观,止之曰:‘夫人登楼,上必加礼,是由吾故而越黄制,于心殊不安。’但令赐之灯烛,遂岁以为常。侄公绘、公纪当转观察使,力遏之。帝请至再,仅迁一秩,终后之世不敢改。又以官冗当汰,诏损外氏恩四之一,以为宫掖先。临政九年,朝廷清明,华夏绥定。”的时候目光紧缩。
宋朝英宗也是只有皇后一人,和父皇一样。
但扪心自问,高滔滔能够为英宗、为大宋做到的。母后能够为父皇、为大明做到吗?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母后哭着让自己去求父皇处死李梦阳的模样。朱厚照想,母后是做不到的。
谨身殿
弘治帝听到了暗卫的禀告,咳了好几声才问道:“然后呢,谢伯安做了什么?”
暗卫禀告道:“谢大人给了殿下蜜饯糖果哄殿下开心。又写了一个纸条说是《笑林》上的笑话,让殿下看着解闷。”
“太子回慈庆宫后做了什么?”弘治帝用帕子捂着嘴咳嗽。但那双眼仍旧盯着暗卫。
他绝不相信谢伯安会是一个只会哄小孩子的人。
暗卫头皮有些发麻:“禀告陛下,太子回寝殿后屏退左右。看了那纸条后笑了笑。然后就把纸条烧了。”
“然后殿下找宫人为他寻找《宋书》,因离得远属下几个人没有看到太子具体看了什么。只是隐隐地看到了‘英宗’字样。”
英宗?宋英宗?
照儿不会无缘无故地想起来看《宋书》,那么这个《宋书》就是谢棠让照儿去看的了。
皇后,外戚,李梦阳。宋英宗……
弘治帝的脑海里灵光乍现,自己只有张氏一个皇后,而宋英宗也是只有高滔滔一人。
那么,谢棠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张氏只能安享高滔滔的荣华,却做不到高滔滔武略文韬。
哪里还用人家谢伯安说什么去评论皇后?只看高滔滔死活都不让高家人违制。人家宣仁太后能够说出“夫人登楼,上必加礼,是由吾故而越黄制,于心殊不安。”的话出来。
而张氏却任由金氏在御前哭诉,让自己将忠臣斩首。高滔滔家里的侄子升官,高滔滔都会“力遏之”。而自己对寿宁侯兄弟二人屡有加恩,他们却越发不满足。
弘治帝越想越气,咳得撕心裂肺。此时殿内伺候的侍者宫人都已经被屏退。
只有弘治帝和暗卫两人。
暗卫立刻去为弘治帝倒茶,把茶端过去后才看到陛下手中刚刚用来捂嘴的帕子已然有了血迹。
“陛下,臣去为您找太医!”暗卫放下茶道。
“不用,你下去吧,记得今天看到的东西,不能跟任何人说!”弘治帝喝了一口茶,压下了嗓子里的铁腥味。
太子年幼,而他身体已经破败成了这般模样。此时自己身体的状况传出去后只会让人心思不稳。而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按照太医的嘱咐,他这身体怎么养着都撑不过两年了。他只好替太子扫清障碍,留下能臣治世。所以他才会那么急着去变法。他要把一片盛世河山留给子孙后代。
而张氏,弘治帝闭上眼。强迫着让自己忘记两人年轻时的美好岁月。
主少国疑,母壮子弱。张氏没有高滔滔“女中尧舜”的本事,而寿宁侯兄弟却说不定有着吕产、吕禄的野心。
既如此,他必须把张氏临朝称制的路堵死,保证大明的江山不会被外戚挟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