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握瑜讲学一共讲了两个时辰,讲完后他敲了一下桌子上的白玉磬。
这是他的规矩,他不喜欢世俗交际。每次讲学后也不送客,也不说什么话。只是敲一下自己的白玉磬,众人便知晓这是结束的意思。便就各自离去了。
此时,谢棠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裾。刚刚走出小楼,就见一个童子拉着他走到角落。
“先生说他要见您。但不好声张。等一会子人走尽了,您再跟我来。”
谢棠笑道:“好。”又从袖袋里拿出一小块银角子和一小袋松子糖。他把东西赏给了那个童子。道:“麻烦你了。”
心里暗自想,白握瑜果真不愧是一生耿介还能在成化的风风雨雨里活下来的老大人。不喜交际不是不懂交际。看,若是今天当众叫了自己,一定会有许多麻烦事。先不说自己会不会遭人嫉恨,只说会不会有人怀疑这位白先生的学生在朝里的站位就是一个大问题。毕竟坊间传言博山书院与两湖的关系不大好。而自己这个两湖领头羊的弟子和博山书院桃李天下的夫子相会,若是大张旗鼓,不知会引起他人怎样的联想。
人都走尽了后,谢棠跟着小童重新进入小楼。白握瑜此时往面前的鳌山博香炉里添了一些瑞脑,香气袅袅。
“白老先生。”谢棠行了一个晚辈礼。
“你可知道我叫你来作甚?”白握瑜笑这看向他道。
谢棠被他的眼神看的有些压力。他猜到了几分,却佯装不知,恭声道:“晚辈不晓得。”
白握瑜也不生气,笑眯眯地拿了童子捧着的两套书递给他。好似刚才用迫人的眼光看人的不是他一般。
“这两本书,是隋朝时修订的。如今也算的上孤本了。当年谢于乔怎么找也没找到。如今我得了,想着我们是极好的朋友。就送给他了。”白握瑜又指了指另一个小童手里拿的字画道:“这是给你的见面礼。”
谢棠道谢后听到白握瑜打哈欠道:“忙活了这么久,我也该睡了。你走吧。”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小孩子家,也不要总想太多。”
谢棠抱着书和字画上马车的时候,感到背后都有些湿。这位白大儒,当真是因为性情刚直而隐居的吗?
罢了,他看着手上的《后汉书》和《九章算术辑要》。怎么看也不能从这两本书上看出来什么来。倒是白大儒最后说的一句话不错。左右他现在的身体也就是个少年。想不出来就不要想了,左右还有家里的大人来管。
天气炎热,秋老虎的威力果真不小。谢棠嘴中含着薄荷叶,运笔如飞。时不时地用细棉布手绢擦汗。这种材质的手绢极其吸汗,可以防止汗水滴落到纸张上污了答卷。
今天是院试的最后一天。谢棠认真地用馆阁体写下这篇治水策。谢棠对他的策论很有信心。先不说他前世里虽读的是商科,但是因为他过目不忘,在那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里过了二三十年。怎么说也比这些目不窥园读书读了一辈子的古人见识广阔一些。只说他已经进书房议事两年,跟着祖父谢迁处理政务。治水里的门道,祖父也不是没有与他讲过。因此,他写起文章来还是很轻松的。
当他写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忽然想到三天前那个对他口出不逊的士子和考篮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加进去的东西。眸光冷厉了不少。本来只是感慨沈罗之八面玲珑,却是君子模样。但竟没想到他竟然是如此小人。
谢棠听从祖父的叮嘱,每次考试的时候,都会检查三遍考篮。第一遍是在考篮收拾好的时候,第二遍是在从家里出发之前,第三次是在进入考场前在马车上检查。
他不会作弊,不代表别人不会暗算他,让他身上沾上舞弊的黑点。
没想到这样仔细,却还是差点着了人家的道!
谢棠进入府衙之前,有一个锦衣公子对他冷嘲热讽了一通。道:“你不就是仗着父祖的势吗?算的上什么才子?连沈罗之,宋安君的头发丝儿都比不上。”那人的朋友帮着那个锦衣公子道:“膏粱子弟,不可救药。”
谢棠这个人,芯子又不是真正的稚龄少年。哪里会因为这点子事就发火与人争吵,乱了考场秩序,丧失考试资格。但他也不能,更不愿旁人污蔑他的父祖。因此他只是不冷不热地反讽道:“阁下如此口出狂言,无所事事。倒是更像膏粱。”又笑了笑:“在下的父祖都是陛下的臣子,是为天下做事情的,哪里会教在下怎么做一个风流才子?!”
他讥讽回去后,本想过去排队进入考场。可是他越想越觉得那两个人的行为举止甚是不对,他手上领着沉甸甸的考篮。忽然灵光一现,忙回到了马车上。打开考篮后和平安一起检查过后果然发现篮子里的笔被换了。明明是一样的狼毫,如今这篮子里的笔却是空心的,笔杆里塞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张,上面用蚂蚁大的字写着五经的摘要。
真是好手段!
让别人激怒自己,趁乱换掉考篮里的笔。自己若是真的是少年心性,定会为了证明自己别人都强,想要通过院试证明自己。立刻拎着考篮进入考场。衙役搜检时一下子就会抓个正着!
这是要毁了他在江南仕林的名声!谢棠冷静地想。他检查完自己手上的卷子,感觉没有错漏之后摇了摇铃。衙役很快就来了,把他的卷子封好名字后示意他可以离开。
谢棠这三天的状态简直好的不得了,甚至比之前的县试,府试还要好。他这一世虽然生在封建王朝,但是过的却过于安逸。这让他都快忘记了前世在商场上时的如履薄冰。他这个人,前世生于毫末。没有半个人可以依傍。压力和恶意都压不垮他,反而可以让他更加兴奋与激动。如果他是一个软弱的人,他前世早就垮掉了。
当时他换上了平安为他准备的备用的笔,进入了考场。那时他还不知道对他动手的人是沈罗之。但是沈罗之的的确确是他的怀疑对象之一。
他进入考场后,对每一个他怀疑的人都露出一个浅笑。当时他还很有恶趣味地想了一下,如果罪魁祸首就在这几个人之间,那么这位罪魁祸首现在看到他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又露出这样的笑容。他会不会感觉自己已经被发现了?又会不会因此考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