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已经升至平流层的飞机在云层的遮掩下,静静从城市顶端掠过。
因为是深夜航班,在飞机结束上升状态、保持平稳飞行没多久,机舱内明亮的灯光很快就被都熄了。
借着自己位置上相对较暗的小灯,林子佩把碟子里的最后一块鱼排肉塞进嘴里。
用餐巾擦掉嘴角油渍的同时,拒绝了金发碧眼的空姐要给她倒红酒的提议:“请给我拿两杯牛奶,一杯低脂,一杯加糖。”
田柾国就坐在林子佩旁边,可俩人被座椅间的置物柜隔开,很难进行肢体接触。
于是他将身子尽量往座位的一边倾斜,单手撑脸,看着林子佩面无表情地吃完那盘卖相似乎还不错的鱼排:“好吃吗?”
晚上7点后就是田柾国的禁食时间,除了实在饿得慌会吃点流食垫肚子以外,他几乎连口水都不喝。
所以,当林子佩开启宵夜环节时,他只能坐在一旁干看着。
“飞机餐基本都是半熟食加热,怎么可能好吃?”
跟大口干饭、吃嘛嘛香的田柾国不同,林子佩简直就是挑食界的精英:“这家航空公司就鱼排的腥味处理得好点。”
“那牛排呢?牛排就不用考虑去腥的问题。”
西餐餐点里最爱牛排的田柾国有些好奇:“我看你吃烤肉经常会点韩牛,怎么不见你吃牛排?”
“我不吃没煮熟的东西,而很多西餐厨师又都把握不好全熟的度,经常给我弄成九分熟,或者直接煎老了。”
虽然林子佩在英国出生,但她是爷爷奶奶喂养着长大的,饮食习惯自然更偏中式些。
“这样啊,我还没点过全熟的牛排,下次试试…”
就在俩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谈话间。
空姐给林子佩端来了先前她要的两杯牛奶,并温柔地提醒她哪杯是加糖的、哪杯是低脂的。
林子佩淡淡地向对方道了声谢,拿起桌面低脂的那杯牛奶和没动过的水果沙拉,递给田柾国:“哝,喝完牛奶吃点水果就睡觉吧,我困了。”
田柾国下意识就想拒绝:“不了,我、”
“吃点水果不会怎么样,果糖容易消耗,空腹喝你吸收不到牛奶里的营养成分,等于白喝。”
不需要听完,田柾国为了减肥而拒绝进食的理由来来去去就那几个,林子佩都会背了。
她双手维持着递东西的姿势:“你要是连我给的东西都不愿意吃,那以后我就不想再关心你这些琐事了,反正关心了也没用。”
这种不痛不痒的威胁对其他人有没有效林子佩不知道,她只知道,用田柾国身上就非常有效。
“…好吧。”
果不其然,田柾国听林子佩这么说,没怎么犹豫便赶紧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生怕她端久了手累:“这点水果我可以吃。”
精美的白瓷碗盛着比一个苹果多不到哪去的新鲜水果和紫甘蓝,还有两颗林子佩最喜欢、却依旧原封不动留给了田柾国的车厘子做点缀。
按田柾国正餐份量算,这点东西还不够他塞牙缝的:“我只是担心自己吃开了就停不下来。”
林子佩向来不做会让他感到为难的事,可对于减肥而言,一口就是开始。
“你已经够瘦啦~小短脸还容易肿不是你的错,何必这么折腾自己呢?”
收回自己有些发酸的双手,林子佩见田柾国仍执着于“减肥”一事,无奈地摇了摇头:“人类这么辛苦爬到食物链的顶端,可不是为了吃素的。”
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减肥”两个字都不可能出现在她的专属人生字典里,想让她饿肚子?下辈子吧。
话虽如此,但认识这么多年,林子佩从不干涉田柾国的选择、否定他的坚持,即使俩人的观念和思维方式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没有吃饭,只是要控制下食量而已。”
说着,田柾国拿起杯子“吨吨”两口,杯里的牛奶立马少了一半:“外貌也是爱豆的必备条件之一啊,你知道的,我人一胖,脸就跟着圆,上镜真的很丑。”
摄影本来就是将立体转为平面的一个过程,人脸的棱角在镜头下避免不了被拉宽、磨平。
他们都很清楚,肉眼看到的和镜头里呈现的,经常是两种情况。
“唉,你到底哪儿丑了?”
自出道起,林子佩就一直被上镜的问题缠绕着,她倒是看得很开:“成天把‘丑’字挂嘴边,小心说着说着就成真了。”
“啊?”
第一次听这种说法的田柾国懵了,刚塞嘴里的黄桃都顾不上嚼,赶紧追问道:“真的吗?”
林子佩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嗯哼,我奶奶是这么告诉我的。”
说着,她努力伸直手臂,隔着置物柜,盘了盘田柾国圆鼓鼓的后脑勺:“所以啊,哪怕不是真心这么认为的,以后都要少说自己长得丑,知道吗?”
“你是我见过的内双眼和小短脸里,长得最漂亮的男孩子了。”
被突如其来的彩虹屁砸中,田柾国觉得自己耳背有点发烫。
他抓住林子佩作怪的手,放嘴边轻咬一口:“满嘴跑火车…漂亮不是这么用的,你怎么学的韩语?夸男人要说帅!”
面对田柾国的纠正,林子佩很是随意应了道:“嗯嗯嗯,帅帅帅……”
——
在经过整整12个小时的高空飞行后,俩人乘坐的班次平稳地降落在伦敦的希斯罗机场。
田柾国跟着林子佩吃完东西却没有一同休息,而是用手机玩好几个小时的游戏,撑不住了才迷糊着睡过去。
等到机长通过广播提醒“飞机下降要系好安全带”的时候,机舱里的其他乘客包括林子佩都开始收拾个人物品了,他还睡得正熟。
不需要温柔的空姐前来提醒,林子佩直接将身子横过置物柜,把睡梦中的田柾国拉着坐起来。
随手顺顺他头顶翘起呆毛:“我们到啦,坐直扣安全带,待会儿到车上再睡。”
作为名副其实的起床困难户,这一句话显然叫不醒田柾国。
林子佩为了把这只大型瞌睡豆带下飞机,可以说是废了不小的劲儿,又是帮忙收拾包,又是给整理口罩帽子的。
若换个耐心差点的人,田柾国多半会被留在飞机里,直接原路运回韩国。
凭借头等舱乘客最早下飞机的优势,他们避开同程的人群,很快就取到了自己的行李。
虽然田柾国全程半梦半醒、脑子如同一坨浆糊,但不影响他记得“自己的行李要自己拿、女朋友的行李自己也要拿”的事项。
可林子佩避开了田柾国伸过来的手,揽紧他的腰,熟门熟路地将人往出口处带:“拉稳你自己的就行啦,走吧!”
开玩笑,这家伙站久一会儿都要靠她身上打瞌睡,能走稳路就不错了,还拿什么行李呀?
眼下这个时节,英国晚间温度只有不到20度,加上伦敦刚随机下完一场雨。
这一出到室外,迎面而来的湿冷晚风便把只穿了件薄风衣的田柾国吹得浑身一哆嗦,瞌睡虫立马抖掉一半。
他缩了缩肩膀,一脸迷茫地环顾四周陌生的环境,走路的步子有点磕绊但也没有停下:“嗯、好冷~还是晚上啊…英国是这么冷的嘛?”
平时跟着哥哥们外出,田柾国就是再困、再迷糊,都不需要人扶。
可现在,林子佩头顶淡淡的洗发水香气不时从他鼻边飘过,缠在他腰上的小手臂似乎格外牢靠,身边安心的一切事物都让他愈发不想提起精神来。
“早晚有温差,这半夜肯定是凉一些的,你有没有带件厚外套晚上穿?”
林子佩带着田柾国走到航站楼的停车场,在车道旁的台阶上站稳。
撑着田柾国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她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算了,没带就去买…呀、站稳点,我先打个电话。”
听林子佩用英语简单说几句就挂断了电话,田柾国抬手揉揉沉重的眼皮:“打给谁?”
“我家的司机,这个点周边已经没有运行的公共交通了。”
说完,林子佩侧头看着还赖在自己身上哼哼唧唧的田柾国,语重心长地劝道:“柾国啊,你已经不是14岁的那个小鸡仔了知道吗?我现在背不动你啦。”
小时候,女孩子要比男孩子早发育,俩人刚认识那会儿,林子佩和田柾国的身高差得不多,都是一米六出头的个子。
有天晚上练习完,肚子饿得咕咕叫的田柾国收到林子佩约宵夜的短信,便偷偷溜到了公司附近的小吃店。
谁知吃饱后,田柾国靠在沙发上跟林子佩叨叨近期的烦心事,一不小心就把自己聊睡着了,幸亏林子佩力气大,能把他背回宿舍门口。
那时哥哥们听见敲门声,开门只看到挨着门框打瞌睡的田柾国,还以为他在梦游。
“所以,我还是太胖了对嘛?”
闻言,田柾国委屈地瘪起嘴,他没有联想到以前的事,只以为林子佩是在嫌弃他胖:“你在飞机上明明不这么说的,骗子…”
“胖、胖、胖、你没完了是吧?”
原本林子佩看在生日礼物的份上,还费心思想好话哄他,结果这人压根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
她没好气地怼回去:“就你这点重量,按英国这边的猪肉价算,卖了你都换不来一张头等舱机票!再瘦下去怕是连买经济舱的钱都不够!”
身价骤然下跌,突然变得不如一只猪值钱的田柾国:“……”
就在林子佩的耐心即将耗完之时,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停在俩人面前。
为林家工作了至少10个年头的亚裔司机开门下车,快步绕道林子佩面前,接过他们手上的行李:“非常抱歉,停车场入口堵住了。”
“没事,不差这点时间。”
林子佩拉开后座门,把田柾国塞进去。
然后转身走到后尾箱,打开田柾国的行李,想看看他有没有带件厚点的外套:“不过,这个点怎么会堵?”
司机站在一旁等她翻找:“说是有辆车在路口出故障,占了一条车道,正好遇到有来接旅行团的巴士…”
伦敦希斯罗机场的客流量在世界排名第三,有众多国际航线,是欧洲最繁忙的机场没有之一。
因为交通事故半夜堵个车也正常。
“这样啊~”
行李箱里清一色黑白灰短袖t恤和几条修身款运动裤,别说厚外套,连件长袖都没有。
林子佩合上他的行李箱,从自己的箱子里抽出一条围巾:“那我们走吧。”
“好的。”
商务车内。
副驾驶座上的林书文见田柾国上了车,兴奋地回头:“hey亲故!飞12个小时后还在周五的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一种在时光里穿梭的、嗯?”
话没说完,他就发觉后座的田柾国面容略显呆滞,好像还有些闷闷不乐:“是谁惹你不高兴了吗?要不要我帮你打航空公司的投诉电话?”
“…不用。”
田柾国确实有点不高兴,但让他不高兴的不是航空公司。
可惜,林书文不是林子佩,看不透田柾国的少男心事,他只能用英语小声嘟囔:“不满意就投诉呗,付了钱的,干嘛让自己吃亏?”
在林书文的心里,作为姐姐的林子佩虽然偶尔会嘴毒一下,但总体还是很温柔大方的,遇事一向不跟人起正面冲突,怎么可能会惹田柾国不高兴?
“什么吃亏?”
“姐!”
一听到林子佩的声音,林书文立马就将田柾国的事情抛诸脑后,上半身使劲地往后扭。
林子佩关上车门,熟稔地凑过去和自己弟弟亲密地碰了碰脸:“坐好,要开车了,大晚上的这么冷,在家里等着就好,跑出来干嘛?”
姐姐上车一眼就能看到了自己,林书文心满意足地坐回原位:“在哪等不是等?车里又不冷。”
他望着汽车的后视镜,见林子佩把手里的围巾围到田柾国的脖子上:“有这么冷嘛?围巾都用上了?”
“他出门没看我们这边的天气预报,里头穿的是短袖,刚才冻得直抖。”
整理好田柾国的衣领,林子佩捏捏他气鼓鼓的脸:“行啦~看你脸都气肿了,到我家还要半小时,困就继续睡吧。”
田柾国避开林子佩的手,头朝车窗方向一歪,俨然一副“生气还哄不好”的模样。
林书文很是意外,他挑起一边眉头:“你们吵架了?”
“没有。”
林子佩不在意地收回手:“暖气可以再调高点,他在飞机上睡迷糊了,因为我说他不胖,正闹起床气呢,睡一觉就好。”
没有什么是睡一觉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想办法让他继续睡。
林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