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那年的寒假,东方红战队拿到冠军,本来是件足以让人开心很久的事。可是没过几天,白软接到姨妈的电话,说奶奶去世了。是衰老死的,没有太大痛苦,就是生命安安静静地走到了终点。白软连那周的期末考试都没参加,得知噩耗的当天就赶回了家。她甚至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到办公室请了一星期的假后,直奔汽车西站。
还是李烨跑到一班去找顾执风,说白软刚才红着眼睛收拾书包走了,问她怎么回事都不理人。这都过去两节课了,也没见到她回来。
顾执风跑到教室外拨她电话,拨通了,但没人接听。他一下就慌了,心里隐隐感到不安。
好在他送白软手机的时候留了个心眼,虽然手机被格式化了,不过他后来在上面登录了自己的苹果账号。所以他轻易就在“icloud”里看到了白软那部手机的定位。
当初是想到假如她在海城迷路了或者遇到什么困难,有定位能尽快找到她。
没想到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看着白软的位置似乎是往芙镇去的,顾执风反而松了口气。这至少说明小姑娘没事,也许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
半夜十二点半,他被消息提示音吵醒,收到白软两条简短的回信:“没看到电话。”
第二条是:“我奶奶走了。”
再给她发消息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复。顾执风猜测她可能是睡着了。
他知道白软每晚十一点准时睡觉的习惯,每次一到那个时间,她紧闭的房门缝里唯一透出来的光准时熄灭。
每天临睡前洗漱完回到房间,顾执风必须看到那门缝里透出来的微弱灯光彻底黑了,才能安稳睡着。
除了在考试前她会熬夜复习之外,其余时候白软的作息都很规律。
那晚,顾执风仰着头靠在床头板上一夜无眠。他想白软肯定哭惨了,所以这么晚都没睡觉。
等他赶到她身边的时候,白软看起来很憔悴,小脸苍白,连头发都没梳好,乱糟糟的。
她看到顾执风后,抽噎着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我希望这个世界上有鬼。”
这样奶奶就不会彻底消失了……
他心疼地看着白软在那抹眼泪,泪水决堤了般从眼中啪嗒啪嗒往下掉。顾执风有些手足无措地安慰她:“有的,她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顾执风把手掌轻轻放在白软的后脑勺上,手指疼惜地在她发间摩挲着。然后上前一步,另一只手揽紧了她,把她拥在怀中。
穿过小巷的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顾执风后来说了些什么,白软听得不太真切。
她只知道隔着宽大的羽绒服,她终于找到了一点儿依靠。
这是温暖又宽大的一个怀抱,她忍不住用手攥紧顾执风背后的衣料,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
悲伤的心情不断涌出,渐渐地让她连大脑都开始麻木了。只剩下内心深处的痛感在神经末梢把无尽的泪水给勾了出来。
她想起奶奶给她缝衣服的时候,说自己眼睛不好使了,穿针穿不进去,要软软当奶奶的眼睛。想起奶奶得知自己生病后,和她说的那句:“奶奶再也不能给你做饭了。”想起姨妈说国庆她回去以后的半个月,患有老年痴呆的奶奶每次到饭点都会去她房间叫她,即使她已经远在海城……
奶奶走了,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她爱的人,同样的,全世界再也没有一个人能爱她至此了。
……
所幸,顾执风来了。
就这样待了几分钟,直到她脸上的泪水都快被风干了,白软的意识才慢慢回笼,从顾执风宽大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垂着头不敢看他,她刚才哭得撕心裂肺,现在肯定眼睛都肿了。
顾执风拉过她冰凉的手,放进自己温暖的袖管里,用温柔的力道捏了捏:“以后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亲人,如果你愿意的话。”
他的声音沉稳好听,穿过冷风抵达白软的耳畔。“亲人”两个字在她耳畔流连着。白软的眼眶再次发烫,忍也忍不住了,手从他袖子里抽出来,背过去捂着脸放声大哭。
顾执风也没阻止她,南方的冬天室外寒冷又潮湿,空气都好像变成了冰凌,穿刺骨的冷。白软就这样忘情地哭着,哭累了就蹲在地上继续哭。
全世界对她而言都仿佛不存在了,只有记忆中的奶奶,模样清晰又模糊。陈秀芝站在拐角处,本来是想叫白软进去吃饭的,没想到看见她对面一个高高的男生。
只见那个男生拉着白软的手,然后过了片刻,白软就背过身去哭。如果没有听到男生那句话说的内容,她还以为自家侄女是被人欺负了。
听完顾执风一番“追求白软”、“走个后门”之类的话,陈秀芝只觉得头疼,非常头疼……她用食指和大拇指掐住眉心,想一个人静静。
她没想到自己当初竟然忽略了这个小子。
当年听见他对白软说那句话的时候,陈秀芝只当他们俩是纯洁的同学情谊,再亲切也不过就是侄女寄住在他们家,久而久之生成的朋友情谊。
现在陈秀芝想明白了。
怪不得这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几次三番地大老远跑到芙镇来。有几次她虽然没见到顾执风,但从白软撒的谎中也能猜到,她出门是要和谁见面。
早恋是吧?敢情从高中开始就惦记着呢。陈秀芝活了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她当下憋住了一肚子的火,佯装平静地喝了口茶。
幸好白软高考完跟她汇报这次稳定发挥,按平时的成绩稳进全国top1的燕大,不然管这小子什么背景,敢耽误她侄女的学业,她首先就要把他打得不认识回家的路。
陈秀芝放下茶杯,轻笑一声。
她尽量让自己显得和蔼可亲,对顾执风说:“想走后门的多了,先排个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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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软不知道为什么姨妈的态度为什么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
两年前她看到顾执风就跟看到一堆钱一样,给他各种vip待遇。结果现在翻脸不认人,特无情,连顿晚饭也没留顾执风吃。
也许是因为姨妈现在是事业型女性不差钱了?
白软想不通,她被姨妈强行留在家里吃这顿晚饭,看着顾执风一个人孤零零地走了,心里不是滋味。吃饭都是干吃米饭忘了夹菜,整个人看起来魂不守舍的。
陈秀芝看不下去了,把筷头倒过来敲了敲桌面:“以前的事我就不追究了。”
显然,陈秀芝已经看出真相。她的口吻很严厉:“我也不反对你这个年纪谈恋爱。”
不然她也不会让她认为很靠谱且家境不错的彭雷跟白软先交个朋友试试看,没准能发展出什么感情。
气氛异常地安静。
半晌,陈秀芝的脸色逐渐温和下来,她叹了口气:“只是不能是他。”
虽然已经是一个将步入大学的成年人,但她的习惯还停留在高中,特别避讳和大人讨论情感话题,就怕被误会早恋。不过此时,她听到姨妈的话,竟然再也坐不住了。
白软回过神:“为什么啊?”
陈秀芝难得地语重心长:“他条件那么好,你跟他在一起要吃亏的。”
“姨妈,他不会的。”白软认真地说。
她相信顾执风,不会让她吃亏,他从来每件事都是先替她考虑。
“行……”姨妈恨铁不成钢地深吸一口气,手肘撑在桌面上,目光直直锁定白软,试图像以往那样造成威慑力:“那我问你,这小子身边一定很多异性吧?”
白软果然被震慑住,想了想后“嗯”了一声。
陈秀芝一副“你看我没说错吧”的表情,紧接着又看见白软猛地摇头:“但他从来不理其他女生。”
陈秀芝不相信。在她眼里小姑娘被所谓的爱情蒙蔽了双眼,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她当年也以为自己遇到了爱情,结果呢……
陈秀芝继续用笃定的语气说:“那他一定不学无术,懒惰成性吧。”
白软放下碗筷,神情比刚才更加认真:“姨妈,我好像从来没跟你提起过,我没考上年级第一的那几次,年级第一都是他的。”
毕竟她心虚,怕姨妈问她为什么总是提起顾执风这个人。所以每次姨妈问她顾家人怎么样的时候,她都细数他们对自己有多好。而对于顾执风,总是用最简单的评价——“还不错”三个字带过。
可能就是这样让姨妈产生了误会,觉得这个“还不错”肯定是白软的委婉表达,实际上某纨绔子弟人品有多差还犹未可知。
陈秀芝有点震惊,看着白软的眼神仿佛听见她讲了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
“姨妈,你是不是对顾执风有什么误会?”
陈秀芝不打算在和她继续纠结那小子究竟人品如何,她坚持道:“总之,姨妈希望你以后能嫁个好人家,这点是没错,但不希望你嫁个家里这么有钱的。”
白软微笑:“……姨妈,我想好了,我决定找个门当户对和我一样一穷二白的。”
陈秀芝习惯性地就要像以前那样捏她耳朵,手伸到一半又想起她已经长大了,遂作罢:“你瞎说什么?你那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比赛奖金,不就是你的嫁妆吗?我都替你存得稳稳当当的。”
“我吃饱了,我去学习去了。”白软起身,边说着边把碗筷收进厨房。
“高考都考完了,你学个……!”陈秀芝忍住没骂脏话,她发现这个小丫头片子现在翅膀硬了,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白软溜进房间,就在她思考人生的时候,顾执风打来了电话:“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白软莫名。
“你相亲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沉,听起来他应该是生气了。
白软安静了几秒,脑袋飞速运转,闪过一万种可能:“你怎么知道的啊?”最终,她小心地打量一圈房间,怀疑顾执风在这安了个摄像头。
顾执风沉默片刻,房间里格外安静,白软既心虚又紧张,感觉自己胸腔内心脏在怦怦跳动。
她说出来的话都是干巴巴的:“我觉得自己能解决嘛……而且那也不是相亲,就是……就是老同学的会面!”
她终于替自己找到一个听起来还不错的说辞。她其实可以直接说自己完全不知情,是姨妈突然就把这个传说中的老同学拉到家里来做客的。实际上她和彭雷根本没有联系过,连彭雷之前反复发过来的好友申请,也被她忽略了。
不过这样说出来,她怕顾执风对姨妈的印象不好,毕竟姨妈看起来不太喜欢顾执风。如果顾执风也同样反感姨妈的话,那就彻底完蛋了呀……
“你自己能解决?”顾执风叹息。
片刻,他妥协道:“行,那今天内把解决方案告诉我。”
声音里都充斥着无奈和悲伤,让白软恍然生出有一种自己是个渣女的错觉。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小小声说:“对不起啊。”
顾执风很大度:“没事,早就知道你看起来很乖,其实是个小白眼狼了。”